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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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小姐。” 寧莞起身,繡鞋抹平泥地上的痕跡,似笑非笑,“這不是劉嬤嬤嗎?好久不見,什么事兒能勞煩你親自過來走一趟?” 劉嬤嬤慣來看不上宣平侯府這個矯揉造作的表小姐,往日宴上碰見,沒少給臉色瞧,但如今卻不得不扯出一抹假笑來,佯裝溫煦,面容親和,“是這樣,如今寧小姐過得艱難,我家小姐方才回府說起,夫人感念起往日也是萬分疼惜,這不,特意忙忙叫老奴送了些東西來,寧小姐收下,也叫以后的日子好過些?!?/br> 話說得隱晦又暗含威脅,無非就是叫她守口如瓶乖乖知事。 寧莞打開她雙手呈上的小木箱,里頭金燦燦的晃眼,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慕疸y小器物和首飾,十足的封口費(fèi)。 這東西不收也得收,收了才能叫人暫時安心。 寧莞合上蓋子放在一旁,笑著拱手做了個禮,“夫人雪中送炭,晚輩感激不盡,便請嬤嬤替晚輩與夫人捎個謝意了?!?/br> 劉嬤嬤見她喜形于色姿態(tài)恭敬,雖有些瞧不上眼,但這做派還是叫她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假笑著走了。 身穿青灰褂子的人影遠(yuǎn)去,寧莞也斂去喜色,從小箱子里取出一支金絲寶蓮釵,指尖輕輕拂過頂端的細(xì)墜兒,凝著那上頭印刻的小小“衛(wèi)”字。 字形不大明晰,刻印的位置也很是隱蔽,但架不住她眼神兒好啊。 世家大族自己私下會打些金銀器物首飾時,大都喜歡往上頭刻個印,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這可是給她的封口費(fèi)啊,不給銀錠子或是銀票,偏偏拐著彎兒送些花里胡哨的器物首飾,還個個都在極隱蔽的地方刻了印記,是算準(zhǔn)了她現(xiàn)在落魄難熬急需銀錢,一到手定會轉(zhuǎn)當(dāng)出去? 寧莞將金釵扔回箱子,想著衛(wèi)蒔和衛(wèi)夫人真不愧是母女,都喜歡玩兒“抓賊送官”這一套。 劉嬤嬤避開旁人獨(dú)自悄悄的來,待她轉(zhuǎn)當(dāng)出去,只需等個十天半月叫郁蘭莘被旁的事吸引了心神,便可尋個合適的時機(jī)往府衙報官,就能名正言順地給她安個盜竊的罪名。 這滿滿的一箱子夠她在牢里住個好幾年了,到時候衛(wèi)國公那里再施個壓,她在里頭吃一輩子牢飯都不成問題。 嘖,法子簡單又不惹人注目,還不用臟了自己的手,多好啊。 寧莞擰起眉頭,只是……這知道是一回事,東西該拿到當(dāng)鋪去當(dāng)?shù)舻倪€是得當(dāng)?shù)簟?/br> 她若沒有動作,衛(wèi)夫人那頭怕又得另想其他法子,到時候就防不勝防了。 寧莞在箱子挑挑撿撿,又把剛才那支金絲寶蓮釵拿了出來揣進(jìn)袖中,之后才將箱子塞在床板底下落灰。 蕓枝做零工去了,家中只兩個小孩兒,寧莞也不急著出去,坐在梨花樹下的一方青石上,看著寧暖和寧沛。 及至午時,蕓枝總算回來,臉色卻是不大好看。 寧莞問道:“是受氣了?” 蕓枝踢了一腳石子兒,憤然道:“還不是今早鬧的一場,叫巷子里的人聽去了,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在背后嚼舌根,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傳得可難聽了!” 說句不要臉不知羞也就算了,反正以前也沒少聽,都習(xí)慣了。但那一嘴的下流惡毒話簡直臟耳朵,也虧得張大娘拉住了她,若不然她非得抄袖子上去打一架薅死那狗屁玩意兒。 寧莞進(jìn)屋去倒了杯清水,摸摸她的頭,“你氣成這樣,他們也不會停下嘴,歇一歇消消火兒?!?/br> 蕓枝捏著杯子,怒氣一滯,臉上微紅,“奴婢又不是小孩子?!毙〗阍趺茨芨〗阋粯用X袋呢。 她小聲嘀咕,寧莞沒聽清,“什么?” 蕓枝忙搖頭,摸出今天得的幾文工錢,又將一個濕淋淋線繩子上還在滴水的黝色舊錢袋子遞給寧莞,“這錢袋子是在中堂后的草叢里撿到的,昨天打掃的時候明明沒見著,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里頭還有幾個銅板呢?!?/br> 寧莞接過看了看,又遞回給蕓枝,“先不管這個,我要出門一趟去辦些事情?!?/br> 蕓枝疑惑,“是什么事兒,這么急么?先吃了午飯下午去也不遲吧?” 寧莞搖頭笑笑,往外走,“我很快就回來了?!?/br> 出了十四巷是約有兩米寬的平整長街,因正是飯點(diǎn),外頭人也不多,寧莞左拐右拐尋了個當(dāng)鋪,徑直入門去,當(dāng)了那支金絲寶蓮釵。 當(dāng)鋪掌柜的是個精明的老商人,顛了顛十足熔金打造,工藝精巧的金釵,一捻胡須,伸出手比了比,道:“死當(dāng)五兩銀?!?/br> 寧莞無所謂地點(diǎn)頭,“可以?!?/br> 她這么爽快,掌柜的倒是詫異了,總算抬起眼皮子瞧了一眼,見那模樣氣質(zhì),心下了然,這該是哪家落魄的小姐,也難怪連價錢都不講,從小嬌養(yǎng)的大小姐們哪里知道小老百姓為幾文錢愁白頭的苦惱。 掌柜的將死當(dāng)契約書遞給她,“簽字,摁印兒?!?/br> 寧莞依言提筆寫了名字,又摁了手印兒,離開當(dāng)鋪去買了副銀針,銀針貴得很,五兩銀子還沒踹熱一下就花了不少。想著家里的清粥饅頭,她又往小酒樓打包了一只燒雞,兩斤鹵rou和一小罐兒醬菜,一通下來,手頭便只剩下不到二十文錢,正好可以用來修修被衛(wèi)蒔撞壞的大門。 天上是湛藍(lán)的色兒,太陽隱匿在云層中,浮著幾縷輕悠悠的和風(fēng)。 寧莞拎著東西往回走,坐在茶樓上身穿藍(lán)裙的女子瞥見下頭的人影,指尖輕輕摩挲著青瓷杯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起來倒是悠閑,我原本以為她這日子會極不好過的?!?/br> 侍女打開紙包,將剛剛從合淓齋買來的棠梨春雪糕呈上,說道:“小姐猜的不錯,是不好過的,上午郁家和衛(wèi)家的那兩位還故意上門去大大鬧了一場呢,只是后來不知道怎么的,衛(wèi)三小姐莫名其妙地又拉著郁小姐走了。” 侍女話里滿是可惜,那小姐低眸看著紙包里摻了海棠點(diǎn)點(diǎn)淺紅的雪色糕點(diǎn),“衛(wèi)三竟然鎩羽而歸,這倒是奇怪了。” 侍女又接話道:“不止如此,衛(wèi)三小姐還一回府就稱病了?!?/br> 那小姐揚(yáng)起眉眼,沉吟不語,略略思索片刻轉(zhuǎn)開了話題,問道:“王三那里如何?” 侍女面色遲疑,開口回道:“王三今早傳了話來,說是昨晚去那宅子里本打算行事,卻不想在里頭撞見了些不干凈的東西,叫惡鬼纏上了身,再不敢接這活兒了,道是要往寺里呆些時日以求保命。” “惡鬼纏身?”女子面上溢出一抹笑,“到底是個下三濫的人,接了我的活兒,拿了我的定銀,居然敢扯出這種無稽之言來搪塞我,你猜猜寺里的佛祖菩薩們究竟會不會保佑他?” 侍女抿笑,“小姐放心,奴婢會叫人好好招待他的?!庇值溃骸安贿^,寧莞那里要不要另外……” 那小姐搖了搖頭,“算了,前頭還有衛(wèi)蒔她們頂著呢,總有人會去踩上幾腳的,咱們就先躲在一旁,避著影子,暫時瞧瞧熱鬧吧?!?/br> “是?!?/br> ………… 寧莞回到宅子里的時候,蕓枝已經(jīng)蒸好了飯,炒了一碟子青菜。 寧莞將帶回來的燒雞鹵rou和醬菜擱在掉漆的木桌子上,笑道:“今天就吃這個吧?!?/br> 寧沛扒著桌子,雙眼清亮,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沾過rou味兒了,只能看著四處亂蹦的老鼠解饞,逮著了還不能吃,如今看見泛著油光的燒雞,不禁咽了咽口水,笑呵呵道:“吃rou,吃rou!” 矮了半截的寧暖費(fèi)力將人拽過去,沒好氣道:“二哥,先去洗手,你看看臟死了!” 兩兄妹擠在外頭洗手,寧莞去端了碗筷出來,蕓枝雙眼里含著滿滿憂色,問道:“小姐,這些……你是哪來的銀錢?” 寧莞也不瞞她,直言是衛(wèi)國公府的劉嬤嬤送來的,怕她胡思亂想又多說了幾句,安慰道:“你不必?fù)?dān)心,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我心里都是清楚的。如今這個情況,我也只求咱們?nèi)兆雍眠^些?!?/br> 蕓枝看著她,嘆氣道:“小姐,要不然等咱們攢夠了路費(fèi)就回盛州老家去吧?!?/br> “你是忘了盛州還有一個郗家,還有一個郗耀深了?”原主當(dāng)初會帶著弟妹進(jìn)京投奔侯府,一方面是為了日子好過些,另一方面就是為了避開郗耀深那個蛇精病。 她一提蕓枝就想起來了,瞬間警醒,一旦離開了天子腳下京都皇城,叫郗耀深知道她們沒了侯府庇佑,那人也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蕓枝緊繃著臉輕咳一聲,當(dāng)下再不提回盛州的事情。 “長姐,蕓枝jiejie,吃飯了!”寧暖已經(jīng)擦干手和寧沛一起坐在桌邊。 寧莞將手上的碗筷遞給他們,也和蕓枝一道坐下。 第7章 午后并不燥熱,相比十四巷里寧莞的悠閑,國公府的衛(wèi)夫人卻出了一身汗,只能坐在窗口,不停捻撥佛珠以解心頭煩躁。 劉嬤嬤取了柄團(tuán)扇來,輕打著風(fēng),聲音低弱得如同隱匿在竹葉間振翅的筍蟲,“夫人安心,那小女子雖不聰明不討喜,卻也識時務(wù),不敢泄露風(fēng)聲的?!?/br> 衛(wèi)夫人卻搖頭,“我倒不是擔(dān)心這個?!贝巴夂惋L(fēng)簌簌,伴著她微沉的語調(diào),“我擔(dān)心的是長公主府?!?/br> 長公主是個什么性子,身為昔日伴讀,她再清楚不過了,魏黎成那可是長公主膝下的獨(dú)苗苗,心肝兒rou啊。 衛(wèi)夫人輕揉眉心,婚約是肯定要解除掉的,魏黎成這兩年身子愈發(fā)不好,她本就沒打算將好好的女兒嫁過去,如今生出這么一檔子事兒,退婚更是刻不容緩。 但即便如此,他們國公府也決不能先開這個口。 “衛(wèi)蒔,我的好女兒啊,真是折騰出好大的風(fēng)浪?!边@一堆爛攤子,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平息的啊。 衛(wèi)夫人嘆氣起身,“翠姑,使人去叫世子來,就說我有急事與他相商。” 劉嬤嬤應(yīng)是,又小心問道:“夫人是想叫世子與魏公子交涉,叫魏公子自己向長公主開這個口?” 衛(wèi)夫人沒有否認(rèn)。 去請人的侍女很快回來,屈膝回話:“夫人,世子不在府中,聽書房的墨梅說往宣平侯府去了?!?/br> “這個時候去侯府作甚?” 劉嬤嬤接話道:“圣上連著兩日往侯府撥了太醫(yī),世子想是去探病的。” 正如劉嬤嬤所料,衛(wèi)世子確實是往侯府探病的,與之隨行的還有得閑的當(dāng)朝太子以及瑞王。 楚郢精神不好,昏昏欲睡,三人不好多言,閑話兩句便從里間出來坐在廳中,繁葉親自手持紅木漆盤上茶。 太子叫住她,微蹙著眉,話聲卻是溫煦的,“沈太醫(yī)不是說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怎么孤瞧著不比前幾日好多少?” 繁葉面上含著愁苦,答道:“侯爺連日夢魘,常常驚醒不得安眠,沈太醫(yī)開了安神的方子,卻也不大管用。” 太子嘆氣,啜了一口茶,又問了些話,才與瑞王衛(wèi)世子一道離開。 穿過回廊,湖中綠水清波漾漾,依山傍柳,東植辛夷,色澤鮮妍的花枝下,蹲著個身穿一抹水藍(lán)色鏡花綾羅裙的姑娘,似是無聊,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湖中擲著石頭。 太子溫聲道:“像是楚二姑娘,皇兄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瑞王搖頭,衛(wèi)世子淺笑揶揄,“瑞王殿下莫不是不好意思吧?” 年前圣上指了楚二姑娘楚華茵為瑞王側(cè)妃,再過幾日就該是將人迎進(jìn)門的好日子了。 瑞王瞪他一眼,耳根微紅,衛(wèi)世子笑得愈發(fā)燦爛,連帶著太子也心情大好。 三人到底沒過去,相攜離開,辛夷樹下的楚華茵似有所覺抬眸遠(yuǎn)望,卻只瞧見幾個模糊的背影。 …… 白日是大好的晴天,晚間卻又起了風(fēng)雨。 侯府玉輝院。 繁葉往銀竹節(jié)熏爐里添了勺必粟香,清香裊裊,芳煙布繞,驅(qū)散了滿室苦澀的藥味兒。 她悄無聲息地退出內(nèi)室,坐在隔間小榻上擦拭用來置放瓷杯的綠釉寶珠紋盤。 另一個值夜的侍女名喚水竹,掀起簾子打外頭進(jìn)來,拎著濕透的裙擺埋怨道:“這幾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到晚上,下個雨跟發(fā)大水一樣唬人?!?/br> 她聲音不小,繁葉細(xì)指抵唇,“噤聲,侯爺歇下了?!?/br> 水竹忙掩住嘴,“幾天都沒怎么合眼,這會兒真睡下了?” 繁葉攥著帕子,嗔怪地瞪她一眼,“騙你作甚?” 水竹擠在她身邊坐下,左右瞥了瞥,細(xì)聲兒壓嗓地說起一件事來,“侯爺身子素來康健,你說怎么就突然病得這樣嚴(yán)重,連睡個覺都不安生?” 繁葉:“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