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珠子π嘴里嘎嘎低叫，在落葉和樹根間蹦跳前進。那四個人影走在前面，它只能勉強跟上，肚子還越來越餓。

    【不走了！不走了！】它努力把意識傳給唐亦步，然后熟練地翻過肚皮，四條小腿朝天亂蹬。就算唐亦步不為所動，阮先生總是很吃這一套。

    可惜它沒有等來撫摸殼子的手，也沒等來美味的金屬零件。不遠處響起一聲槍響，鐵珠子嚇得腿一僵，骨碌碌滾進灌木叢。

    反正這次是唐亦步讓它不要接近的。鐵珠子氣呼呼地思考，和上次不一樣，它清楚那兩個陌生人不是自家同伴的對手。

    何況自己還帶著傷呢。

    鐵珠子在灌木叢里發(fā)出呼呼的聲音，它可以先等遠處sao亂結(jié)束后再繼續(xù)……再繼續(xù)……

    熟悉的困倦感再次襲來，它沒有抵抗，坦然地呼呼睡去。幾個小時過去，它再次睜開眼睛，走在前面的人早已沒了蹤影。

    鐵珠子呆愣愣地滾出灌木，四下張望。時間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了中午，它在附近嗅不到熟悉的氣味，也找不到現(xiàn)成的道路。作為以機械廢棄物為生的格羅夫式r660生命體，它本來就不擅長長距離移動和搜尋。

    完蛋了。

    它在原地扯開嗓門，帶著哭腔嘎嘎大叫，可惜仍然沒有人來接它。鐵珠子嚎了差不多十幾分鐘，終于，樹叢一陣沙沙作響。鐵珠子連忙翻起肚皮，將腿縮進殼內(nèi)，做出自認為最可憐的樣子。然而來者甚至不是人類——

    一只海蜘蛛模樣的中型機械生命從樹叢探出頭，個頭約莫一米左右，電子眼蝸牛似的伸出，眼看就要往這邊撲。鐵珠子嚇得原地一彈，不管不顧地邁開腿，隨便選了個方向就開始逃命。

    被安穩(wěn)投喂的日子過得太久，它差點忘了自己在機械生命食物鏈下層這回事。

    怎么辦，怎么辦？

    格羅夫式r660生命體并不是高智物種，它絞緊腦汁，卻半天沒想出成功逃命的方法。它的種族通常在廢墟海和荒原這種便于移動和隱藏的區(qū)域活動。森林植被過于茂密，它的殼非常容易在濕潤的落葉和苔蘚上打滑，盡力伸長的小短腿也很容易被草莖絆倒。更別說還帶著傷。

    相比之下，身后擁有多條長腿的捕食者追得簡直輕松愉快。

    要死了嗎？

    鐵珠子越跑越委屈，它的肚子本來就餓得厲害，眼下又是一陣虛弱無力。它需要進食，需要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的撫摸，最好再有人用沾油的軟布擦擦它的殼。它不該在這個破地方，再見到那兩個家伙的時候，自己絕對要去咬他們的腳后跟，狠狠地咬。

    委屈漸漸變成了怒氣。

    如果不能好好咬上幾口腳后跟，就這么死掉也太虧了。如果是那兩個家伙，這種時候會怎么做來著……？

    鐵珠子π來了個急剎車，在腐爛的落葉里滾了幾圈，被一段樹根攔了下來。追在后面的中型機械生命輕松地停住步子，開始用兩條鋒利的前腳去戳地上的小東西。

    鐵珠子一口咬上一根襲來的前腳。

    美味的金屬，它想。饑餓、委屈和憤怒徹底沖暈了它簡單的思維，現(xiàn)在它的腦子里只有“好餓”和“一定要咬到腳后跟”兩個簡單的念頭。

    被咬的捕食者一瞬間愣在原地，隨后用力甩動前肢，試圖把咬住自己攻擊利器的鐵珠子甩到地上。

    甩不開。

    鐵珠子只覺得嘴里的金屬腳是這輩子從吃過最美味的東西，它需要更鋒利的牙齒結(jié)構(gòu)，更大的嘴巴，它想吃掉更多。鐵珠子π啃得如此專注，以至于完全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變化。

    季小滿焊上的金屬補丁被崩掉，它引以為豪的殼子正在慢慢裂開，出現(xiàn)精致的分合接縫。藏在殼子里的白色血rou飛快改變形態(tài)，在口部原有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擴張出類似昆蟲口器的復(fù)雜結(jié)構(gòu)，它們讓它的嘴巴足足變大了五倍以上。

    鐵珠子張開怪異的新嘴巴，一口把那根美味無比的金屬腿咬斷，飛快嚼食起來。

    還是餓，餓得要命。

    追了它一路的捕食者沒有再進攻，反倒露出些退縮的意思?？上ю嚹c轆轆的鐵珠子已經(jīng)徹底忘記了逃命這回事，它高高跳起，直接蹦到連接金屬肢體的身體關(guān)節(jié)處，張嘴就咬。

    捕獵者變成了獵物。中型機械生命試圖逃脫，卻沒能敵過那個吃紅了眼的小怪物。十?dāng)?shù)秒內(nèi)，它的金屬長腿被對方從連接處全部咬斷，只剩一個臉盆大小的身體在草地上扭動，創(chuàng)口流出乳白色的液體。

    從沒見過那種東西。最后一個念頭停在腦中，中型機械生命掙扎幾下，不再動彈。

    鐵珠子咯吱咯吱啃完了那些美味的金屬腿，一鼓作氣把敵人早已涼透的身軀也吞下肚子。變形伸展的部分慢慢收回，它又恢復(fù)了原本那副圓滾滾的模樣。

    嘔出不需要的雜質(zhì)，打了幾個飽嗝，鐵珠子才意識到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它試著在草地上滾了兩下，發(fā)現(xiàn)自己自豪的滾圓殼子又回來了，身體好像也變沉了不少。鐵珠子迷迷糊糊嘎了兩聲，小眼睛瞄向地面上另一只機械生命的殘骸，愣了數(shù)秒，隨后爆發(fā)出一陣嘎嘎尖叫。

    尖叫半天，它才從暈頭暈?zāi)X的狀態(tài)恢復(fù)。

    這是自己干的。鐵珠子震驚地思考道，它對自己在食物鏈中的地位一清二楚，自己沒可能做到這一步。

    算了，不想了。只要找到同伴，好好咬完腳后跟，唐亦步他們應(yīng)該能弄清發(fā)生了什么。麻煩的問題還是留給頭腦好的家伙比較合理。

    吃飽睡足，叫也叫累了。鐵珠子挪動圓滾滾的身體，開始朝樹木更稀疏的方向滾動。事實證明，好運氣還沒有拋棄它——面前的草被軋得東倒西歪，十分好辨認。

    那是裝甲越野的車轍。

    鐵珠子原地轉(zhuǎn)了幾圈，小聲歡呼一陣，隨后順著車轍堅定地滾起來。

    制造車轍的人心情正微妙。

    裝甲越野車里此刻不止兩人，后排正坐著兩個哭得眼睛發(fā)腫的孩子。季小滿坐回前排，縮起身體，假裝自己不存在。

    倒霉透頂，余樂想。要是碰上成年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兩個小家伙在森林里哭得崩潰。出于各種考慮，他都不該停車，可惜視線對上后，他實在沒力氣把車開走。

    兩個孩子看起來最多十一二歲，臉龐精致漂亮得像洋娃娃，但身上毫無疑問穿有方便戰(zhàn)斗的服裝。其中一個的右肩膀有明顯的槍傷，傷口已經(jīng)腫脹潰爛，發(fā)出難聞的味道，人也不怎么清醒，只知道哭。另一個情況好點，只是扭到了腳，傷勢不至于致命。

    余樂停了車，將兩個哆嗦的小家伙拎到后排，給他們丟了點藥品和醫(yī)療器械，隨后扯著季小滿坐到前排。季小滿全程一言不發(fā)，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余樂。

    “總不能把小孩扔那吧。”余樂硬著頭皮轉(zhuǎn)動方向盤，“我知道會有童兵那種玩意兒，但那兩個小家伙傷勢不是假的，我看得出來……放這么丁點的小家伙在外頭等死，我還是有點不行?！?/br>
    季小滿還是盯著他。

    “他倆用的物資都算我的，行不？”余樂擺擺手，“小jian商，你好歹是個jian商，思路開闊點。咱在這地方也沒個向?qū)兜?，白撈兩個不也挺好。”

    季小滿看了眼后排，其中一個正用手術(shù)刀熟練地切去另一個傷口上的腐rou，手腳麻利地消毒、縫合。于是她又把視線挪回余樂臉上。

    “行行行，我知道，這倆小家伙一臉明星相，八成有跟拍。剛才把他倆弄上來的時候我也遮了臉，要不咱都戴上防毒面罩唄？地下城的東西你沒扔吧我說?！?/br>
    “沒?！奔拘M迅速給自己戴上面罩，“你繼續(xù)開車吧，我給你戴?！?/br>
    “唔?！庇鄻愤€是嘆了口氣，提高聲音?！昂竺鎯晌?，哥哥jiejie也不是做慈善的。我可以給你們更多的藥，你倆能不能跟我說下這里的情況？”

    受傷嚴重的那個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頭枕在另一個的肩膀上，臉燒得通紅。另一個孩子則咬咬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謝謝叔叔，謝謝jiejie?！蹦呛⒆拥穆曇舨桓?。

    余樂：“……”

    季小滿在面罩后發(fā)出一聲類似于憋笑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們要什么情況。”孩子無視了兩人的反應(yīng)，聲音警惕起來。“目、目前我們知道最嚴重的事情……今晚是進攻的日子。”

    第146章 兩個孩子

    “你們是新來的嗎？”那孩子把同伴的傷口包扎好, 熟練地擦擦手上的血。

    “中了招, 腦子有點不清楚，總不能開著車在這里遛彎。”余樂答得很順, “你剛才說今天是進攻的日子, 具體怎么回事？”

    “每周都要來一次, 大家會一起攻擊那邊的娃娃頭。這周我弟弟受了傷，如果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來, 我們會死的?！焙⒆又噶酥高h處瘆人的陶瓷娃娃, 表情像個真正的孩子?！叭绻迨迥阆氩黄饋碜约菏悄倪叺娜? 最好不要摻和進去。”

    “為什么進攻那邊？”這次開口的是季小滿。

    “進攻就是進攻呀？大家都是這樣的, 需要理由嗎？”那孩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沒聽說過理由?！?/br>
    季小滿和余樂隔著防毒面罩對視一眼。

    “說了這么多，這里有沒有什么中立地帶，或者方便躲的地方？你倆狀態(tài)不行, 我們記憶模糊, 找個地方藏藏挺好的?！?/br>
    余樂在心里把算盤打得啪啪響。按照唐亦步和阮立杰的一貫作風(fēng), 自己和季小滿不可能待在原地等待他們過來認領(lǐng), 那兩個家伙八成會直接沖阮教授去。

    那么自己這邊也索性把重點放在尋找阮教授上——這島看起來不小，找準(zhǔn)同一個目標(biāo)才更容易匯合。

    不管這兩個小家伙來自哪里，他們所在的勢力和娃娃頭會有定期沖突, 并不像個平靜的地方。如果阮教授想在這個噩夢島安穩(wěn)存活, 選擇相對平靜的區(qū)域、減少曝光可能更合理些。

    不妨先從這個角度入手。

    后排的小孩沒有立刻回答, 余樂從后視鏡里瞟著那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都還小，長相又太過出色。就算知道正在昏睡的那個是“弟弟”, 他也不清楚醒著的那個是男是女。

    這種類型的仿生人也能拿出來作為秀場的養(yǎng)分嗎？

    夠讓人膈應(yīng)的。

    “我說得夠多了，要是你們還打算繼續(xù)打聽，拿東西換?！弊屑毚蛄客贶噧?nèi)的狀況，醒著的孩子提出要求。“拿吃的東西換?！?/br>
    “我怎么覺得我這邊有點虧呢，給你們的藥和安全就值這點？”

    “那你可以把我們放下?！蹦呛⒆勇犉饋硪稽c都不慌，“反正我們知道去哪兒躲?，F(xiàn)在大家都在營地做進攻準(zhǔn)備，附近應(yīng)該沒別人了，祝叔叔和jiejie好運?！?/br>
    “想吃什么？”余樂還沒來得及開口，季小滿搶先一步?！绊槺忝忠哺嬖V我們一下，不然不好稱呼——你可以叫我滿姐，我旁邊的是老余?！?/br>
    “我叫蘇照，他叫康子彥。我想要密封的水果罐頭和甜飲料，有嗎？”

    “他真的是你弟？”兩個孩子的姓氏并不一致，余樂忍不住插嘴道。

    “和弟弟差不多，反正他是我在這唯一相信的人?！碧K照倔強地抬起下巴。

    季小滿挑了兩個黃桃罐頭，又拿了兩包牛奶，沖余樂點頭示意。余樂沒再說什么，把前后排之間的玻璃隔板降下來一點點。然而蘇照接了罐頭和牛奶后并沒有立刻開吃，他——或者她——打開罐頭和牛奶，用蓋子盛了些，遞回季小滿那邊。

    季小滿的反應(yīng)也很干脆，她接過蓋子，爽快地一飲而盡。

    自稱蘇照的孩子等了得有十分鐘，確定季小滿沒有任何反應(yīng)，這才將罐頭的湯水喂給還在昏迷的康子彥，自己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小塊桃子，將剩下的放好。

    “指路吧?！庇鄻返忍K照細嚼慢咽完，才再次開口。那小孩將去腐rou的手術(shù)刀熟稔地藏進袖子，他假裝沒看見。

    “先這么朝前走，需要換方向的時候我會說?！碧K照十分謹慎，把康子彥緊緊抱在懷里?？赡苁撬幬锖吞欠制鹆俗饔茫底訌┑哪樕陨院每戳诵?。

    “至少告訴我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吧?！庇鄻钒巡ＡЦ魯嘣俅侮P(guān)好，“總不能便宜都給你們占了，小朋友。”

    “工廠外圍。”蘇照清清嗓子，“那是中立區(qū)域，管理人爺爺住在那里。要是在附近打架，絕對會被管理人懲罰?！?/br>
    “工廠？”

    “嗯，畢竟大家的要吃要用的東西得有地方生產(chǎn)，人也需要地方生產(chǎn)?！碧K照低下頭，“之前我們在那邊藏過，只要控制好距離，別讓管理員爺爺發(fā)現(xiàn)就行。”

    聽這話，他們似乎正朝主腦手下的方向前進。

    不過俗話說燈下黑，阮教授藏在附近也不是不可能。至于“人也需要地方生產(chǎn)”這句話，余樂倒不是很意外——無論這里的藥物和設(shè)備再怎么完備，照一周打一次這個速度下去，要沒有新鮮血液及時補充，這個秀早就沒人了。及時增加仿生人肯定是必要的。

    “你們見過管理員啊。”他有意無意地補了句。季小滿正忙著搗鼓手里奇怪的機器，像是對后排的孩子失去了興趣。

    “一年前透過窗戶看到過，他沒來得及把窗簾拉死?！碧K照打了個哆嗦，“非常老，有點嚇人。聽大人們說，他在這個島上至少待了六七年，從來沒有離開過一天。”

    是了，這種亂七八糟的瘋狂秀場，必然要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秩序監(jiān)察壓場子。這個孩子精明歸精明，閱歷到底有限，偽裝情緒的手段不怎么好。余樂看得出，他們這位小客人是真的在害怕。

    “一個人管這么大島，老爺子手段不錯?！?/br>
    “工廠附近有機械大軍，幾年前娃娃頭那邊有人想搶點當(dāng)物資，被打得稀爛，尸體的樣子在天空投影了一周?！碧K照咽了口唾沫。

    “說到那個娃娃頭。”

    余樂自然地把話題轉(zhuǎn)過去，他已經(jīng)摸透了從蘇照嘴里敲情報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