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雪深》

    作者：funny2333

    文案：

    權(quán)臣者，權(quán)勢所囚，弄臣者，造化播弄。

    欺君者，為君所欺，龍罔上者，恥居人下。

    昔日翻云覆雨手，一朝輾轉(zhuǎn)塵泥中。

    原名《灑家》，1vn，無節(jié)cao預(yù)警

    高嶺之花帝師受vs各路豺狼虎豹攻，喪心病狂強(qiáng)制愛

    論如何筆♂尖♂貌美如花的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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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關(guān)中大寒，積雪彌望。武沖關(guān)至京畿八十里，沿途茫茫不辨牛馬，家家閉門塞戶，大雪封門半尺有余。

    蓮目使臣一行十三人，氈帽毳衣，披雪而行，仆夫挽著一輛大車，數(shù)十張羯羊皮氈，抖落在車頂，轉(zhuǎn)瞬盛滿了積雪，搖搖欲墜。

    這些羊皮氈，本是為遮蔽風(fēng)雨所設(shè)，針腳密不透風(fēng)，如今卻平白招攬了這許多天降的生意，端的是萬鈞風(fēng)雪灌頂，足下舉步維艱。

    車轍印已經(jīng)深狹如刀鞘了，大半個車輪吃進(jìn)了雪里。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沒有一個人扯起皮氈，將積雪傾倒在地上。

    他們寧可拖著這一車越來越沉重的積雪，如小蟲蝜蝂般，避無可避地逼近皇城。

    他們甚至不敢拉開皮氈。

    里面十三口鎖著貢品的精鐵寶箱，已經(jīng)盡數(shù)洞開，其間空無一物，或許在下一次合攏的時候，就會轉(zhuǎn)而納入他們的頭顱，和一道屠戮王城的詔令！

    風(fēng)雪更緊。

    為首的使臣名為阿丹慕，蜷發(fā)褐目，鼻梁上黏了灰蒙蒙一層雪籽。他緊抿雙唇，牙齒打顫，浸到眼珠里的汗，已經(jīng)凝成了一層薄薄的冰翳。

    這是第十八支使臣隊(duì)伍了，前十七支，都已經(jīng)死在亂刀之下。

    自驃騎將軍袁鞘青兵臨蓮目王城以來，就接連勒令蓮目王進(jìn)貢奇珍異寶，盡罄王室之財(cái)。大襄新天子向來驕奢，沉迷奇yin巧技，誰知蓮目挖空心思，傾舉國之力，也不過得了“無趣”二字。

    袁鞘青那瘟神聞言大笑，揮手處決使臣，一面以刀鞘摑擊蓮目王胸肋，只道蓮目猶有不臣之心，侮慢天家威嚴(yán)，縱部下燒殺十日，以儆效尤。

    蓮目王受此威逼，戰(zhàn)戰(zhàn)兢兢，設(shè)法探聽天子所好。

    袁鞘青笑道：“我教你這老兒賣個乖，你可知投其所好這四個字，該用在誰身上？”

    蓮目王連連喏聲，道：“新天子既登大寶，自然是天下之主……”

    袁鞘青淡淡道：“蠢材！你要上貢，也不打聽打聽這大襄究竟姓什么？解雪時在一天，小皇帝就跟奶耗子見了貓似的，哪怕眼珠都饞得綠了，也不敢為貪你這點(diǎn)兒東西，去捋他解太傅的虎須！”

    蓮目王恍然大悟，當(dāng)即連派兩隊(duì)使臣。

    前者乘七寶樓船，綾羅曳波，船上一色的蓮目美人，高鼻深目，膚光如蜜緞，沿水路籠絡(luò)朝臣。

    后者則直奔京畿而去，一十三尊鎏金佛像，收入銅函，以蠟封口。解雪時性情孤直，素聞是冰雪樣的人物，唯好禮佛，此番必能在他面前討得機(jī)巧。

    照理說，這趟差使乃是三個指頭拿螺螄，十拿九穩(wěn)的事兒。

    阿丹慕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十三箱貢品究竟是怎么不翼而飛的。只是在暴雪之中，借著官驛稍稍歇了會兒腳，車中就已經(jīng)空了。

    退？恐怕還未踏出武沖關(guān)，已被亂箭射殺。

    進(jìn)？蕞爾小國，膽敢以空箱戲侮大襄天子，更有亡國滅種之危！

    數(shù)九寒天，他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雪籽撲簌簌拍在他的氈帽上，他的雙目被雪灼傷，只隱約看到不遠(yuǎn)處一道灰影顛撲晃動，像大鵬那樣撲擊在地面上——

    轟隆隆隆！

    瞬間翻卷起數(shù)人高的雪霧！

    “大人小心！前頭的廟，被積雪壓塌了，聲勢太大，恐怕有推山雪！”

    這廟顯然廢棄已久，茅草作頂，已被狂風(fēng)盤剝殆盡，土墻坍圮大半，隱約能看到里頭尚未冷卻的篝火，火炭被風(fēng)吹了滿地，幾個客商打扮的男子，被攔腰壓在斷梁下，已然斃命。

    阿丹慕心中慘然，恨不得同他們一道被埋在亂雪之中，卻聽得手下的仆夫嘶聲叫起來：“有，有東西！”

    破壁之中，赫然鑲嵌了一尊一人高的鎏金佛像！哪怕阿丹慕雙目灰白，視物模糊，依舊能看出這尊佛像通身彌散著一層細(xì)膩的珠光，體貌清潤，觀之可親，是前所未見的大家手筆。想必是前朝遺物，被藏在破壁中已久，卻因這一場暴雪重見天日。

    阿丹慕臉上醬紅色的凍傷斑，本已麻木無覺，卻在這一瞬間燒灼起來。熱血一股股往他腦中沖涌，他幾乎是搶上前去，伏拜在地。

    “菩薩保佑！我蓮目世代禮佛，唯望安度此劫！”

    第2章

    一把犀柄麈尾挑開了佛帳。

    九子鬼母像身著敞袖圓領(lǐng)寶衣，腳邊環(huán)坐三五小兒，一臂輕舒，攬小兒于懷，但觀其慈悲眉目，宛然與生人一般無二。

    佛前供了八寶旃檀香，青煙紆徐，撲在鬼母面上，逼出一股細(xì)膩的紅銅色。

    “這就是獻(xiàn)給朕的菩薩？”趙株大為稀奇，“寧威將軍獻(xiàn)了二十盤鮮鹿尾，三百斤鹿肋rou，四百副雪斑雕，無不是毛色水滑的極品，連打牲衙門的奴才都明白貢些鳳首貂尾，虎骨鹿筋，你們倒是好，要朕齋戒沐浴，來請一尊菩薩？”

    聽聲音還是個半大的少年。

    阿丹慕頸后滲汗，聽出了他話里的不滿，只敢垂首拱手而立，緊盯著面前的丹墀。這四夷殿本就是專為迎送使臣而設(shè)，此時文武百官分道而立，他只能看到一雙雙著云頭履的腳，探在如云的袍服間。

    不知這里頭哪一雙是屬于解雪時的？

    大襄天子本是幼主，正是沉迷聲色的年紀(jì)，無心朝政，他在來的路上沿途打探，那些庶民甚至不知幼主，單單知道個解雪時。

    當(dāng)朝首輔，權(quán)傾朝野的天子之師，解雪時。

    幼主自幼蒙他教誨，親厚非常，性情又軟弱，處處依著這太傅，糊涂得連玉璽都交出去了，硬生生在這趙家朝堂里，扶植起一棵解姓參天樹，蔭蔽滿朝，絕無旁枝。

    自此，多的是人罵他解雪時獨(dú)斷專橫，欺凌幼主，悖逆之心不死。

    已經(jīng)很少有人記得，他連中三元，倚馬待詔時的風(fēng)光了。

    阿丹慕是外邦人，服制與大襄殊異，哪能從這么多紋路各異的官靴里，認(rèn)出一雙有“不臣之相”的？

    突然間，他聽到了一陣細(xì)微的環(huán)佩聲。

    聲如冰玉相激，令人心中一凜。

    他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一柄佩劍，劍鞘銀白，平素?zé)o紋，顯然是輕而窄的文人劍，劍柄纏的朱紅色緱繩，垂墜而下，落在一片玉白的指節(jié)上。

    ——劍履上朝，解雪時！

    能在天子身側(cè)按劍而立的，唯解太傅一人而已。

    不知為何，他那些微妙的窺探心思，竟被無形的威儀所攝，一時煙消云散。

    趙株興致缺缺地打量了鬼母像一會兒，道：“這菩薩還是個婦人？”

    阿丹慕連忙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乃訶梨帝母，為護(hù)法二十諸天之一?！?/br>
    那日從破壁中得來的佛像，甚是珍奇，乃是蒙佛祖點(diǎn)化的惡鬼。這婦人生前懷有身孕，因流產(chǎn)而哀號輾轉(zhuǎn)不止，同行五百人皆舍之而去，莫一肯顧，因而在憤恨之中，發(fā)下毒誓，必要食盡城中五百小兒，血流頰頤，方解心中毒恨。后蒙釋迦點(diǎn)化，方成菩薩之身。

    因而這鬼母名雖為鬼，實(shí)則體貌慈和，絲毫不沾鬼氣。

    趙株撫掌笑道：“這個有趣，有趣！太傅，你想必也沒見過這稀奇玩意兒，朕將這尊鬼母像賜給你，正好供在蓮池里?！?/br>
    阿丹慕趁勢道：“陛下，這鬼母像別有神通，若遇有緣之人，便會含笑顧盼，通身環(huán)護(hù)金光。”

    “哦？”趙株道，踏下丹墀，“朕要看看?！?/br>
    沿階兩列宮燈，火光通明，在天子冕旒間搖蕩不休，乍一看去，如成滴的紅珊瑚珠一般。

    這天子實(shí)在年少，可惜腳步虛浮，形如瘦貂一般，只懶洋洋地倚著燭臺，顯然是被聲色蛀空了底子。

    鬼母依舊跌坐于蓮臺之上，佛帳因風(fēng)而動，半邊臉孔沉在如水的帳影里。

    趙株順手取了支麈尾，將佛帳并經(jīng)幢一卷，就去取鬼母摟在懷里的幼子。

    這幼子并未鑄死，只是扣在鬼母肘臂間，稍用些巧勁，便只聽“喀噠”一聲輕響。

    幼子被從母親臂上生生掰了下來。

    鬼母應(yīng)聲仰起臉來。

    眼眶里嵌的一對銅丸咯噔一響，轉(zhuǎn)動起來，初時還頗有些艱澀，漸漸如浸了油脂一般，在眼眶里不分東西南北，滴溜溜亂轉(zhuǎn)。貓一樣的，邪異的銅眼珠，粼粼發(fā)亮，在這尊佛像里活轉(zhuǎn)過來了。

    時而眼珠子緊逼，湊成一個陰慘慘的對眼，時而左右外翻，突突震顫起來。

    那模樣實(shí)在癲狂可怖，無異于發(fā)了羊角瘋的活人。

    小皇帝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鐺！

    那柄輕飄飄的文人劍，脫鞘而出，含著一泓雪亮的弧光，瞬間挑去了神像的雙目。

    分毫無誤。

    這一劍并不含威勢，也沒有驚人的氣勁，憑的只是妙到巔峰的劍術(shù)。

    握劍的手，沉穩(wěn)而清癯，色如冰雪，也是標(biāo)準(zhǔn)的文人之手。

    “陛下莫怕?！苯庋r道，一手將趙株擋在身后。

    他面容雪白靜悒，雙目漆黑，只靜靜凝視著那尊佛像。

    那佛像的肚腹間悶響不止，突然從中綻開，翻出了十八只黑鐵鑄就的手臂，如毒蝎的螯肢般，密密環(huán)繞身周，或持人骨佛珠，鮮血齊肘浸泡，穢臭不堪；或掐著個啼哭不止的小兒，作開膛破肚之勢；面上更是豁開了細(xì)細(xì)密密的利齒，通身一派猙獰邪暴，毫無半點(diǎn)法相慈悲。

    竟然是最為不祥的惡鬼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