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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見雪深(灑家)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第5章

    謝浚笑道:“看你這樣子,病好些了?”

    解雪時道:“不錯。蓮目使臣這件案子,你同刑部的人審得怎么樣了?”

    謝浚袖手道:“審死容易,審活不易。這件案子不宜深究,三日之內(nèi),便能封案。”

    他說得輕易,神情卻微不可查地沉了下去,唇角微微向下一抿。解雪時一眼就看出,他這是殺心熾烈,牢中活口定然十不存一。

    解雪時沉聲道:“這樁案子,你不但得審,還必須要細審?!?/br>
    謝浚一驚,道:“雪時,你可知道,刑求之下,必有攀咬。更何況這些人不過是被人擺了一道的棋子,駭破了膽子,橫豎只能審出個死字來,再審下去,勢必捱不過重刑,咬到你頭上去!”

    他說得懇切,握住了解雪時的手。

    這一握之下,方知他的手冷如冰雪,還沁著點點濕汗,脈象紊亂,顯然是大病未愈,匆匆趕來了,身上熱氣暈發(fā),又被冷風(fēng)一激。

    謝浚冷笑道:“偏只你一人不愛惜身體,走,到署里說話去?!?/br>
    官署里燒了火盆,點了松枝,松香裹著一團熱膠似的暖氣,徐徐暈開。解雪時的雙手被煨得稍稍回暖,透出點血色來。

    案上攤著幾卷文書,解雪時看了一眼,道:“自你上任以來,大理寺倒是再無積案?!?/br>
    大理寺平日里復(fù)核舉國疑案,積案如山,幾乎連落腳處都尋不到。謝父任大理寺卿那時候,手不釋卷,時時累病,等謝浚繼任以來,用法嚴苛,鞭策屬員,倒是案頭清凈了許多。

    謝浚思及二人兒時往事,面上稍霽,緩聲道:“上了我的桌案,便如入鼎鑊之中,我可不想有朝一日審的人是你解雪時?!?/br>
    解雪時道:“你若是草草結(jié)案,便更是落人口實,正中下懷。”

    謝浚動了怒,疾聲道:“解雪時,這事牽連開去,你當(dāng)真以為自己兩手清白,經(jīng)得起細審?”

    解雪時不語,只是抬目直視著他,雙目點漆一般,一眼掃來,令他心中為之一清。

    “這件事情,本就是沖我而來的,越是避其鋒芒,越是后患無窮?!苯庋r道,“血芍之事,可曾傳到你的耳朵里?”

    “今日剛呈到刑部,我亦有所耳聞。”

    “我今日便是為此事而來。”

    解雪時抱病在家的時候,隨侍的童子聒噪,日日給他說些京畿奇事解乏,倒是探出件奇案來。

    京畿一帶,遍種白芍花。

    天子雅好白芍花,萬壽節(jié)將近,花匠受命催開一萬支白芍,精心料理,終有萌蘗之象。

    今歲天寒地凍,連日里大雪埋徑,花農(nóng)唯恐花枝荏弱,凍斃風(fēng)雪之中,因而大多將花藏在城郊土窖之中,以火溫養(yǎng),以期催出不時之花。

    其間諸多辛苦,花農(nóng)輪番照料,有家不得回。

    其中有個花農(nóng),姓吳,行三,家中有嬌妻幼子,最是畏寒,因此雖身在火窖之中,常常心神不屬,唯恐家中妻兒受凍捱餓。

    一日夜宿之時,吳三忽而夢見幼子蜷在一叢白芍中,手捂顴骨,號哭不止。吳三大為心疼,伸手欲抱,幼子大哭道:“阿爹,兒患牙病,好不痛楚!”

    吳三連忙問阿母何在。

    幼子泣道:“阿母啃我腮頤,兒實不堪!阿爹救我!”

    吳三大驚之下,扯開小兒之手,果然腮上無rou,只見森然髑髏,血流如注,滴落之時,白芍為之盡赤。

    吳三驚寤,冷汗涔涔,心中始終惴惴不安,便下至火窖之中,探看白芍。誰知一看之下,滿窖白芍花,竟都已化作紅芍,火光幢幢,如敷鮮血一般。

    大兇之兆!

    吳三當(dāng)即告假,冒雪奔回家中。

    只見家中一燈如豆。年關(guān)方過,家中尚且吊著幾副雞腸下水,鮮血滴瀝,腥膩難聞。妻子以盆取之,一面烹煮羹湯,見吳三回來,依舊愁容不展。

    一問之下,方知幼兒連日牙疼,成夜睡不著覺,這日求了大夫,以雄黃,葶藶,點藥烙齒,填塞蟲眼兒,終于早早哄睡了。

    吳三猶不放心,又去炕上探視,小兒果然熟睡,斜梳一小髻,兩腮粉融可愛,肌膚觸之溫?zé)帷?/br>
    吳三又見妻子眼下青黑,心知其cao勞日久,心中有愧,將那怪夢同妻子一說,妻子果然大駭。

    夫妻二人登塌而眠,夜里妻子驚醒下榻數(shù)次,照料幼子。

    幼子連聲道:“好疼,好疼!”

    妻子取了針,裹藥探進齲齒之中,窸窸窣窣,如磨磁石,刮擦有聲,令人聞之齒寒。

    后漸不聞哭號聲,唯有窸窸窣窣聲如故。

    次日一早,吳三下榻,二人分食羹湯。

    羹鮮味美,吳三不覺暢飲,忽而齒間一痛,磕到一粒硬物。

    他吐出來,定睛一看。

    只見一枚齲齒。

    他暴起撲到塌上,揭開被褥一看,只見幼兒撲在褥上,肚破腸流,面上血rou已被啖盡。方知昨夜所聞,乃是鈍刀鋸骨之聲!

    鬼母啖子,著實令人悚然!

    這案子轉(zhuǎn)眼呈交到了刑部,一審之下,這婦人瘋瘋癲癲,摟著骸骨慟哭,咬碎滿口銀齒,那悲慘之色,仿佛當(dāng)真心憐幼子,痛不欲生。

    萬壽節(jié)前,出了這般人倫慘案,刑部嚴加審訊,那婦人終清醒片刻,哭道:“是訶梨帝母,是訶梨帝母殺我小兒,賤妾冤枉!”

    刑部諸大人思及前事,駭然色變,草草封卷,只定了個毒婦通jian,虐殺幼子,留待秋后處死。

    解雪時道:“這吳三現(xiàn)今何在?”

    “死了?!敝x浚道,“人剛被提到刑部,便口吐白沫,暴斃而亡,仵作一探之下,方知是中了砒霜之毒?!?/br>
    “砒霜?”解雪時神情一動,“難道是……”

    “對。那枚齲齒中空,填滿了雄黃,加熱之下,化作砒霜,將人生生毒死在刑部官堂之上?!?/br>
    “好刻毒的心思?!苯庋r沉吟道。

    “來者不善,你切切當(dāng)心!”

    “我知道,”解雪時道,“高處不勝寒,自有中傷之虞。這件案子,你設(shè)法提到大理寺復(fù)審,勢必保婦人不暴亡獄中。既然那幕后之人已露蛇虺之相,下一手必然環(huán)環(huán)相扣,貿(mào)然滅口,恐中下懷,萬不可死無對證?!?/br>
    謝??嘈Φ溃骸傲T了罷了,你解大人最能從虎口里奪rou,這幾條人命,我且替你壓著。”

    解雪時披了氅衣,面上疲態(tài)又現(xiàn)。他這些日子咳喘不休,心力不濟,只交談了這么一段時間,便有些頭疼。

    謝浚道:“你身體欠安,就莫要出來走動,有什么事情遣人來支會我一聲,我自會前來。”

    解雪時同他道了謝,正要推門而出,卻聽謝浚笑嘆道:“雪時,你也不同我多寒暄幾句,本來還打算同你去庭前賞花,喝杯熱茶再走?!?/br>
    解雪時回過頭來,凝視他片刻,終于展眉:“什么花?”

    謝浚本也是信口打趣,絕沒料到解雪時還有興致接他的話茬,四下里一瞥,只剩下手里這么一支烏沉沉的荊條。

    竟然還當(dāng)真零零星星冒了點米粒子似的白花。

    “趕得巧,”他笑吟吟道,“自然是賞棘花?!?/br>
    解雪時接過這支棘條,垂首打量。謝浚一望過去,只見他因大病清減不少,頸上潮紅,顯然余熱未退,鬢上微微汗?jié)瘢鐫庠埔话恪?/br>
    他本也是森寒如鐵的棘枝,針芒外露,冷冽非常,如今迫近細看,雙腮雪白,烏發(fā)垂落,面容昳麗異常,竟也像是在無人覺察時開出棘花來。

    謝浚心中微微一癢,似乎冒了叢邪火出來。

    他眼神里帶了點鉤子,糾纏在對方鬢角眉梢,唇角含笑,偏只解雪時渾然不覺。

    ——當(dāng)真是,多情總被無情惱。

    第6章

    解雪時蒙友人贈了一枝棘花,便信手斜插在了鞘中。

    他素來沉冷,眉目之間積威猶甚,鮮有人敢同他對視,如今身披氅衣,烏發(fā)散落,銀鞘荊花,溫文之氣頓增,依稀還是當(dāng)年文采蘊藉的狀元郎。

    從大理寺出來,一路上頗多書堂,不少落第舉子盤纏耗盡,便在書塾里謀個教書先生的營生,留待今年春闈。

    其中有個同他相熟的舉子,姓黃,字春歇,為人恃才傲物,秉性急躁,屢遭詘黜,這陣子便盤桓在惠貞書院里,為童子開蒙。

    解雪時路過的時候,便隔墻聽聞童子誦書聲,初時從容不迫,瑯瑯可愛,后漸捉襟見肘,訥訥不成言。

    他瞑目一聽,將將背到《告子》篇。

    “入則無法家……法家……佛士,出則,則……”

    黃春歇疾聲道:“佛士?什么佛士,我是這么教你的么?”

    童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先生,先生是這么教的!”

    黃春歇大怒:“小兒無知!我何曾這么教你,你銜了條瞌睡蟲來上我的課,十字里錯漏了七八,還敢污我名聲?手伸出來!”

    那小兒當(dāng)即呀呀叫著,討?zhàn)埰饋怼?/br>
    但聞戒尺聲噼里作響,小兒大哭不絕。

    解雪時在門外聽了片刻,正待舉步離開,卻聽得院門洞開,那童子飛奔出來,拿兩只赤紅手掌揩拭眼淚,連鞋都跑脫了一只。

    顯然是夫子猛于虎也。

    黃春歇緊隨其后,趿拉著布履,一手提戒尺,一手拎著只虎頭鞋,惡聲惡氣道:“你跑什么?”

    “夫子打我!”

    “你不好好讀書,難道打不得?”黃春歇道,“五兒五兒,你是個作狀元的料子,莫跟夫子一般憊懶?!?/br>
    解雪時看得微微頷首。

    他素來是個嚴師,又得了先帝手諭,訓(xùn)誡皇子,莫敢不從。 趙株性情乖巧,雖廢弱懶惰,但鮮有挨戒尺的時候。趙株有一胞兄,乳名趙櫝,乃是先帝頗為看重的皇長子,聰明穎悟,奈何心思刻毒,無人君之相,自幼被他嚴加管束。

    趙櫝挨了罰后,也不吭聲,只是默默仰頭看他,眼珠漆黑,頗類鷹隼。

    他這個學(xué)生,心性如頑鐵,他越是施以斧鑿,便越顯得棱角可憎。

    但不知為什么,他看著這一幕,竟然想起了那雙陰郁而銳利的眼睛。

    那小兒坐在門檻上,蹬著腿,抽噎不止。

    黃春歇面硬心軟,倚著門看了一會兒,覺得著實不成體統(tǒng),便朝童子招招手,道:“五兒過來?!?/br>
    他解開外衫,腰帶間赫然掖著幾只泥人,施以朱彩,雙腮紅潤,頭扎小髻,煞是可愛,那小兒一看之下,立時止住啼哭。

    “夫子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