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他瞪大眼睛去看,只見前方白紗帳中,現(xiàn)出一個窈窕的女子人影來,拈花垂首,不一會兒又有一個長袍廣袖的人影與她立在一起,兩人似乎是一對璧人,鴛鴦情濃。 很快便有八抬大轎前來迎娶,女子嫁作了人婦,盡心cao持家里,但這男子似乎變了心,早出晚歸,在外面又有了一個妾室。 不多久,女子家中遭逢巨變,女子每日涕泣,很快臥病在床。而這負(fù)心之人,居然密謀不軌,包藏禍心。 白紗帳里,只見這男子端著藥碗,強逼女子喝下,女子不從,便強灌進(jìn)去。 張朝英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上下牙捉對兒廝打起來,心在胸膛里跳地就像大桿子撞著城門一樣,一次緊似一次,臉色像窗戶紙一樣煞白。 女子在床上翻滾撲騰,卻被男子摁住手腳,捂住口鼻,甚至解下腰帶,活活勒死了女子。 張朝英魂不附體,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顫抖,半張著嘴,發(fā)出一聲嘶啞的驚叫,感到像刀劈開了胸膛。 隨著他的驚叫,這戲一下子停止了。那臺上的人影靜止下來,白紗之后所有的人,齊刷刷地朝他這個方向看過來。 張朝英根本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感覺這些人影扭捏作態(tài),若喜若悲,隨著越來越緊的鼓點,十?dāng)?shù)人人往來交叉,有如提線木偶,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生硬而可怖的。 這神秘而又恐怖的冷冷瞥視,嚇得張朝英魂不附體,他狂呼亂喊,“別過來,別過來!” 張朝英昏昏沉沉之間,只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船只忽高忽低,而眼前的場景愈發(fā)虛幻,這燈火忽明忽暗,白紗中的人仍在往來奔突,而他們頭頂上似乎有電閃雷鳴,發(fā)著耀眼的光,激地浪潮像沖鋒的隊伍一樣鼓噪著涌起來。 他哆哆嗦嗦地轉(zhuǎn)身就跑,只覺得渾身冷徹骨髓,然而身后忽然又傳來巨大的歌聲:“福禍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神目如電,暗室欺心,因緣會遇,果報自受!” 張朝英被震得恍若喪魂,不敢再回頭看一眼,因為身后的歌聲充滿令人戰(zhàn)栗的恐怖,他一路狂奔著,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從船上落入了水中,從水中爬上了岸。 仿佛這一刻,楚妃自嘆,齊娥謳歌,玉池露冷,瓊樹風(fēng)高,那些盤桓在長安城的舊事,那陰云不散的謎團(tuán),一層層照望在水影河樓上。 即使夜風(fēng)高寒,而楚嫣卻不覺得冷。那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英靈,那日思夜想的人們,仿佛全都蘇醒過來,圍在她的身邊。 …… 彎彎曲曲的湖岸兩邊,是燈火通明的館閣,雕欄玉砌,高聳入云,一個人影就在憑窗眺望,將眼前這一幕盡收眼底。 “狀元郎,”身后一聲嬌笑:“你不陪我玩耍,看什么風(fēng)景?” 狀元陳修直起身來,長身玉立,俊逸非凡,一雙眼睛永遠(yuǎn)盛滿了笑意:“風(fēng)景也好看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仇人bingo~~~ 當(dāng)然這只是個小嘍啰,壞蛋多得很,一個一個都要干掉~~~要干掉~ 第七章 第二日早上張朝英是在丫鬟輕聲細(xì)語中被喚醒的,明亮的太陽,低頭往來恭敬而溫順的仆婢,他看著水盆之中清晰倒映的自己的面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 他想起昨晚上的一切,一切想象中的恐怖全都擠在他腦中,有如事實,大腦的血管像要漲裂開似的,身體的每一部分幾乎都在顫抖。 他駭然地大叫起來,打翻了面盆,所有服侍他的丫鬟便同時一頓,都面露不知所措地朝他看過來,而這一幕恰好叫他回想起了船上那詭異的戲目,那些僵硬的提線木偶,也是一模一樣地瞪大了眼睛,窺伺著他。 他們知道自己對楚妤做了什么! “大公子,”貼身的大丫鬟走過來,關(guān)心道:“您怎么了?” “別過來,別過來!”張朝英失魂落魄地大叫道:“我什么都沒有做,你放過我吧!” 張朝英揮舞著,瑟縮著,狀如瘋癲。 “不得了了,”大丫鬟見勢不對,急忙道:“快給夫人報信,大公子瘋魔了!” 張夫人換了一套吉服,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千秋節(jié),她這個二品尚書的夫人,按例要進(jìn)宮朝賀,卻沒想到聽到的是大兒子瘋魔的消息。 她急匆匆走進(jìn)房屋,就見大兒子僵臥在床上,一張臉?biāo)瓶匏菩Γ旖橇糁阉?,不停地向空中啐著什么,一會兒哭著道不是我我沒干,一會兒哈哈大笑道是我殺了人,嚇得張夫人渾身一怔,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我的兒,”張夫人撲了過去,“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這老虔婆干的!”誰知張朝英一把抓住了她:“是她說楚家大廈將傾,說你楚妤是個累贅,叫我早早舍棄了,是她熬了藥端給你,是她做主發(fā)賣了你身邊的丫鬟,還給她們灌了啞藥!” 張夫人渾身顫抖,一個巴掌打過去:“你胡說什么?!” 張朝英并沒有被這個巴掌打醒,反而拍手大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張夫人像被突襲的蝎子蟄了一般,后退了幾步,朝著門口瑟縮的丫鬟道:“大公子魘著了,快去請大夫!去雞鳴寺,請和尚做法,驅(qū)邪穢!” “夫人,”大丫鬟扶著搖搖欲墜的張夫人:“今兒還去長樂宮嗎?” “不去了,不去了,”張夫人大喘了一口氣:“打發(fā)人去蘭芷宮,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能給太后賀壽了!讓婉兒在太后面前周旋一下?!?/br> 張夫人二子一女,還有一個女兒是宮中的寵妃,封號麗嬪,且孕有二皇子,與皇后所生的大皇子相差僅三歲。 二皇子雖然只有三歲,但相比大皇子的端默,他性格機靈,善討人歡心,很得太后寵愛,連帶著麗嬪在太后那里也很有臉面。 “是,”大丫鬟道:“我這就去?!?/br> “再去成安侯府問一問,”張夫人臉色陰郁:“我記得昨晚上他打發(fā)人回來,說是成安侯世子跟他一起喝酒……昨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兒怎么成了這副模樣,要世子給我個說法!” 也不管張府如何慌亂,楚嫣的聯(lián)璧閣中,也忙著朝覲的服飾。 作為敕封的一品侯夫人,楚嫣頭上戴的,就是特制的山松特髻冠冕,只見這冠上,裝飾翠松五株、金翟八、口銜珠結(jié)、正面珠翠翟一、珠翠花四朵、珠翠云喜花三朵、后鬢珠梭球一、珠翠飛翟一、珠翠梳四、金云頭連三釵一、珠簾梳一、金簮二、珠梭環(huán)一雙。 白芨給她穿上真紅色的大袖衫,白芷又給她披上霞帔褙子,霞帔上施蹙金繡云霞翟文和鈒花金墜子,褙子上施金繡云霞翟文。 看著裝扮完成的楚嫣,幾個丫鬟全都目眩神迷,再一次被她的姿容所攝。 楚嫣是頭一個能把誥命服飾穿的媚色與莊重并存的人。 三年了,長平侯的孝期結(jié)束,楚嫣終于要在人前露面了。 “是該見見故人了,要不然,”楚嫣看字黃銅鏡中姿容絕代的身影,微微一笑:“長安城太過風(fēng)平浪靜了?!?/br> 長樂宮中。 杜太后坐在上首,樂陶陶地看著膝下兩個孫兒,大皇子一板一眼地說著壽詞,二皇子已經(jīng)頑皮地爬到了她的膝上。 “哎呦我的好孫兒,”杜太后把他抱起來:“這么沉了,麗嬪會養(yǎng)孩子?!?/br> 麗嬪頓時向前一步,盈盈像太后一拜:“寬兒是在太后身邊長大的,都是太后娘娘養(yǎng)得好,和嬪妾可沒有關(guān)系。” 杜太后笑了一笑,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都是慈愛:“你也是個會說話的?!?/br> 麗嬪見太后心情很好,才為母親請罪道:“嬪妾的母親張氏,近來偶感風(fēng)寒,身軀沉重,不敢在太后面前失禮,特命嬪妾向太后娘娘請罪?!?/br> 杜太后就道:“無妨,叫她養(yǎng)病,沒什么大驚小怪的?!?/br> 麗嬪吁了口氣,一旁的劉皇后儀態(tài)莊重地走上前來:“母后,命婦們都到了?!?/br> 杜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把二皇子放下來道:“跟你大哥哥玩去吧。” 又指了指她下首的位置:“坐,傳喚吧。” 劉皇后春風(fēng)得意地坐在了下首,而麗嬪在此殿中并無一席之地,只能站在皇后身后,看著劉皇后頭上栩栩如生的金鳳釵環(huán),心中又恨又惱。 司言司的尚宮便領(lǐng)了旨,走出長樂宮,在丹墀上讓外命婦整肅儀表,朝賀太后。 命婦們其實才剛剛排好站位。因為今天的站位不一樣。 按規(guī)矩,命婦們相同品級的站在一起,不同品級的按照一品到五品的順序從前向后排列。相同品級時,年老為尊,各有各的站位。 但這一次多了一個楚嫣,而她的位置,是在第一排,因為她是一品的侯夫人。 楚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原先占據(jù)了她位置的命婦就要向后移動一位,后面的都要向后移動,眾人過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楚嫣,就很是顯目地受到了極小聲的議論。 “那就是長平侯夫人,”身后的聲音即使微小,也傳到了楚嫣耳邊:“長平侯的遺孀……長得嘖嘖……” 眾人眼光異樣,楚嫣不用回頭都知道她們用什么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對于這些養(yǎng)在深宅中的婦人來說,朝堂的腥風(fēng)血雨不過是她們茶前飯后的談資罷了。 楚嫣倒是能清楚地看到自己這一排的誥命夫人,而其中好幾個,都是她在閨中隨著母親拜訪過的,這些人的目光,就值得玩味了。 成安侯夫人的目光有些徘徊,帶了一些歉意,是為了王秀蘭去聯(lián)璧閣大鬧的事情,楚嫣跟她見面次數(shù)不多,只是回以微笑。 正數(shù)第二位置上的婦人干脆視若無睹,根本不跟她對視,十分倨傲,這是劉皇后的母親,承恩侯夫人。 楚嫣也是見過她的,什么時候呢,大概是六七年前選秀的時候吧。 而正數(shù)第一位的婦人倒是不動聲色地看了她幾眼,嘴上雖然有笑容,眼中意味不明。 這一位是宰相杜仲的夫人,杜仲是太后的親弟弟,加封陳侯,所以她就是陳國夫人,國夫人比侯夫人還要高一等,所以領(lǐng)銜眾命婦。 有意思的是,承恩侯夫人和陳國夫人是親姐妹,也就是說,陳國夫人是劉皇后的姨母,而宰相杜仲是劉皇后的姨夫。 當(dāng)她們被女官引著魚貫而入之后,偌大的長樂宮主殿,已經(jīng)沒有多少剩余的空間了。 只見杜太后端坐在主位上,下面坐著劉皇后,身邊服侍著幾個有臉面的妃嬪。 “拜——” 一聲令下,烏壓壓的人頭,命婦們都行正禮,朝太后行禮道:“妾等恭祝太后娘娘千秋壽誕,伏惟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br> “好,”杜太后欣然道:“都起來吧。” 等到叩首之后,大禮行完了,杜太后便讓她們平身,賜了座位。 說是賜座,其實只有一二品的命婦有座位,三品的只能陪站,四品甚至連殿門都進(jìn)不來。 “都說是如家人禮,”杜太后就道:“在老身面前,何必拘束?!?/br> 陳國夫人就道:“娘娘自然平易近人,是妾等今日自覺非比尋常,所以不敢說話。” 杜太后就道:“有什么不比尋常的地方?” 陳國夫人就乜了楚嫣的方向:“今日多了一個人,正是三年不曾見面的……長平侯夫人?!?/br> 隨著眾人目視過來,楚嫣就站出來道:“妾久服重孝,不敢沖撞太后娘娘。三年孝滿,方才敢現(xiàn)于人前……請?zhí)竽锬?,還有諸位夫人,勿要責(zé)怪?!?/br> “哦,服孝?”承恩侯夫人忽然陰陽怪氣道:“服的什么孝?是夫孝,還是父孝?” 承恩侯夫人居心不良,然而楚嫣自有應(yīng)對:“妾的父親乃是罪人,妾每日禱祝洗脫罪過唯恐不及,怎么敢為罪人服孝?” 成安侯夫人對楚嫣有點愧疚,于是就打了個圓場:“太后娘娘面前,說什么服孝不服孝的,今日大喜,都不許說什么不吉利的話?!?/br> 楚嫣順勢道:“是,妾知錯了?!?/br> 杜太后也只是微微摩挲了一下腕上的鐲子:“都歇著吧,老身這個壽誕,本來不打算過的,敬太妃的孝期還沒過,是皇上非要給大辦……” 陳國夫人笑道:“是咱們皇上有孝心。” “是有孝心,”杜太后只是道:“可是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心思還在上林苑里收不回來……國政都壓在陳侯身上,也不擔(dān)心他這個舅舅每日替他cao勞國事該有多累?!?/br> 三十二歲的帝王即位已有八年,八年時間卻并沒有親政,國家大事牢牢把握在宰相杜仲的手中,很明顯對杜仲掌權(quán),太后是很放心的,畢竟是自家人。 “老爺年富力強,還能托付大事,給皇上守著江山。”陳國夫人又得意又當(dāng)人不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