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一恍惚中聽到了席子語一聲悶哼，她有些不敢相信，緩緩的轉(zhuǎn)過頭，唇邊還掛著血跡，兩根麻花辮也是散亂了大半……頭發(fā)貼在臉上，被血糊著，極為狼狽。

    但是她轉(zhuǎn)頭卻看到了更狼狽的席子語，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擋在了菱一的身前，羅剎女那一爪，直接在他心口開了個大洞。

    在菱一這里……只看到羅剎女整個鮮血淋漓的手掌穿了過來，那些黑紅的血跡還在一點點順著她的指甲和手掌滴落。

    菱一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她不能理解眼前這一幕。

    因著這一瞬間的心神失守，體內(nèi)狂亂的寒氣突然爆開，整個身體突然炸開一個冰藍的圓型氣罩，然后一下爆開。

    羅剎女被這一下寒氣擊中，頓時被打飛了百米，落在地上，身體開始漸漸結(jié)冰，她急忙抓住四周的百鬼開始吸取魂力。

    但是因為陽光照射了進來，這些百鬼修為不深，又失去命魂，長期不見陽光，被灼燒得四處奔逃，有的直接在陽光下化為了灰燼，羅剎女一時不得快速恢復(fù)，倒是被牽絆住了腳步。

    而席子語的身體輕飄飄的落了下去，菱一這時候突然一動，將他接住了，果然……鬼是沒有一點重量的。

    明明那么高大的男子，抱在懷里一點重量都沒有，輕得仿佛根本不存在。

    菱一落在地上，心神巨震，腳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菱一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看著席子語痛苦的皺著眉，魂力正在消散，吶吶的開口道：“你為什么？這是為什么？”

    她不懂，席子語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們見過幾面??？說過的話才幾句？

    她還毒打了他一頓，之前他都說了，是她自找的，是她活該的……

    為什么又……

    “我怎么知道……”席子語艱難的撐開了眼簾，只是一絲縫隙，明明已經(jīng)快要死了，但是那一絲半瞇著的眼，卻依然聚集了世間所有的風(fēng)情。

    他輕聲道：“或許，是……覺得你長得好看吧?！?/br>
    菱一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表情差點扭曲了，席子語看著她這樣，哼笑了一聲，“你是這千年來，第一個……比我還好看的人，死了多可惜。”

    “可是……”菱一好想說，她受那一掌不會死，但是他受了這一掌，必死無疑??！

    可他是為了救她啊，這句話堵在喉間，怎么都說不出來，心頭一陣緊縮，覺得十分難受……

    “我這一生，什么都沒有……”席子語的聲音開始飄忽了起來，“身前如無根浮萍，被買來賣去……從未有過真正的親人和愛人，一身孤苦，做鬼……也是，被鬼利用，被人嫌棄。”

    他冰涼的手牽住了菱一的手，輕輕的將她的手放在了胸前，他呼吸很輕，胸前微微的起伏，但是一身冰寒，沒有一絲溫度。

    菱一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手心下明明那么冷，卻像是按住了一塊烙鐵，疼得她眼睛都濕潤了。

    席子語幽幽的嘆了一聲，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如今也好，魂飛魄散，與這世間再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了……”

    “只是說到底，還是有些遺憾吶……”話鋒一轉(zhuǎn)，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那眼睛微微張開了，里面光芒璀璨，期待的看著菱一。

    菱一吸了吸鼻子，一時無法接受他魂飛魄散這個結(jié)果，卻還是順著他道：“什么遺憾？”

    這時候好像一片混亂中聽到了舜華的喊聲，“師父在那！”

    然后幾個小徒弟的腳步聲也漸漸的近了，但是菱一也沒時間去看，只是盯著席子語，怕錯過了他最后的遺言。

    自己這四徒弟……就這么沒了，還是自己害的。

    菱一想不論他有什么要求，她都會答應(yīng)的，而且指不定……過不了多久，她或許就會因為任務(wù)失敗而和他一樣了。

    到時候也不算欠他什么了。

    菱一想想，她自己倒算了，死過一回，多活了這幾年都是賺到的，只是席子語……他的人生還沒開始，如今……就因為她，再沒有了以后。

    明明會成為威風(fēng)八面的鬼王，站在這世界的頂端……如今，一切都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菱一到底是哭了，又不甘心自己竟然真的落淚，狠狠的擦了擦眼睛，咬著牙強壓下了心頭一陣陣的痙攣，保證道：“你說，不論如何，我一定……一定會為你做到的?！?/br>
    席子語盯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鮮紅的血……然后一顆血淚就落在他的臉上，感受到那略微溫暖的溫度……他覺得有點神奇。

    于是一手按住了她的手背，緊緊的抓住，滿眼期頤的開口道：“我希望死之前再不是孤苦一人，不如你……叫我一聲相公，也好叫我死而無憾?！?/br>
    菱一：？？？

    霄沂、舜華，熾墨：！?。?/br>
    第44章

    “你確定？”菱一的臉色變得十分奇怪，仔細的盯著席子語看了一眼，希望看出什么不同來。

    但是他的傷卻是真的。

    “難道這么一點小要求也不行嗎？”席子語可憐兮兮的道：“果真是太過份了嗎？”

    “……”菱一默了一下，這邊霄沂他們?nèi)吮阋呀?jīng)走上前來，看著席子語的傷勢，也是俱都皺了皺眉，三人的臉色都十分黑沉嚴肅，緊緊盯著席子語，仿佛要將他看出個洞來。

    菱一想了想，不由得皺了皺道：“之前你還說你身前的事情都忘記了？現(xiàn)在又說上一世被買來賣去的？哪一個是真的？”

    席子語頓了頓，突然咳嗽了一聲，才道：“這個時候就不要計較這些了吧？”

    菱一心里松了一口氣，將席子語握住了的手抽了出來給他輸送靈力，“我也不知道這些靈力有沒有用，或者……你可以吃丹藥嗎？”

    席子語搖了搖頭，“都說了，也許你叫我一聲，我就好了。”

    “別鬧了！”菱一看他一臉無奈的樣子，以為他肯定是裝的，原本還傷心著，此刻又有些忍俊不禁，心里一松忍不住笑了起來，“沒事就趕緊起來?！?/br>
    “你笑起來……太丑了?！毕诱Z朝著菱一微微一笑，臉色蒼白，但是一臉揶揄的笑容，那雙眼睛總是嫵媚多情，一看就不正經(jīng)。

    菱一抬起手作勢要打他，“你能不能老實點？”

    卻沒料到抬起來的手還沒打下去，手指剛觸碰到他的衣襟，席子語整個人就一下消散了開來……變作了無數(shù)光點，一下從菱一的懷里消失無蹤。

    菱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明明還是他一臉痞子一樣的笑容，可是懷中卻已經(jīng)空了，一片熒光飛舞而起，朝著天空卷起了一陣風(fēng)，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空中彌漫消散。

    一絲一點……都沒有留下。

    菱一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就連三個虎視眈眈站在一邊的徒弟都一個個臉色錯愕，互相看了一眼，俱在眼底看到了一絲不可置信。

    “怎么會呢……怎么會……”菱一喃喃自語，仰起頭來去看那些光點，光點在陽光下依舊耀眼，卻漸漸的和陽光的光芒融為一體，最后再沒有了任何蹤跡。

    仿佛鼻尖清冷的香味都還在，他的笑容還在，他說的那句話還在……可他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一個純白的玉牌在陽光下閃過一絲白光，然后孤獨的墜落在了草地上，菱一愣愣的低下頭，才看到這仿佛是席子語隨身攜帶的一個玉牌。

    菱一從草地上將玉牌小心翼翼的撿了起來，這是一塊養(yǎng)魂玉，席子語常穿著一身飄逸的白衣，這玉牌隱在衣訣之中不怎么起眼，但是菱一還是認得出來的。

    如今他什么都不剩下了，就剩下這一塊玉牌了。

    菱一將玉牌緊緊的捏在手中，那玉牌上刻著一些復(fù)雜的紋路，看起來像是一朵朵簇擁的彼岸花，只是那彼岸花原本也是白色的，如今因為菱一將玉牌緊緊握在手中，菱一手上的鮮血染在玉牌上，終于將這一片彼岸花給染成了鮮紅的顏色。

    菱一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仿佛什么感受都沒有……之前那些悲痛，那些心臟痙攣一般的窒息感……都因為席子語臨死之前那一句玩笑話而消散了許多。

    只可惜他走得太快了，菱一一時之間……竟無法反應(yīng)過來，所以就連悲傷的情緒都感應(yīng)不到了，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心里也是空洞洞的。

    這真的是菱一見過的最會撒謊，最會騙人的鬼了。

    “師父？”霄沂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因為菱一捏著那塊玉牌，因為很久沒有動了。

    那邊百鬼已經(jīng)消失殆盡，羅剎女吸食了大半的百鬼，哪怕失去了幻境，又處在陽光之下，卻也還是勉強的恢復(fù)了一半的實力。

    可菱一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霄沂將劍拿了出來，輕聲對舜華道：“我去阻攔片刻，你們將師父帶離此地。”

    對付鬼怪的話，他雖然現(xiàn)在rou身弱小，卻還是有一點手段的，抵抗片刻應(yīng)該沒有問題。

    舜華看著霄沂，想說點什么，最終也只能點了點頭。

    熾墨低著頭看著菱一，細密的睫毛擋住了他眼中的神色，霄沂轉(zhuǎn)身去擋羅剎女，舜華站在一邊干著急，想去扶菱一，卻又不敢動她。

    仿佛此刻若是驚醒了她，會發(fā)生很可怕的事情。

    只有熾墨，許久了他才低語一句，“師父jiejie，他已經(jīng)死了?！?/br>
    菱一沒有動，坐在原地呆愣著，熾墨又道：“人死了還有機會變成鬼，鬼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下了?！?/br>
    “師父，我們走吧！此地不可久留！”舜華趁機開口，想伸手去扶菱一，卻被菱一身上的寒氣一下凍得縮回了手來，就這么一下，還沒有觸碰到菱一的衣衫，可舜華的手指尖已經(jīng)布滿了寒霜。

    “師父jiejie……”熾墨又喊了一聲，“再不起來，我們也會死的，霄沂會，我會……舜華會，你也會，我們?nèi)慷紩赖??！?/br>
    菱一動了動，將那玉牌死死的捏在左手，抬起了頭來，看了一眼被舜華好好放在不遠處的她的rou身，她閉了閉眼睛，人就從原地消失不見了。

    舜華和熾墨急忙回頭去看菱一的rou身，那一身素衣錦裙的菱一從地上輕輕站了起來，左手還是死死的捏著玉牌，玉牌上的銀色穗子從指縫之中垂落下來，隨著她的衣裙微微擺動。

    突然有狂風(fēng)四起，裹挾著冰寒的氣息，寒風(fēng)所到之處，瞬間就將這片綠意盎然的林子全數(shù)凍住，綠色轉(zhuǎn)眼成了一片冰藍的冰霜之地。

    菱一微微抬起眼來，目光直直的看向和霄沂戰(zhàn)在一處的羅剎女，那一身鮮紅的衣衫在這冰霜的世界之中，太刺眼了。

    菱一一抬手，傘中劍應(yīng)聲而來，穩(wěn)穩(wěn)落在菱一的手中，菱一面無表情，眼神空洞沒有絲毫的感情，抬手一劍便揮了過去。

    隔著那么遠的距離，整個森林似乎從中間被劈砍得裂開了巨大的縫隙，劍氣后帶著的寒氣拖成了一條長長的尾巴，像是一條巨龍咆哮著沖了過去。

    油紙傘雖破了一個洞，卻還是速度飛快的將戰(zhàn)斗中的霄沂一裹，帶離了劍氣的中心。

    那羅剎女的鮮紅衣衫整個被寒氣包裹住，菱一原本還站在原地的樹下，身影一晃，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再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劍刺在了羅剎女的胸前，寒氣四散而來，天上下起了雪，一朵朵雪花輕飄飄的自天空落下，落在菱一烏黑的發(fā)頂上……落在她的劍上，也將羅剎女胸前那一絲絲黑紅的血跡凍結(jié)了起來。

    “你……你怎么……可能……”羅剎女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胸前的劍，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菱一那一劍刺來的時候，她完全無法反應(yīng)，直到劍刺入了胸膛，直到寒氣散開，直到下起了雪……她似乎才看清楚菱一就站在她眼前，然后才遲遲的感應(yīng)到了疼痛。

    “你該死！”菱一冰冷的開口，黑沉的眼睛看了羅剎女一眼，手中的劍一轉(zhuǎn)，那傷口頓時被擴大了一倍。

    羅剎女慘叫一聲，想跑……可是她動不了，她低頭一看，雙腿已經(jīng)毫無知覺，卻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整個雙腿已經(jīng)被凍結(jié)了起來。

    雪花的冰晶一點點蔓延開來，自腳開始已經(jīng)到了腰間，而心口中劍的地方，也開始凍結(jié)了起來……

    速度很快，羅剎女只來得及張口喊一聲：“不，不可能！”

    她不信，不信自己會死在一個金丹修士手中，而且只是一擊……

    可是再不甘心，她也只能在原地留下了一個大張著嘴，大大瞪著眼睛的冰雕，鮮紅的衣衫被凍結(jié)在了冰霜中，終于沒那么刺眼了。

    菱一一口氣終于出了出來，帶起一陣白色的霧氣……她緩緩的將劍從冰雕之中拔了出來，然后那冰雕開始出現(xiàn)裂痕，蛛網(wǎng)一樣的快速蔓延開來，劍拔出后，那冰雕便碎裂成了無數(shù)的碎片，落在了地上。

    “她……”舜華遠遠看著，沉沉的吸了口氣，“她對圣物的融合又進了一步?！?/br>
    如今他真的開始擔(dān)心起來了，他真的還能將圣物從菱一的體內(nèi)拿出來嗎？

    三個徒弟同時朝菱一走了過去，菱一回身，看著三個玉雪可愛的徒弟，又想到席子語……不由得紅了眼眶，卻還是露出了一絲笑來。

    只是在三人眼中，她這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菱一走到他們面前，一一摸了摸他們的腦袋，笑著擦了擦眼角，哽咽著道：“是師父不好，以后……師父會保護好你們的。”

    因為她的無能，席子語已經(jīng)不在了，若剩下的三個徒弟再出了任何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