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登基幾年，愈發(fā)乾綱獨斷，群臣不敢在他悲慟之時屢次犯上，只能聽之任之。

    按規(guī)矩，皇后崩，皇帝為其妻服喪一年，以日易月，七日可除服。

    朱瑄卻整整一年都只著素服。

    群臣無奈，皇上勤于政事，秉燭達旦，一年到頭，風雨不輟，如此勵精圖治，他們還能說什么？

    君明臣良，海內(nèi)雍晏，天下太平，戶口繁多，百姓安居樂業(yè)，朝堂秩序清明，司禮監(jiān)的內(nèi)官也多為胸襟開闊之士，賢人輩出。

    與此同時，皇上一改當初的溫和謙遜，作風愈來愈穩(wěn)健凌厲，雷厲風行，頻現(xiàn)鐵腕，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互為牽制，無力架空皇權(quán)，除了每隔一段時間上疏請求選妃之外，不敢插手后宮之事。

    朱瑄登基的第五年，早已就藩的慶王和德王先后上疏，條陳藩政，請立宗學。

    奏疏送至六科廊房傳抄，禮部知道無力阻止，上疏附議。

    是年三月，在大學士謝騫的提議下，朱瑄下旨令諸王府開設(shè)宗學，教導宗室子弟，命他們研習四書五經(jīng)，以及禮、律、令、數(shù)、書、課等六科，還有《皇明祖訓》、《孝順事實》、《為善陰騭》等書，學業(yè)優(yōu)秀者可以授予王府官職，供給祿米。

    同時朱瑄還適度地開放了對宗室子弟的限制，讓他們可以從事四民之業(yè)，以便自給自足。

    朝廷開始控制宗室人口，嚴謹宗室藩王侵占百姓土地。

    朱瑄登基的第八年，國朝戶口增至千萬戶，賦稅收入漲至三千萬石，達到近三十年的巔峰。

    第九年，元輔徐甫病逝，朱瑄為之輟朝兩日，贈太保，謚端肅。

    老臣逐漸老去致仕，吳健、謝騫經(jīng)過多年的磨合，逐漸取代徐甫和禮部尚書，謝騫升任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吳健晉少師監(jiān)吏部尚書，兩人依舊針鋒相對，常常因為政見不合爭得面紅耳赤，不過從未有過互相傾軋之事。

    百姓稱本朝圣上英明，所以朝中亦多君子，大臣只要有真才實干就能得到提升，圣上又明察秋毫，自然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結(jié)黨營私。

    朱瑄登基的第十年，羅云瑾奉命率軍西征，匯同河西部落，奇襲哈城，大敗吐軍，一舉收復哈城。

    第十一年，韃靼小王子不斷侵擾國境，擄掠人口，羅云瑾和陸瑛各自率領(lǐng)一路大軍前往御敵，于涼州大敗韃靼小王子后，陸瑛留守，羅云瑾繼續(xù)帶兵追擊，深入沙漠。

    第十三年，羅云瑾直擊韃靼小王子老巢，活捉韃靼小王子。

    朱瑄登基第十四年，大軍凱旋。

    枇杷累累，櫻桃肥熟，正值紅瘦綠肥的暮春時節(jié)，京師萬人空巷，百姓歡欣鼓舞，蜂擁而出，擠到城門前迎接獲勝的大軍。

    他們大聲為羅云瑾歡呼，他掌兵權(quán)多年，權(quán)傾一時，世人稱呼他為羅都督、內(nèi)相，幾乎快要忘了他的內(nèi)宦身份。

    謝騫以內(nèi)閣大臣的身份率領(lǐng)文武官員設(shè)宴為將士們接風洗塵，卻沒有見到羅云瑾，只看到副將。

    副將爬下馬背，拱手道：“統(tǒng)領(lǐng)事前稟報過圣上，先回京了。”

    時至今日，羅云瑾的屬下仍然叫他統(tǒng)領(lǐng)。他依舊住在那間普普通通的院子里，出入只有親隨跟從，不收受賄賂，不結(jié)交文臣，不為自己置辦私產(chǎn)，不sao擾地方百姓，行事有度，熟諳律令，多謀善斷，多次上陣領(lǐng)兵擊敗敵寇，還能不驕不躁，低調(diào)行事，內(nèi)閣大臣對他佩服不已，贊他是內(nèi)宦中的第一賢人。

    謝騫知道，羅云瑾根本不在乎文官的這個評價。

    他才能出眾，屢建戰(zhàn)功，為的是不負他的所學，不負他半生的坎坷，不負他自小的志向，至于后人如何評價，他早已不在意了。

    凱旋這種盛大的場合，羅云瑾向來不會出席，他不愛應(yīng)酬。

    謝騫安排好宴席，問身邊親隨：“今天是什么日子？”

    親隨答道：“四月初八?！?/br>
    謝騫怔了怔，抬頭仰望城墻之上碧藍的晴空。

    一晃已經(jīng)十年了。

    自皇后逝去，每年四月，不管身在何方，羅云瑾一定會回到京師。

    謝騫出了一會兒神。

    下午，他陪同副將入宮，乾清宮內(nèi)官出來迎接，小聲對他說：“閣老，陛下這幾天有些著涼，恐不能見將軍了。”

    朱瑄去年底患了一場風寒，吃了藥之后好了一陣，不知道為什么過后又突然傳出消息說病重了，朝中大臣憂心忡忡，奈何朱瑄這幾年頗有圣裁獨斷的架勢，不敢多言。

    謝騫眉頭緊皺，示意副將先去兵部，問內(nèi)官：“前些天那個叫張廣的術(shù)士，是不是還養(yǎng)在宮里？”

    朱瑄天生不足，體弱多病，皇后病逝后，他一人獨居乾清宮，形單影只，別說朝中大臣看不下去，連宮人也覺得眼酸，忍不住勸諫，朱瑄大怒，接連打發(fā)了數(shù)人，宮中內(nèi)官噤若寒蟬。

    不能進美人，那就薦僧道。

    今年有人向朱瑄舉薦了一名術(shù)士，此人名叫張廣，說他有起死回生的本領(lǐng)，蠱惑朱瑄，還向朱瑄進獻丹藥。

    朱瑄居然留下了張廣。

    謝騫心頭惴惴不安，先帝就是服用丹藥過量才會駕崩，朱瑄身體不強健，一旦沾上丹藥，只怕難以戒除。

    內(nèi)官冷笑了一聲，道：“閣老寬心，張廣已經(jīng)被趕出宮去了，那個舉薦張廣的小人也被奪去官職，發(fā)回原籍?！?/br>
    朱瑄留下張廣，宮中內(nèi)官聽說以后，大吃一驚。

    已經(jīng)升任大總管的杜巖、掃墨和小滿等人手捧皇后生前的一份手書，大哭著跪在乾清宮內(nèi)殿廊前，勸朱瑄不要聽信張廣的歪門邪道。

    那份手書是皇后生前親筆所寫的懿旨，敢慫恿皇上服用丹藥者，杖二十，發(fā)送浣衣局。

    朱瑄看到杜巖送上的手書后，沉默良久，當晚就讓人將張廣驅(qū)趕出宮。

    說到這里，內(nèi)官擦了擦眼角：“還是皇后娘娘的話管用。”

    即使皇后不在了。

    謝騫松口氣，皇上沒有被張廣攛掇著服用丹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