“你是說卡著損耗比例偷東西?！碧埔嗖娇偨Y(jié)。

    “干嘛說得那么難聽！”仲清嚷嚷。

    “沒人注意到你？”眼看仲清臉漲得通紅，又要去招惹唐亦步。趁阮教授還沒開口，阮閑趕緊把話題拉了回來。

    “沒有?！毙『⒆拥谋砬橛肋h變得很快，仲清剛才的惱羞成怒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諷刺?！爸髂X幫大家算好了每天的行程和重點嘛。你們在街上也不會專注觀察幾個人或者幾輛車路過吧？”

    “這個破城里犯罪傾向、意外因素都會被算出來，普通致病基因也會被提前查到。不管是意外還是疾病，正規(guī)公民不需要擔(dān)心任何事情。除非他們像我一樣倒霉，得了還沒被研究透的罕見病……反正大家更懶得管其他人的事兒了，只要我不做出特別引人注目的行為，和不存在沒啥兩樣?！?/br>
    說著他捏捏喝空的水瓶。

    “我在街上逛了好久呢，只要不摘眼鏡，不會有人看我?！彼÷曆a充了一句。

    與此同時。余樂在唐亦步的指揮下將車停在空倉庫一角，用遮蓋布遮好。所有人跳下車，開始查看周圍的環(huán)境是否適合久留。

    跳下車后，仲清做了個深呼吸，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媽呀，我可終于解放了?！?/br>
    “我、小jian商、小阮一組。小……唐亦步，你和阮教授帶著那小子一起走，我們分頭探探?！庇鄻窙_深呼吸的仲清翻了個白眼。

    “不?！庇鄻吩捯暨€沒落，唐亦步便直白地拒絕了?！拔乙腿钕壬唤M?！?/br>
    余樂瞇起眼睛，鐵珠子蹦到唐亦步身邊，迷茫地嘎嘎叫。

    “你們不需要在這里戒備我?！碧埔嗖介_門見山，“說實話，就算你們挾持阮先生，我也能在你們反應(yīng)過來前將你們殺死。另一方面，我能猜到一點主腦的想法……這座城市被高度管控，對于死尸的敏感程度肯定很高，在這里把你們滅口，只會提前暴露我的行蹤?！?/br>
    隨后那仿生人意味深長地瞧了眼阮閑。

    阮閑能猜出唐亦步?jīng)]說出口的話——季小滿和余樂還不知道s型初始機的事情，讓他們和真相保持距離，能讓事情簡單不少。

    余樂看向阮教授，三腳機械站在仲清身后，不著痕跡地點點頭，示意唐亦步的說法沒問題。

    “行吧，這個死小子歸我們了，你們也正好解決下你們的破事?！庇鄻肪咀≈偾宓膖恤，一點都不客氣地將他扯到自己身邊。

    仲清嗷地一口咬上余樂的手，非常雞賊地跑到季小滿身邊，讓個頭相近的季小滿擋住自己，最后沖余樂扮了個大大的鬼臉。

    季小滿尷尬地站在原地，她偷偷看了眼阮教授的三腳小機械，條件反射似的繃直脊背。

    “考慮到戰(zhàn)力問題，我們查地下室，你們向上查，怎么樣？”余樂往腰里別了幾把槍，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三個小時后這里匯合，通訊就免了，總覺得這里監(jiān)控不會少。最多三個小時后車前見。”

    “可以?！碧埔嗖近c點頭。鐵珠子又往唐亦步的腳邊靠了靠，好表明自己的追隨立場。

    盡管季小滿對仲清還有點抗拒，仲清卻特別喜歡纏著看起來更加無害的季小滿。余樂斜睨一眼試圖和季小滿套近乎的仲清，不怎么友好地露出牙齒。

    地下室的確要相對安全。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季小滿還是激活了自己的光屏，好捕捉異常信號。

    “jiejie好厲害?！敝偾迳僖姷刈焯鹌饋?，“這種解析方法我一直不懂……”

    “我也不懂，不懂挺好的?！庇鄻汾s蒼蠅似的將仲清揪開，“好好帶路。”

    “我都說了沒事了，還不是你們自己不信。人變老之后都這么多疑嗎？還是就大爺你自己——”

    “小看主腦可是會吃虧的。”余樂不好真的和一個孩子較勁，勉強維持住了情緒平穩(wěn)。

    “……我也吃不了多少虧了?！敝偾宓穆曇舻吐湎氯ィ耙銈儾粊?，我估計也活不了多久。有吃有喝有住不錯，但這里藥物和醫(yī)療管理嚴得要命……要是我再生病，只有等死的份兒。比起天天提心吊膽，說不定被處決還更輕松點呢?！?/br>
    余樂用冷光燈掃射空空如也的地下室，沒有說話。

    殯儀館的地下室很大，但大部分器械都被運走了，小部分被遮塵布蒙著，尸體般堆積在墻角。室內(nèi)氣溫偏低，沒什么蚊蟲，如果不考慮舒適度，這里的確是個挺合適的地方。

    “你家……”季小滿試圖打破沉默，可她話剛出口就察覺到了話題的不合適，又默默住了口。

    “沒事，漂亮jiejie可以隨便問?！敝偾迓犉饋砗苁情_朗，“我去看過，看過不少次。公民‘仲清’很健康，主腦為他安排了合適的朋友。他們……他們都過得很好。”

    “我明白那種感覺?！奔拘M小聲說，甜甜q2的臉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坝H人不一定是真的在意‘你’，那種……”

    “我不知道。”仲清似乎裝不下去了，語氣里開朗的味道淡了點?！敖?，你肯定清楚，每天人體內(nèi)有一大堆細胞死去。時間足夠久，人身體里絕大部分細胞都會被徹底換上一遍，你還是你，對吧？”

    “……是。”

    “和這種情況相比，公民仲清是我沒錯，也是老爸老媽的孩子。”

    仲清踢著地面，哪怕上面什么都沒有。

    “如果不是還想觀察這種病在活體內(nèi)的發(fā)展，在仲清康復(fù)的那一天，我就該被處理掉，不應(yīng)該醒過來。”

    “你能接受？”

    “不太能?！敝偾暹诌肿欤蚯白吡藥撞??！暗?999%的人都認可，我又去跟誰說呢？反正我只是特例，大部分人一輩子都碰不到我這種情況啦。‘我’還在老爸老媽身邊，我們過得很好——我只能這么想，我想老爸老媽也只能這么想?！?/br>
    不然誰都無法接受現(xiàn)實。

    “……等等?！敝偾逋蝗皇樟藦?fù)雜的口氣，他抓住老余腰后的腰帶扯了扯?！澳沁叺牟贾煤臀抑翱吹降牟灰粯?。”

    “你能看到那邊的東西？”光還沒照到那邊，余樂揚起眉毛。

    “能，但別指望我描述。我們眼里的東西差別太大?！敝偾鍙娬{(diào)，“我只能告訴你，它們看起來不一樣了。”

    “怎么個不一樣法？”

    “……尸體少了幾具。”仲清皺起眉，“奇怪?！?/br>
    另一邊的氣氛則詭異地融洽，可那融洽里有八九分是客套，活像在進行某種商業(yè)會議。

    殯儀館的二層還留有不少東西，只不過那些機械阮閑大多都不認得。不少生物和人類的軀體浮在液體槽中，被黑暗模糊成看不清輪廓的影子。

    阮教授吧嗒吧嗒跑在π前面，可能是環(huán)境太過陌生，π不再試圖啃咬阮教授的三腳機械，只是慫兮兮地跟在唐亦步身后。

    “……那個孩子說的‘永生計劃’是怎么回事？”阮閑站在唐亦步右邊，左手被那仿生人攥得死緊。

    “大叛亂前不久實行的實驗項目。”阮教授轉(zhuǎn)動著盛放大腦的機械槽，“從前為了解決疑難雜癥或者追求永生，人們會冷凍自己的軀體或者腦。普蘭公司更進一步，提出了返老還童的服務(wù)?！?/br>
    “那個項目原本是用于和研究院的α092叫板的，當(dāng)時研究院的態(tài)度是修復(fù)損傷，普蘭公司的態(tài)度是將患處直接更換掉?！碧埔嗖綋屵^話題，“它開始由康子彥負責(zé)統(tǒng)籌，后來康子彥因為妻子的去世自殺，項目開始向其他方向發(fā)展?！?/br>
    “人的衰老會引起身體全面衰竭，只靠替換健康器官無法撐太久。普蘭公司干脆提供全身更換服務(wù)——利用基因技術(shù)制造一具年輕健康的身體，附送致病基因剔除，然后將腦移植進去。”

    曾經(jīng)被病痛折磨得山窮水盡時，阮閑自己也曾考慮過類似的方案。不過他的情況實在特殊——他的病明確影響到了腦部，使得他的腦部格外脆弱，撐不過這種程度的遷移。

    像是看出了阮閑的想法，唐亦步繼續(xù)：“不過也有不少人腦部狀況特殊，或者病灶就在腦部。后來他們……將項目推進為‘人格與記憶’的腦對腦轉(zhuǎn)移?！?/br>
    “普蘭公司的仿生人一直在應(yīng)用人格數(shù)據(jù)，他們這方面的技術(shù)相當(dāng)成熟。”阮教授不咸不淡地補充。

    阮閑不需要進一步解釋，他清楚那意味著什么——正如仲清的情況，人們復(fù)制一個完全健康的軀體，然后將記憶和思維“轉(zhuǎn)移”進去。

    只不過轉(zhuǎn)移真的是轉(zhuǎn)移嗎？

    在神經(jīng)數(shù)據(jù)方面，這類轉(zhuǎn)移更接近復(fù)制與刪除兩個動作的結(jié)果。也就是說……

    “這個永生項目在大叛亂前有沒有出過什么事故？”阮閑換了個角度。

    “有。它在早期只開放給少數(shù)志愿者，不過所有志愿者和他們的家庭對它的評價都極高……大叛亂前半年吧，這個項目即將投放市場前，出了一起事故?！?/br>
    阮教授顯然比唐亦步更清楚這件事的細節(jié)。唐亦步有點氣鼓鼓地閉了嘴，將阮閑的手攥得更緊了些，阮閑忍住了痛，一聲不吭。

    “當(dāng)時的志愿者是一癌癥擴散、全身器官衰竭的老年男性。他的新軀體被調(diào)整為三十歲，相關(guān)致病基因也被修復(fù)了。事情到這里都還正?！仗m公司按照流程進行了記憶思維轉(zhuǎn)移，‘獲得新生’的志愿者情緒良好。按照當(dāng)時的規(guī)矩，為了確保替換下的軀殼不被用在其他方面，軀殼會在志愿者及至少一名擔(dān)保人的見證下冷凍粉碎處理?！?/br>
    “但是在銷毀的時候，本該沒有知覺的軀殼醒來了。他還沒有恢復(fù)神智，只是暈乎乎地問了句話。‘結(jié)束了嗎，大夫？’……當(dāng)時那具‘軀殼’是這么問的。”

    阮教授的語序很慢，聲音仍然聽不出什么情緒。

    “然后呢？”雖然阮閑對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有了大概的猜測。

    “轉(zhuǎn)移”不過是最容易被接受的宣傳詞。復(fù)制走思維后再專門消除無異于脫褲子放屁，橫豎淘汰的軀體都要處理掉。普蘭公司不會把資金浪費在這種地方。

    “當(dāng)時項目正要投放市場，肯定不能出這種輿論危機。這件事被解釋為遺留數(shù)據(jù)的影響，志愿者對麻醉劑不敏感，舊軀體還保留著一點數(shù)據(jù)碎片。志愿者‘本人’和家屬樂意接受這種解釋，輿論也沒有激起太大水花?！?/br>
    阮教授語調(diào)里的無奈越發(fā)沉重。

    “后期也出了類似于‘替換身體后人格出現(xiàn)輕微變化’的質(zhì)疑，但普蘭公司都將它們解釋為健康狀況改變導(dǎo)致的精神改變。實際上，只不過是當(dāng)時技術(shù)不到位，做不到全腦資料收集……如果說現(xiàn)在的主腦能在不粉碎腦部的情況下收集到95%的信息，當(dāng)時普蘭公司頂多能復(fù)原個80%不到?！?/br>
    唐亦步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有些古怪，看起來像是渴望，又混合了些許輕蔑。

    阮閑收回視線：“……我明白了，謝謝。”

    這個話題讓他和阮教授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僵硬。

    某種意味上，他和被拋棄的原軀殼差不了多少。阮閑也不相信范林松能搞到多少自己的記憶，別說還原程度，阮教授的記憶恐怕是100%的人造物。

    隨著空氣中的尷尬越來越冰冷濃稠，阮閑再次開口：“我沒有在這層樓感覺到危險，阮教授。我想單獨和亦步談?wù)?，我們暫時分開會兒吧?！?/br>
    他又看了唐亦步一眼，這個話題顯然讓唐亦步的臉有點莫名抽筋——眼下那仿生人扭曲著臉，像是吃到了極酸的糖，又像是在忍受某種牙痛。

    “好?！比_小機械發(fā)出一串低笑，“我?guī)湍銈冋疹櫐?，給你們?nèi)昼姟！?/br>
    自始至終被憂郁包圍的唐亦步還沒被回過神，就被阮閑扯著手腕離開走廊，進入一間小小的空房。他沒有掙扎，乖乖由阮閑拖著走。

    房間被清理過，空空如也，角落里有個干掉的觀賞魚缸，里面只剩下一些灰色的卵石。

    唐亦步靠墻站好，散發(fā)出的憂郁氣息幾乎要將空氣染成灰色。

    “和余樂他們分開是對的，至少阮教授不會以為我們在密謀滅口。”阮閑順手關(guān)上門?！罢f吧。”

    “說什么？”唐亦步揉了揉被阮閑攥紅的手腕，表情恢復(fù)了無害的模式。

    “身為你的制造人，我有責(zé)任指引你。”阮閑清清嗓子，他突然覺得嗓子有點發(fā)干?！吧頌槟愕摹?，合作對象，我也希望了解你的想法?！?/br>
    唐亦步慢慢收起臉上無害的微笑。

    阮閑則閉上眼睛，長長呼出幾口氣。他輕輕拉起唐亦步一只手，緩緩擱上自己的脖頸。

    “我之前從沒在你身上感受過那么強烈的殺意……對我的殺意?！?/br>
    在阮閑的指引下，唐亦步的手掌虛虛蓋在他的脖頸上。

    “而且你的情緒有明顯的過載跡象，我之前見過一次。我認得?！比铋e瞇起眼。

    十分詭異的，這個危險的動作反而讓他再次感覺到了對方的體溫。

    “……這次我不跟你玩好爸爸那一套——亦步，我很好奇，你為什么不動手？”

    第186章 無解

    nul00的確曾有一次情緒過載的記錄。

    阮閑至今記得那天, 那天是他踏入研究所多年來第一次真的感覺到驚慌。當(dāng)時nul00項目正處于初期, nul00本身的思考回路已經(jīng)相對穩(wěn)定。就擁有的知識和情報來說，它已經(jīng)超越了所有還活著的人類, 但就對外界的認知方面, 它更接近于一個情緒有點鈍感的青少年。

    不太纖細, 但在奇怪的地方異常敏感，動不動會扔出幾個不知道是愚蠢還是聰明的問題。

    在阮閑的強烈建議下, nul00不需要24小時處理研究所安排的相關(guān)問題。它擁有不少可以自己安排的時間, 而作為它的“監(jiān)護人”, 阮閑有義務(wù)監(jiān)視這些空閑時間里nul00的內(nèi)部計算動向。

    說實話, 那是他枯燥生活中為數(shù)不多的娛樂之一。

    那天下午，他正像往常那樣查看nul00的運算記錄——不知道為什么，它突然對熱狗這種食物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它一開始還拿出了幾分氣勢，試圖深度分析人類的味覺系統(tǒng)和食物偏好, 然而分析剛開始三分鐘, nul00用接下來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瀏覽各地面包和熱狗腸的高清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