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金蘭謙虛地道“略懂一些。” 薛娘娘摩拳擦掌,吩咐宮女?dāng)[上牌桌,還沒來得及落座,宮人進(jìn)來通報太子來接太子妃了。 眾人安靜下來,片刻后又是一陣哄笑。 周太后道“罷了罷了,再不放人,我看五哥就要沖進(jìn)來搶人了” 宮妃們看著金蘭笑。 金蘭起身告罪,出了內(nèi)殿。 朱瑄等在槅扇門外,長身玉立,飄逸出塵,日光透過窗玻璃籠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像在發(fā)光,看金蘭走出來,牽起她的手,“有沒有人為難你” 金蘭搖搖頭,小聲說“其實你不用一直陪著我,我應(yīng)付得來。” 她到底是皇太子妃,后宮中地位僅次于周太后和鄭貴妃,一般的魑魅魍魎她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尋常妃嬪畏懼朱瑄,不敢對她這個東宮太子妃怎么樣。她剛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宮妃中比較受寵的薛娘娘、沈選侍幾人對她態(tài)度很和藹,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幫她圓場。朱瑄的儲君之位看似搖搖擺擺,其實穩(wěn)如泰山,依附周太后的嬪妃心里門兒清。 朱瑄握著金蘭的手,“你剛進(jìn)宮,我?guī)闼奶庌D(zhuǎn)轉(zhuǎn)。” 金蘭抬眼看他“你今天不忙么”杜巖說他起居作息嚴(yán)格,一年到頭從不松懈,過年的時候都堅持每天練幾百個大字。 朱瑄低笑“我才新婚,總有幾天清閑的。” 兩人手牽著手離了仁壽宮。 暖閣里,薛娘娘、沈選侍等人告退出來,站在臺磯前,眺望遠(yuǎn)方。 朱瑄和金蘭手拉著手走下石階,一個俊秀清癯,溫潤如玉,一個雪膚花貌,嬌柔甜美,并肩而立,言笑晏晏,宛如世間最平凡的一對小兒女。 不是皇太子和皇太子妃,只是一對彼此投契、恩愛甜蜜的小夫妻。 “真好啊”薛娘娘低聲呢喃。 沈選侍也呆呆地看了許久,眼角閃出淚花,“是啊,真好啊?!?/br> 宮闈深深,人情淡薄,世事變幻無常,拘禁了她們一輩子的宮墻之下竟然還有這么一對小兒女 “太子妃有福氣?!毖δ锬锏蛧@,“太子拉著太子妃的手這么轉(zhuǎn)一圈,闔宮之中,誰敢拿捏太子妃” 只怕連鄭貴妃也不敢吶。 朱瑄牽著金蘭徑直回了東宮。 金蘭看到東宮麗園門前一排蓊郁蔥蘢的玉蘭花樹,想起剛才是從這里出來的,咦了一聲,問“不是說去逛園子嗎” 朱瑄輕笑“你不累么今天先逛東宮其他地方以后再說?!?/br> 金蘭喔一聲。 朱瑄拉著她踏進(jìn)一座八角亭,示意宮人擺膳。 宮人抬著紅漆大提盒走進(jìn)亭子,取出一盤盤面果菜肴,很快擺滿了整張石桌,水酪,南爐燜鴨,糟豬蹄爪,粉煎骨頭,東坡豆腐,雪片玉蟬羹 金蘭疑惑地看向朱瑄。 朱瑄低頭,眼睫低垂,幫她挽起袖子,拿了雙筷子塞到她手里“剛才沒吃飽吧” 金蘭心跳如鼓。 宴席上光顧著應(yīng)付周太后和宮妃了,她確實沒吃飽,只喝了幾口茶。 她看一眼左右侍立的宮人,小聲說“我們才剛從仁壽宮出來” 這樣不好吧傳出去別人還以為她在仁壽宮受委屈了,周太后的臉面往哪兒擱 朱瑄搖搖頭“沒事,這里是東宮?!?/br> 如今的東宮已經(jīng)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在東宮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再不會像以前那樣,任人魚rou。 金蘭覺得朱瑄小題大做,只是沒吃飽而已,她其實不怎么餓,而且過一會兒就能用午膳了這一頓吃不吃沒什么關(guān)系??芍飕u筷子都塞到她手里了,石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撬龕鄢缘牟?,不吃也是浪費她只好推其中一碗水酪給朱瑄,“那你一起吃吧?!?/br> 朱瑄微笑著點頭。 水酪醇厚鮮甜,**撲鼻,冰盆里湃過,又嫩又滑,盛在雪白瓷盤里,看著就賞心悅目,金蘭吃了一口,發(fā)現(xiàn)里面加了山楂,酸酸甜甜的很開胃。 酪不易制作,不易存放,是宮廷消夏的甜食,外面的人吃不到金蘭是南方人,今天是她第一次吃酪。 朱瑄卻知道她喜歡吃。他了解她的所有喜好,連她晚上穿不穿襪子睡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覺得自己就是圓圓,可她什么都不記得。 金蘭臉上不動聲色,一勺一勺挖著水酪吃,心里卻暗暗道你不告訴我,我自己查。 第35章 睡不睡 東宮和其他宮殿的格局一樣,前殿后寢,正殿慈慶宮,后接穿殿。后寢舒朗空闊,殿宇大多閑置,從南至北建有圍廊,最北是麗園門,通向仁壽宮和乾清宮北面,最南為徽音門,通向朱瑄每日上早課的文華殿。 宮中景致盡量仿造自然,使得宮中妃嬪不出高墻就能欣賞到四時風(fēng)光,精雕細(xì)琢的亭臺樓閣坐落在秀麗山水之間,高低落錯,朱紅宮墻、金黃琉瓦、彩繪曲廊和回環(huán)往復(fù)的碧青瓦頂交錯輝映,園中古木參天,花艷香濃,風(fēng)過處,清波粼滟,鳥語花香,檐前懸鈴發(fā)出悅耳鳴響,既有渾然天成、秀麗旖旎的野趣,也有雍容華貴、雄闊典雅的皇家莊嚴(yán)。 金蘭是從魚米之鄉(xiāng)來的鄉(xiāng)下姑娘,賀府環(huán)山繞水,出門要坐船,她見多了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的自然風(fēng)光,一天逛下來,覺得眼前的景致大同小異。 朱瑄看她逛累了,送她回內(nèi)殿,他出去見東宮屬臣。 杜巖引著金蘭去偏殿。 立春和立秋已經(jīng)安置好金蘭的箱籠,內(nèi)殿拔步床比正殿的小巧一些,也有雕花槅扇門和廊廡,重重紗帳掩映,關(guān)起門來就像一間小屋子,冬天應(yīng)該很暖和。 金蘭進(jìn)屋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屋中陳設(shè)俱是按著她的習(xí)慣和喜好布置的,而且床頭有書匣,里面堆滿了書,方便她夜里靠著床欄看書。另一頭的桌案上設(shè)有1螺鈿寶盒,一排排抽屜上掛了小銅鎖。 杜巖笑著說“殿下想吃什么可以放這里” 金蘭失笑朱瑄把她當(dāng)成貪吃的小孩子來養(yǎng)么這么多抽屜,可以放多少果子啊她沒看到朱瑄的東西,走到屏風(fēng)后面一看,屏風(fēng)后面空蕩蕩的。 他說讓她住偏殿,還真是說到做到啊。 “把太子的衣箱搬過來罷?!苯鹛m吩咐內(nèi)官。 內(nèi)官不敢動,齊齊看向杜巖。 杜巖也有點遲疑,沒有朱瑄的命令,他還真不敢隨便動朱瑄的東西。他知道朱瑄和金蘭昨晚應(yīng)該是吵嘴了,雖然朱瑄病了一場之后兩人好像又和好了,但是夫妻倆一個住偏殿,一個住正殿,這怎么行呢 金蘭揮揮手“沒事,太子回來我和他說?!?/br> 不和朱瑄住一起,怎么才能探查到真相他那么別扭,等他主動開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真和他分開住,她是輕省了,他呢萬一他夜里又發(fā)急病怎么辦還是住一起的好。 反正她孤身一人進(jìn)宮,無牽無掛,什么都不怕,朱瑄真生氣了也不能把她怎么樣。 杜巖巴不得金蘭主動親近朱瑄,眼珠一轉(zhuǎn),喜滋滋應(yīng)了。 當(dāng)下忙碌起來,朱瑄平日穿的禮服、常服、燕居服,戴的紗帽、方巾、大帽,佩的玉飾、絳帶、革帶,一樣樣分門別類裝在箱籠里,抬到偏殿安放好,近身伺候朱瑄的內(nèi)官把他平時用的東西也挪到了偏殿書房里。 金蘭站在屏風(fēng)前指揮,小滿從外面走進(jìn)來,給她請安,小聲道“殿下仁壽宮老娘娘打發(fā)人送了兩簍子紅菱、雪藕來?!?/br> 小滿神色有點怪。 金蘭問“來的是誰” 小滿低著頭答“是胡女官,兩個胡女官?!焙鷱V薇和宋宛落選,繼續(xù)留在宮里名不正言不順,周太后和鄭貴妃讓兩人擔(dān)任司寶女官一職,掌印信圖契。 金蘭笑了笑,她在家的時候枝玉一次次叮囑她小心胡令真和胡廣薇姐妹,白天在仁壽宮的時候她沒見到人,心里還嘀咕了一句,傍晚人家就自己登門了。 杜巖嘴里發(fā)出嘶嘶的吸氣聲,小跑到金蘭身邊“殿下,小的去打發(fā)了她們?!?/br> 金蘭道“太后的人豈能輕慢請進(jìn)來吧。” 已近薄暮,殿前夕光璀璨,胡令真和胡廣薇姐妹一起走進(jìn)正殿。胡令真已到中年,面容冷峻,看起來略有些刻薄相。胡廣薇青春年少,舉止嫻雅,容貌不俗。姐妹倆都穿著女官服色。 金蘭對胡廣薇和宋宛好奇已久,真見到了人,忍不住多打量幾眼,胡廣薇果然美貌,柳葉眉,細(xì)長眼,鵝蛋臉,看起來溫柔敦厚,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就是她在枝玉出宮之前擺了枝玉一道,枝玉每次提起她都罵罵咧咧的。 金蘭含笑問周太后安,讓人取出賞封賞胡氏姐妹。 胡令真和胡廣薇今天只是想來探探她的底,態(tài)度恭敬,并沒任何出格之處,謝了賞就要退下。 金蘭叫住胡令真“聽說胡姑姑熟讀詩書,才學(xué)廣博,我這人向來最敬愛讀書的女子,深敬姑姑為人正好前些天讀孝經(jīng),有一句不解,想請教姑姑。” 胡令真面色如?!安贿^略讀了幾本書罷了,殿下謬贊?!?/br> 金蘭笑著問“孝經(jīng)里說,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這一句如何解” 這問題問得太淺顯了,胡令真眉峰輕蹙,回答說“這是圣人教導(dǎo)我們,人在世上遵循仁義道德,有所建樹,顯揚名聲于后世,從而使父母顯赫榮耀,這是孝。所謂孝,最初從侍奉父母開始,然后效力于君主,最終建功立業(yè),功成名就?!?/br> 金蘭接著問“敢問姑姑,身為宮廷女官,又該如何立身” 胡令真立刻漲紅了臉皮。她身后的胡廣薇反應(yīng)過來,也紅了臉,局促地低下頭。 身為女官,應(yīng)當(dāng)盡忠職守,以才華學(xué)識立身宮廷,不參與宮闈爭斗,不慕權(quán)貴,不欺負(fù)弱小,方能得到各宮主位的尊重信任。胡令真扶持胡廣薇的意圖太明顯了,金蘭問胡令真女官如何立身,諷刺之意不言而喻。 杜巖見胡令真滿面羞惱,立刻笑呵呵出列,拱手示意,送姐妹倆出去。 夜里朱瑄從外面回來,這事已經(jīng)傳遍整個東宮。 金蘭洗過澡,換了身家常的寬衫褶裙,坐在月牙桌旁看書,看到朱瑄回來,讓宮人準(zhǔn)備傳膳。 朱瑄嘴上沒說什么,她卻看得出來他看到她坐在桌邊等他的那一刻笑了一下,很高興的樣子。 他走到桌前坐下,金蘭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你吃過酒了” 朱瑄點點頭“我難得清閑,剛才宴請詹事府的主事,吃了兩杯?!?/br> 金蘭皺眉問“你昨晚病了,今天能吃酒” 朱瑄挑起眼簾看她,神色霎時變得柔和。 金蘭道“下次別吃酒了?!?/br> 朱瑄嗯一聲,看起來很乖巧。 金蘭心想,這時候的朱瑄真好說話,對她要多縱容有多縱容,萬般事情都由著她,她用這種管教的口氣和他說話,他不僅不生氣,還一副乖乖聽從的樣子,完全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變臉的時候又那么執(zhí)拗,問什么都不說,寧愿自己氣到發(fā)病也堅決不告訴她實情真是一身的古怪毛病。 她看到桌上一盤鹽炒銀芽菜,想起胡令真來,說了方才姐妹倆過來送雪藕的事“我這么做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朱瑄抬頭看她一眼“沒什么。你想說什么說什么,想處置誰就可以處置誰,不必特意問我。” 金蘭停下筷子“殿下,我身為太子妃,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東宮,我年輕見識少,萬一說錯了什么話開罪了不該開罪的人,肯定會影響到你你有沒有什么要囑咐我的” 比如她萬萬不要得罪周太后,萬萬不要開罪鄭貴妃,沒事兒就待在東宮里不要出去惹事什么的比如他們倆應(yīng)該商量好一個秘密的暗號,一旦出了什么事就以暗號示警,她連不同情況下的暗號都想好了。 金蘭想象著兩人落難的情景,語氣鄭重“如果哪天我犯了大錯,殿下不必管我,把所有罪責(zé)推到我身上,我絕不會連累殿下” 她死了不要緊,朱瑄經(jīng)過那么多的磨難才走到今天,千萬別因為她的疏忽大意而功虧一簣。 朱瑄聽得皺眉,她進(jìn)宮以后就在琢磨這些 真是貼心 他放下筷子,伸手握住金蘭擱在桌沿的左手“你什么都不必cao心,只要開開心心就好了。” 金蘭一噎,很想對朱瑄翻白眼,她這么認(rèn)真地和他探討后宮中的生存之道,他能不能嚴(yán)肅點 “如果我不小心泄露了你的秘密怎么辦如果我中了別人的詭計牽連到你呢我還是待在東宮不出去罷,這樣不管出了什么事還有補救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