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茶坊掌柜的也利索,當(dāng)天下午就干干脆脆地摁了契書,到官府過了明路,將東西收拾一空,關(guān)門離去。 寧莞又找了工人說定翻修事宜,才回到正安書院。 書院里認(rèn)字兒的認(rèn)字兒,學(xué)配方的學(xué)配方,試味道的試味道,各有事兒忙,倒也勉強像樣。 暫時清閑,寧莞就在蘭室翻看一百余學(xué)子的名冊,中間何夫子又請她去后廚試試味道,她合上書,一起跟著去,后半天又在廚房里待了不少時候。 …… 自幾日前一場雨后,似轉(zhuǎn)眼就入了秋,驟然褪去了燥熱。 北岐使者根本厚不下臉在大靖久留,呈上了禮,忙不迭的就告辭離開。 公西耀對此全然是無所謂的,比起待在回風(fēng)館,早點兒回北岐也是舒服。 如今的北岐皇帝是他十五歲的侄女,他母親陽嘉女帝一直想要個女兒來繼承皇位,可惜天生沒有女兒緣,膝下三個孩子全都是男兒,這一心估量就直接落到了孫女兒頭上。 但他母親一貫最心疼他,給他留的東西也不少,回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公西耀支著長腿,懶散地坐在馬車?yán)?,隊伍出了城,他往外瞟了幾眼?/br> 裴中鈺坐在馬上,察覺到他的視線,拽了拽手中韁繩,紅棕色的駿馬隨即放慢速度。 秋風(fēng)里衣袂簌簌,端的是風(fēng)儀清越。 比之往日散了些許冷漠沉抑,眉宇間多添了兩分冷冷淡淡的人氣兒。 聽說最近京里人在吹什么庭前玉樹,月上清輝呢。 公西耀嗤之以鼻,目光幽幽掠過,打量半晌又心里冷笑,這老妖婆還真不委屈自己,盡往好了的挑。 裴中鈺聲音淡淡,“有事?” 公西耀一挑眉,似笑非笑,眼中藏了暗鋒,“今日心情好,告訴你一個秘密?!?/br> 對于公西耀,裴中鈺不大熟悉,上輩子也不過幾面之緣。 但這模樣,有眼睛的都知道是擺明了不懷好意。 裴中鈺轉(zhuǎn)過眼,沒理會他。 將北岐的隊伍送出這一里地,他今日任務(wù)就算完了,便可去書院接裴夫人一起回家。 公西耀側(cè)過頭,唇邊挑起一抹隱晦的笑來,“宣平侯還是聽一聽吧,我要說的這話可與你有大干系的?!?/br> 他隔開車窗簾子,意味深長道:“你可知道你夫人今年該有多大歲數(shù)了嗎?” 裴中鈺面無表情地瞥過一眼,沒有說話。 公西耀見他不接茬,也不在意,自顧自道:“實話告訴你,你夫人該要年近七十,至古稀了吧?!?/br> 算來算去,肯定不止四五十的,當(dāng)年能輕車熟路地來禍害他北岐,過往還不知道活了多長歲數(shù)呢,說她七十都是少的。 “昔年北岐一別,至今二十載,也是好久沒見了。你是不知道吧,想當(dāng)年,本殿下與她也是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情分呢。嘖,那女人甩棍子抽人的時候,可是一點兒不留情的,每每字寫得不好,打起來厲害得很。” 說到這兒,公西耀不禁黑了黑臉,他這一輩子挨得揍全在那女人手上了。 裴中鈺聽罷,眼瞼一落,拽著韁繩的指尖動了動。 二十幾年前,公西耀方才幾歲,那時裴夫人便在北岐皇宮教養(yǎng)皇子? 一陣風(fēng)吹來,駿馬踏蹄,他看著天際涌動的暗云,突地想起那天晚上,她在畫室里消失,他進去后發(fā)現(xiàn)的那副懸掛起來的北岐陽嘉女帝的畫像。 裴中鈺眸光一凝,這其中……原還有這樣的事情。 難怪,上一世大理寺的王佑之暗里與他說,是公西耀攔了水風(fēng)嵐,救下重傷的裴夫人。 他原是不信的,這般看來,倒不盡然。 他久不出聲,公西耀又道:“怎么,你不信?” 裴中鈺看向他,打量片刻,不咸不淡道:“不信?!?/br> 公西耀輕嗤,“你可別不信,她拜我母為師,自在北岐皇宮,我公西一族在上,可沒有半句假話的?!?/br> 他翹著腿,斜歪著身子,眼中劃過深意,唯恐天下不亂,“唉,如何?娶了個不死的老妖婆,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裴中鈺不為所動,慢慢收回視線,聲音和風(fēng)緩緩,“平生所幸。” 公西耀斂去表情,嘁了一聲,白說了,還是個癡情種。 遠(yuǎn)離了護城河,車馬穿過長道,裴中鈺從馬上下來,立在一側(cè),任北岐諸人離開,最后半落下視線,與馬車上道了一聲,“多謝?!?/br> 隊伍走遠(yuǎn),公西耀對于方才失敗的挑撥離間耿耿于懷,往后一倒,由著侍女將糕點遞到唇邊,咬下一口吞了,陰陽怪氣地冷哼了一聲。 謝?謝什么? 他還做過什么好事不成? 第94章 完結(jié)前篇 公西耀對上一世之事自然一無所知, 一行人離開大靖京都, 與車隊北上,以后除非兩國相交, 互送節(jié)禮, 再難有機會踏入靖地半步了。 他靠在繡番蓮的藏色軟枕上, 闔上眼簾。 想起寧莞, 又想起水風(fēng)嵐, 念起陽嘉女帝, 最后斜斜睨向侍女取出的一段絨毯。 現(xiàn)在的北地, 應(yīng)該寒風(fēng)瑟瑟, 等回去就該是冰天雪地的好風(fēng)光了。 …… 裴中鈺回城去往正安書院, 寧莞從煙熏火熱的后廚出來,一身的味兒。 她到蘭室簡單清洗,抬起袖子, 輕拍了拍,笑說道:“北岐的人走了?” 裴中鈺頷首,這便牽了她的手一道往外去, 目光一轉(zhuǎn), 稍有思量。 待上了馬車,他才將公西耀說的話大概復(fù)述了一遍, 未曾隱瞞。 寧莞訝然,這么說來,公西耀原是記得以往的事情? 她蹙了蹙眉,但每回總要來點兒意外, 又隱約習(xí)慣了。 用帕子擦去杯盞邊的水漬,看向裴中鈺,含笑道:“說起這個,是有話想問我?” 裴中鈺搖搖頭,“我都知道了?!?/br> 寧莞舒眉一笑,這穿來穿去的,與他二人而言,確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兩人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又閑話趣事,待馬車穩(wěn)穩(wěn)停在合淓齋前,才一起下去買些糕點。 將合淓齋新出來的各類糕點都打包了一小份兒,夫妻倆準(zhǔn)備打道回府,身穿古香緞裳的衛(wèi)蒔一進來,便正正和兩人打了個照面。 寧莞許久沒見她,粗粗算來距上回在十四巷已經(jīng)過去好幾十年了,早把人拋到了腦后。 恍一見到,只看了一眼,也沒什么感覺,徑直與裴中鈺出了門去。 衛(wèi)蒔愣了一下,見那二人離開,用力掐了掐指尖,才收回心神來。 侍女扇兒小心覷了她一眼,小聲道:“小姐?咱們買了東西就回去吧?!?/br> 說到回去,衛(wèi)蒔眼中冷下一寸,想起宋家一窩子的煩心事兒,心里就止不住地直慪悶氣,甚至堵得喉嚨口都干澀得慌。 滿打滿算,她與宋文期成親也不過才幾月,但這些日子卻沒少受窩囊氣。 宋家小門小戶,一介白身,卻娶了國公嫡女,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光耀門楣了。 因得如此隔三差五就來些窮親戚看熱鬧,說是拜訪,實則沒規(guī)沒矩的,把她當(dāng)猴子看呢,指來畫去,動手動腳的,壞了她好些東西。 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真是壓得頭都疼了。 一想到又要回宋家那又窄又亂的小屋子,又要再聽宋老太的絮叨,她就忍不住煩悶。 若不是父親擺臉色,母親攆她回來,她是恨不得就在娘家國公府里扎根兒了才好。 衛(wèi)蒔垮了臉,一邊的扇兒暗里嘆氣,這日子也真是一地雞毛。 可怪得了誰,還不是她家小姐自己選的路。 好好的正經(jīng)高門夫人不做,非要下嫁去,你說這嫁的遠(yuǎn)也就罷了,偏偏就在京里這不大不小的一方地,一塊磚頭拍下去,能砸到好幾個公門侯爵。 難過的日子才剛開始呢。 待以后那些閨中姐妹個個錦繡榮華,高高在上,她每見一個都得畢恭畢敬,彎腰屈膝。 那等天地相隔的落差,才是真正戳心肝兒的時候呢。 扇兒一陣苦笑,攤上這么伺候的主子,她這以后也是好過不了了。 …… 無論是公西耀的離開,還是衛(wèi)蒔的苦惱難耐,都與寧莞再無相干了。 她每日去去書院或到相輝樓,早出晚歸,看看天象,雖繁忙不歇,倒也充實。 正安酒樓開張在兩個月后,如今天下倒也不說看不起商人,但將慣以清高自矜,揮筆弄墨的書院和蒸煮煎炸,酒菜歡愉的酒樓湊在一起,也算是開了這頭一份兒例了。 鞭炮聲聲里圍了不少人,看笑話的有,看熱鬧的有,還有幾個身穿青衫長袍的老秀才,湊在一處吹胡子瞪眼兒,指指點點,口中數(shù)落著,個個皺著臉,頗有幾分痛心疾首之意。 丟人啊,這正安書院真丟他們讀書人的臉。 正長吁短嘆,車聲轔轔,從馬車上下來的老人鬢發(fā)斑白,著錦衣厚靴,面上含笑,不是當(dāng)朝太師是哪個? 眼看著人大步進去,老秀才們瞬間住了聲兒,幾人面面相覷,太師是三朝老臣,在民間聲望極高,這天下讀書人就沒有不欽佩他的。 人都笑著往里去,他們還在外頭指點著說些閑話,倒顯得面上不好看了。 有了郁太師第一個帶頭,來湊熱鬧看笑話的也都有些意動,再聞到那一陣陣兒飄出來的味道,竟忍不住多嗅了幾口。實在勾得肚子里饞蟲涌動,三兩結(jié)伴地陸陸續(xù)續(xù)往里走。 京都城里最不缺就是有權(quán)有錢的,吃一頓飯而已,與他們而言也就幾個子兒的事情。 都到門口了,去試試又何妨。 寧莞就站在二樓,格窗大開著,郁蘭莘也瞧見了人,眼角眉梢都上挑著得意,對這副熱鬧,儼然與有榮焉,說道:“我去招呼祖父了?!?/br> 寧莞欣然頷首,等她離開才落座在椅凳上,捏著筷子往熱氣騰騰,煮得翻滾的鍋里加菜。 有道是沒有什么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來兩頓。 秋冬時節(jié),往那桌子前一坐,人生美事不外如此,再舒服不過了。 寧莞安安心心吃個午飯,末了漱口,端著茶杯,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