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朱瑄聽她滔滔不絕,清俊臉上浮起無奈的笑容,“好吧,你和我說句心里話,你喜歡一輩子待在一個地方,不出高墻一步嗎” 金蘭停下來,面露詫異之色。她都進(jìn)宮了,這個問題是不是問得多余身為太子妃,她注定一輩子待在深宮之內(nèi),不可能踏出宮門一步。 朱瑄示意左右侍立的宮人退下,搖搖金蘭的手,“圓圓,我不是在敷衍你,如今后宮的局勢已經(jīng)影響不到前朝了,你不必顧忌我,我心里有數(shù)?!闭f著一笑,“我當(dāng)了十多年的皇太子,知道輕重?!?/br> 金蘭喝口茶。好吧,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以后她要是不小心捅出什么大簍子來,可別怪她沒把話說在前頭啊 吃了飯,金蘭挪到偏殿歇息,朱瑄去凈房洗漱。她拿了本書坐在燈前看,等朱瑄出來。 不一會兒,朱瑄從凈房出來,內(nèi)官伺候他就寢,他徑直往外邊正殿走去,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片刻后,槅扇外傳來說話聲,朱瑄發(fā)現(xiàn)自己日常起居的東西都搬走了。 金蘭握著書的手微微抖了幾下,想了想,放下書,穿著睡鞋下地,轉(zhuǎn)到外間來,“五哥,是我讓他們搬過來的?!?/br> 朱瑄正背對著她盤問杜巖,聽到她說話的聲音,身形僵了一下。 金蘭走到他身后,“你不想和我睡一起” 仿佛有一片下巴落地聲響起,殿中侍從抖如篩糠,霍然一個轉(zhuǎn)身,落荒而逃,轉(zhuǎn)瞬間跑了個精光。連掌燈的宮女也頭也不回地逃了。 太子妃為什么這么奔放為什么 偌大的內(nèi)殿,只剩下金蘭和朱瑄二人獨對。 朱瑄轉(zhuǎn)過身,看著金蘭,臉上神情冰冷。 金蘭朝他眨眨眼睛,俏皮靈動。 朱瑄嘆口氣,抓起她的手,輕輕咬一下她的指尖,“我搬過來就不會搬走了,你想好了” 金蘭說出那句話,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臉上微微發(fā)燙,點了點頭。 進(jìn)宮之前她一頭霧水,經(jīng)過這兩天的相處,她心里大概有了個模糊的想法,朱瑄的病因在她身上她不想再看到他發(fā)病時痛苦的樣子他不愿意開口解釋,那她只能用這種迂回婉轉(zhuǎn)的法子。 朱瑄剛從凈房出來,一身香膏的淡淡香氣,晃動的燭火映在他俊秀的面孔上,他低頭俯視金蘭,眼神和平時的溫和大不一樣,多了幾分深沉。 金蘭紅著臉推他走進(jìn)紗帳,突然有種自己是個調(diào)戲良家婦女的惡霸的感覺。 內(nèi)殿安靜下來,掌燈宮女悄悄摸進(jìn)內(nèi)室,熄滅了燭火。 光線陡然變得昏暗,金蘭先上了床,躺下,扯了衾被蓋在自己身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后,朱瑄跟著翻身上床,手在被子底下滑動,摸到她的腳踝,觸手冰涼,低笑“又忘了穿襪子” 金蘭小心翼翼撩開眼簾。 朱瑄給她穿上綾襪,挨著她躺下,伸手把她整個人連著錦被一起摟進(jìn)懷里,目光掃過床沿,拿起她放在床邊的書,借著漫進(jìn)紗帳的幽光辨認(rèn)書皮,“透簾細(xì)草,怎么在看這個” 金蘭躺在他懷里扭了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我讀書少,得多讀點書?!闭f完想起朱瑄是男子,又道,“女教書我都背會了?!?/br> 朱瑄笑了笑,“我不是說這個你想看什么書都行,女教書以后不必看了你對算數(shù)感興趣” 金蘭搖頭,“倒也不是喜歡算數(shù),我以前沒機(jī)會上學(xué),如今進(jìn)了宮,宮里的女官都識文斷字,我想多讀些書,隨便找了幾本今天看的透簾細(xì)草和革象新書?!彼肫鹨皇?,“五哥,我可以看你收在書匣里的那些書嗎” 朱瑄輕聲道“那些都是舊書,你想看什么吩咐杜巖,讓他找?guī)妆拘碌慕o你?!?/br> 金蘭嗯了一聲。 朱瑄抱著她,和她說起閑話“今天問胡令真的那句話是從書里學(xué)來的” 金蘭笑著搖頭“不是我在家的時候聽黃司正提起過胡女官” 她理解胡女官的抱負(fù),不過她不認(rèn)可胡女官實現(xiàn)抱負(fù)的做法。胡女官以為扶持一個寵妃就能改變女官的現(xiàn)狀,無異于飛蛾撲火宦官卑賤,被文人士子鄙夷,可宦官是皇帝的家奴,他們所掌握的權(quán)力是皇帝施與的,他們代表的是皇權(quán)。女官沒落的原因在于她們從來沒有接觸到真正的權(quán)力中心,就像無根的浮萍,只能隨風(fēng)浪漂流,沒有深深扎進(jìn)泥土的根系,怎么可能屹立不倒 “胡女官可以先試著勸說太后恢復(fù)女校。”金蘭斷斷續(xù)續(xù)說出自己的想法,渾身發(fā)燙,“你看,我只懂這些你別笑話我?!?/br> 朱瑄沒有笑,低頭親一下金蘭guntang的臉頰,“你沒說錯。” 這些年選入宮的女官和充掖后宮的秀女沒什么不同,隨時可以成為君王的枕邊人。胡女官是在緣木求魚。 雖然兩人摟抱著在床上談話,但金蘭覺得朱瑄沒有敷衍她,這會兒的他態(tài)度很認(rèn)真,讓她有種自己被尊重珍視的感覺。 他要是一直這么配合該多好她心里腹誹了一句,問起另一件事“你今天說現(xiàn)在的后宮影響不了前朝,是什么意思”她要在宮里生活,想多了解一下后宮前朝的事,論起對前朝后宮局勢的了解,應(yīng)該沒人比得過腥風(fēng)血雨里成長起來的朱瑄。 “很多事不像傳言里說的那樣”朱瑄揉揉金蘭的頭發(fā),“今天累了一天,早點睡,明天我再說給你聽?!?/br> 第36章 親一個 翌日早上,金蘭醒來,發(fā)現(xiàn)枕邊已經(jīng)空了,朱瑄睡過的地方整整齊齊,一點皺褶都沒有。 昨晚談到深夜,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披衣起身,掀開紗帳。 宮人早就在外面候著了,上前服侍她梳洗。 她問小滿“太子呢” 小滿道“千歲爺在書房用功。” 他還真是自律金蘭喝了碗雪霞粥,頭挽低髻,簪珍珠花圍,穿一件月白串枝花卉地廣袖氅衣,群青鑲金花鳥圖紋畫裙,一對玉丁香,腕上籠金釧,讓小滿揣了只放甜食面果的匣子跟著,進(jìn)了書房。 “五哥,找你借本書看?!?/br> 她手里執(zhí)一柄高麗扇,笑盈盈地踏進(jìn)書房。 朱瑄頭束發(fā)網(wǎng),穿了身盤領(lǐng)窄袖常服,玉帶束腰,身姿纖瘦,站在檀木書架前整理書冊,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嗯了一聲。 金蘭走到花幾旁的書匣子前翻了一陣,隨手找了兩本書,轉(zhuǎn)身正要走,目光落在朱瑄身上。 他袖子高挽,側(cè)臉緊繃,神情很認(rèn)真,天氣熱起來了,他身子嬌弱,屋里沒有擺冰盆,他不知道整理了多久,額前微微幾點細(xì)汗。 金蘭問“怎么不叫杜巖他們進(jìn)來伺候” 朱瑄回頭看她一眼,眼神里帶了幾分無奈“我看過的東西,只有我知道該怎么擺放杜巖他們也不懂?!?/br> 金蘭一愣。 昨天她讓杜巖他們把朱瑄的東西全部搬到她住的偏殿來,其中包括他的衣物箱籠和書房里的用具如果連杜巖都不懂的話,其他小內(nèi)侍更不可能懂,那豈不是都弄亂了書架上那么多的書他一個人從頭整理得整理到什么時候 她自知理虧,面上燒得通紅“是我莽撞了,我應(yīng)該先問問你的。” 朱瑄輕笑“沒事其實順序差不多,別人看是一樣的,不過我一眼就能看出差別” 金蘭看著他微微汗?jié)竦陌l(fā)鬢,心里十分愧疚,放下扇子和書,走上前,想幫朱瑄整理書架,又怕自己幫倒忙,“你先歇著吧,我?guī)湍闶帐?,你在一邊教我怎么做?!?/br> 朱瑄搖搖頭“我來吧,你去后邊閣子里玩,那邊涼快?!?/br> 金蘭扯住他的衣袖,接過他手里的書“你都出汗了我不該隨便動你的東西,讓我來收拾吧,不然我心里過意不去,你教我?!?/br> 她說著,踮起腳,拿自己的帕子給朱瑄擦汗。 朱瑄低頭看她,面色微微一沉,冷冷地掃一眼左右。 小滿和另外兩個侍立的內(nèi)官面面相覷,不必他開口,躬身退了出去。 他怎么生氣了 金蘭不敢動,抬起眼簾偷看朱瑄。 朱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去,聲音微寒“圓圓,別把我當(dāng)小孩子哄?!?/br> 金蘭怔了怔。 “我沒把你當(dāng)孩子哄”她攥緊了帕子,“我這是心疼你,你歇會兒吧。” 朱瑄拿書的動作一頓,背對著金蘭,瘦削的脊背倔強(qiáng)地挺立著,卷起的衣袖下一截蒼白的手腕,“你真的心疼我” 金蘭心里莫名覺得難受,上前一步,輕輕拉住朱瑄的衣袖搖了搖“這能有假么五哥,我怕你累著。” 朱瑄沉默了半晌,嘆口氣,放下書。 金蘭知道他這是讓步了,接過他手里的書,“這本放哪里” 朱瑄指了指書架。 金蘭抬頭一看,他指的是書架最頂端的雕花寶格,她拿著書踮起腳試了半天,夠不著,心一橫,跳起來伸長胳膊,跳了好幾下,發(fā)髻間的珍珠花串叮鈴響還是夠不著 朱瑄低笑出聲。 金蘭瞥他一眼,耳邊丁香搖曳,悻悻地收回手。 朱瑄往后一靠,倚著高大的書架,雙手抱臂,低頭看她,語帶戲謔,輕聲問“還要幫忙嗎” 金蘭咬了咬唇,眼波流轉(zhuǎn),白了朱瑄一眼,他欺負(fù)人的時候怎么還這么好看轉(zhuǎn)身掃一眼書房,看到羅漢床邊放香盒的葵花圓凳,揎拳擄袖,大踏步走過去,搬起凳子。 杜巖就站在槅扇門外伺候,看到金蘭居然自己搬凳子,嚇得魂飛魄散,忙甩了拂塵往里走。 金蘭搬著沉重的圓凳,一步一步挪到朱瑄跟前,朝一臉焦急的杜巖搖了搖頭。 杜巖猛地剎住腳步,心里七上八下的,看一眼抬圓凳的金蘭,再看一眼靠著書架微笑的朱瑄,哆嗦了兩下,苦著臉退出去。 東宮的圓凳,貨真價實的好木料,加了黃花梨的雕刻山水牙條,搬起來格外沉。金蘭搬了一會兒,搬不動了,放下凳子微微喘氣,站著緩了會兒,繼續(xù)推著凳子往前走,終于把圓凳挪到書架下,她得意地拍拍手,抬頭朝朱瑄一笑,顏如舜華。 案旁高幾銅花觚里清供的芍藥花枝瞬時黯然失色。 朱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金蘭挽好袖子,踩上圓凳,伸長胳膊把剛才那本書塞進(jìn)最高一層的雕花寶格里,低頭睨一眼旁邊的朱瑄,居高臨下,態(tài)度囂張“你看,好了” 朱瑄怔怔地看著她。 金蘭站在圓凳上,朝他伸出rou乎乎的小巴掌,雙眸含笑“下一本?!?/br> 朱瑄握住金蘭的手。 金蘭任他拉著,晃了晃胳膊,輕笑“怎么了” 她要的是書 下一刻,朱瑄眸色暗沉,猛地一下拉過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摟進(jìn)懷里。她站在圓凳上,被他往下一拉,猝不及防,差點摔下凳子,只能雙手抱住他的脖子,緊緊攀在他身上。 朱瑄踉蹌了一下,手臂緊緊攬住金蘭,一個轉(zhuǎn)身,把她抱下圓凳,抵在書架上。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背后是硬邦邦的書架,身前是滾熱的胸膛,肩膀上橫著他的手臂,紗衣輕薄,通過層層薄如蟬翼的衣衫能感覺到皮膚的熱度,他埋在她肩上,溫?zé)岬谋窍⒃谒i間金蘭羞紅了臉,雙手仍然緊緊扣在朱瑄脖子上,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瞪他一眼,聲音卻軟綿綿的“你怎么了” 朱瑄沒吭聲,抱著她沉默半晌,松開手,低頭看她。 她其實很害怕,但又格外的有膽氣,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蜷成小小的一團(tuán),小心翼翼地窩在他和書架之間,雙頰暈紅,眼睛濕漉漉的,看他眼神深沉,不自覺哆嗦了兩下,悄悄往后退,卻退無可退,只能盡量往書架上貼,背上肯定被書架硌疼了,眉峰輕輕蹙著,臉上卻虛張聲勢,故作鎮(zhèn)靜地看著他。 朱瑄經(jīng)常會想,圓圓真是傻啊,傻到干干凈凈,一清到底,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天真的傻姑娘即使被深深傷害,即使經(jīng)受挫折,她依舊保持她的本心,永遠(yuǎn)真摯坦誠,一片赤子之心。一開始他只是冷眼看著后來后來他嫉妒羅云瑾,嫉妒到恨不能殺了對方他無數(shù)次看著圓圓,心想如果這個傻姑娘愿意喜歡自己,愿意一輩子陪在自己身邊,那該多好啊 如果她眼里只有他一個人,只喜歡他,只在意他 朱瑄俯下}身,手指捏住金蘭的下巴,吻落在她櫻桃般嬌艷的唇上。 金蘭驚呼一聲,睜大眼睛,瞳孔倒映出朱瑄輪廓分明的臉,唇間感覺到陌生的氣息,他微微汗?jié)竦聂W角貼上來,嘴唇很軟嘗起來有點像水酪她渾身酥麻,手指收緊,緊緊攥住朱瑄的發(fā)網(wǎng)。 一室寂靜。 生怕金蘭搬凳子的時候摔倒,伸長脖子往里張望,一不小心窺見清冷端正的皇太子大白天抱著太子妃抵在書架前親昵的杜巖已經(jīng)撒丫子跑遠(yuǎn)了,他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看見,沒看見皇太子拱起的肩背,沒看見太子妃環(huán)在太子肩上的那雙凝脂般的手 半晌后,朱瑄輕輕放開金蘭,兩人摟在一起,臉紅氣喘,呼吸都亂了,金蘭覺得自己的心跳聲比每天早上響徹整個紫禁城的晨鼓聲還要響亮。 朱瑄輕輕嘶了一聲,握住金蘭的手,他的發(fā)網(wǎng)都快被她扯下來了。 金蘭咬了咬唇,唰的一下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