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jié)
子車兩人見到洛書,異口同聲,語氣卻截然不同。 子車痕的眼睛,好像是在隆冬的深夜亮起了一堆火,被這樣的目光看著,好像是對方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捧著一豆火苗踉踉蹌蹌地跑到你面前,你呼吸重些都會將火苗吹滅。 “師父!阿喜還有沒有救!”子車痕抓住洛書的衣袖,洛書竟然感覺到那雙穩(wěn)穩(wěn)扎過千萬針的手,那雙抓過救治無數(shù)陷入絕境的人的手,在微微顫抖。 洛書心又是一跳,看向子車籌,子車籌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就像已經(jīng)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樣子,可是在子車痕問出的時候,依舊閃過一絲緊張。 他不敢有希望了。 子車籌的半邊面頰已經(jīng)腫得看不出人形,泛著詭異的紫色,和他腫得足足有碗口粗細(xì)的手臂相互呼應(yīng),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皮膚被漲到幾乎透明,能看見下面粗大腫脹的血管。 他現(xiàn)在的模樣,哪有當(dāng)年紅唇染血,回眸挑眉,宛如深水鮫人捕獵一般,一眼驚艷的樣子。 洛書倒吸一口涼氣,一把掏出雪嶺,又一把掏出紅柚,左右看了看,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疑惑,又搭住他的經(jīng)脈細(xì)細(xì)地一寸一寸地診治過去,最后臉上的凝重漸漸變成了無語,死魚眼向上看他。 “阿籌你不用蠱解毒等什么呢,這樣看起來很好看?” “……???” “啊什么啊,你把你這一身蠱全都召到衣服上做什么?” 子車籌突然被鄙視了一頓,茫然委屈地聽師父的話將蠱群收回了身體里,下一秒雙眼微瞪。 他臉上快速地消腫下去,洛書戳了戳那根腫地有碗口粗的手臂,一邊搖著頭一邊將綁得緊緊的布條隔斷,手臂的青紫消失地比臉上的還快。 不過是幾息之間,子車籌身上青紫盡數(shù)消退,只有因為方才的組織腫脹導(dǎo)致的皮膚泛紅。 子車籌一個運(yùn)氣之間便盡數(shù)消失了。 “師父……”子車籌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臂,瓷白而細(xì)膩,好像方才的青紫就是一場噩夢,他聲音微微打顫,方才的淡然盡數(shù)崩裂,掩藏不住的欣喜若狂,“我這是……沒事了……?” 洛書點點頭,想起自己方才被嚇得夠嗆,又沒忍住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本來就沒事,嚇什么人,” 子車籌茫然地看著洛書,洛書想起方才子車痕幾乎要崩潰的神情,想起方尚清險些紊亂的內(nèi)力,想起曲青邪將自己暴露在眾人面前,手頓時發(fā)癢,揚(yáng)起手中小小的折扇,狠狠敲在子車籌的腦門上。 “你忘了你的名號了?忘了當(dāng)初師父講了什么了?這毒叫什么玩意來著……莊周夢是吧,不就是兩種毒物的混毒嗎?你怕什么玩意?隨便一只蠱不就吞干凈了嗎?你還把身上的蠱都放在衣服上?找刺激是嗎?就算你身上的蠱全都出來你覺得就能找刺激了?你當(dāng)你身體里的蠱毒是吃素的???” 洛書沒喘氣說了一大長串,一邊說一邊往子車籌腦袋上敲,發(fā)出“砰砰砰”的聲音,聽得人膽戰(zhàn)心驚,生怕洛書一個用力就將子車籌的腦闊給敲碎了。 子車籌卻沒躲沒閃,那兇名在外的血蠱師露出茫然中帶著驚喜,驚喜中帶著無措的笑容,傻不拉幾地問:“師父,我是百毒不侵了嗎?” 這笑容像極了當(dāng)初聽見洛書說起“卸煤一笑”的時候,努力練習(xí)的樣子。 洛書一副沒眼看的表情別過頭,太陽xue突突地跳,“為師之前就說過,蠱毒和毒是相沖的,大部分毒遇到蠱毒都會被分解,要么就是直接毒發(fā)身亡,沒有給你喘氣兒的機(jī)會,能與蠱毒共存的毒,為師也就只看到施己教下在教徒身上的那一種!” “再說,這毒都是劇毒了,照你的說法,毒素眨眼之間就把臉鬧腫了,發(fā)作地這么快,你現(xiàn)在早應(yīng)該化成膿水了,你這不還活蹦亂跳的嗎?” “再再說,你出事雪嶺會沒反應(yīng)嗎?!紅柚這邊基本沒什么反應(yīng),說明雪嶺那邊也沒反應(yīng),也就是你一點不舒服都沒感覺到,再猛的毒,除非帶有致幻效果的,哪有一點不會讓人感覺不舒服的?” 生命力流逝的痛苦,是無法只覺反應(yīng)在身體上,卻又真實存在且不容忽視的。 洛書終于罵完徒弟,摸著受驚的心跳,神清氣爽地呼出一口氣,看見子車痕呆呆地坐在原地,如同木偶一般,心里有點酸澀,輕喚道。 “阿痕?” 子車痕渾身一震,如夢初醒,身子猛地一傾,將子車籌帶入懷中,他動作太用力,指節(jié)泛了青白。 子車籌趴在子車痕懷里,一愣之下,感受則從另一個人那邊傳來的,如同驚濤駭浪一般的情緒,身子慢慢軟下來,輕輕環(huán)抱住子車痕,又別過臉用力蹭了蹭。 子車痕太用力,勒得他腰背生疼,可是他也舍不得掙開,從身上傳來的痛意深切地訴說著,他還活著。 抱住他的這個人,他的半身,他的哥哥。 究竟有多在意他。 洛書看著兩個徒弟,輕輕嘆了口氣,又笑了笑,踮起腳在兩人頭上輕輕摸了摸。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br> 這輕輕的一聲,響在了師兄弟四人的耳中,方尚清像被雨露滋潤的、沙漠中的草葉似的,一下子精神了起來,曲青邪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挺直的脊背放松下來,向左移動幾步,將自己隱藏在了安全的位置。 洛書走到了曲青邪身邊。 “阿籌的事情解決了,和為師說說,這里方才怎么了?” 曲青邪語言簡練,將事情三五句說完,洛書聽著沉思片刻,看向七律與木卓。 “催眠術(shù)嗎?有意思?!?/br> “這還是第二個敢在我面前玩催眠術(shù)的人?!?/br> 洛書眉眼輕狂而桀驁,卻讓人覺得理所當(dāng)然。 “逼武林的六十八位俠士自爆經(jīng)脈?厲害,真是厲害?!?/br> 洛書笑得越發(fā)燦爛,眸子卻清冷無比,里面醞釀著一場寒冬。 “不就是一炷香的時間嗎?為師陪他們玩玩?!?/br> 第318章 洛書跳到方尚清身邊,他人小,在這戰(zhàn)場上卻變得尤為引人注意,畢竟人人都知道,修煉內(nèi)力可以延年益壽,青春長存,練到極致甚至可以返老還童,但是這個青春,是指的二十來歲,身體素質(zhì)達(dá)到巔峰的時候,還沒聽說誰的巔峰時期是只有幾歲的孩童。 高大男子看著洛書,微微皺眉,身后的矮小男子看著洛書上下打量,面露疑惑,后面有的人嘀嘀咕咕,夾雜低低的冷笑與嘲諷。 “真當(dāng)?shù)匦M是好收拾的?怎么連奶孩子都帶過來了?” “這也是到了地蠱,要是去地金,不就是送上門去的……” “生得這副模樣,去了地金又是個小頭牌,來了地蠱倒是可惜了?!?/br> “這細(xì)皮嫩rou的,恐怕受不住蠱的折騰?!?/br> “不是說有的蠱就喜歡這種,之前那些小乞丐……” 洛書感受著意識海那邊的洶涌,抓住身邊二零八八的手,安撫地摸了摸,然而這動作在對面看來,就是小孩子害怕了,開始找大人,之前些許的疑慮也消散了,嘻哈的聲音更大。高大男子目光之前不由得也露出幾分輕視,然而又像是在顧慮著什么,用力咳嗽了一聲,身后瞬間恢復(fù)一片寂靜,好像方才的議論紛紛都不存在似的。 方尚清聽著他們的討論臉色驟沉,曲青邪幾人的神色也冷了下來,洛書笑著搖了搖頭,逼音成線,“看為師給你們出氣?!?/br> 洛書目光移動,最終定在了那名矮小男子身上,這人一身綢緞,樣式繁復(fù),在中原很少見,有些像是古籍中的巫師,在脖子上有一大串金色鈴鐺,走動之間卻聽不到聲音。 他左手右腳也帶著鈴鐺,用紅線串起,而手上握著的一大串鈴鐺則是銀色的,隨著動作叮鈴作響,洛書看一眼心里有了個大概,這大概就是其中的催眠人了。 洛書拉拉二零八八,兩個人回到了人群中間,但是沒有停止,二零八八帶著洛書,坐到了一顆樹上,密林掩映之下,看不分明。 二零八八現(xiàn)在不屬于這個世界,在世界法則的干擾下,即便二零八八的人形是不應(yīng)該存在于世上的“完美”,在不刻意提到的情況下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如今用來帶著洛書離開,竟然無人發(fā)覺。 洛書坐在樹枝上,伸出五指,感受著來自天空的風(fēng)。 “來份大禮吧~” 風(fēng)聲變得尖利起來。 …… 高大男子看了洛書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盯住方尚清,緩緩道:“方盟主,我們敬佩你的能力和為人,若是你愿意,等我們施己教一統(tǒng)江湖朝廷之后,這個盟主還是你來當(dāng),我們認(rèn)為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當(dāng)這個武林盟主了。”他這么說著又看向曲青邪,“還有教主,也一樣,我們施己教愛惜人才,也是想這個江湖能變得更好,將我們這些被江湖遺棄的人也包容進(jìn)去?!?/br> 見曲青邪目露嘲諷,他頓了頓,又道:“之前朝廷的事情我們也略有耳聞,我們與朝廷的合作也不過是覺得冉蒼不適合當(dāng)皇帝了,他甚至毀了之前的約定,干擾武林大會,妄圖取代武林盟主的位置。” 曲青邪手中的折扇輕輕巧巧地轉(zhuǎn)了一個花,又被接在手中,他勾了勾嘴角,“之前那是冉蒼的事情,現(xiàn)在座上這個新皇帝,已經(jīng)和武林重新簽訂了契約,已經(jīng)平定了風(fēng)波,為何還要隨你們的意思重新攪動,到最后朝廷與江湖兩敗俱傷,又有什么好處?” “再說,把現(xiàn)在的皇帝給推下去,這皇帝的位置由誰來坐?可別隨便給本座舉什么沒名沒姓的人來,治理武林與朝廷本就截然不同,二者怎能相提并論,你說呢?” 高大男子看著曲青邪,瞇了瞇眼睛,不知為何,在這必勝的局面下,突然有些不安,他定了定心神,道:“這件事情我們自有安排,只要諸位肯加入我們施己教,自然會知道?!?/br> “本座若是不愿呢?”曲青邪也隨著瞇起了眼睛,他長睫落下,打下一小片陰影,嘴角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眼底卻盡是冷冽。 “若是不愿,那只好得罪了?!备叽竽凶右还笆?,說的話與姿態(tài)倒是十足的謙和,語氣中的篤定與隱隱的不耐卻怎么也掩蓋不住。 隨著他的動作,有士兵走上前來,將幾樣?xùn)|西扔到了兩隊之間,人群一靜,接著像是油鍋中倒入了沸水似的,猛地爆騰起來。 那赫然是方才被撕裂手腳的幾位俠士! 他們被抓住雙腿從中撕開,內(nèi)臟流了一地,被扔在地上的時候許是動作太重,不知壓迫了哪出臟器,鮮血四溢,濃重的血腥味逸散開來,后面有第一次隨著師門歷練的小弟子,終于忍不住這樣近距離的沖擊,嘔吐了出來。 之前被方尚清與理智壓下的情緒沖破屏障,終于咆哮出聲。 “你們這群禽獸不如的狗東西,老子們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一塊rou來!” “想讓我們歸降?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吧!” “呸!什么狗東西!” …… 高大男子看著方尚清身后情緒幾近崩壞的眾人,即便是被用最惡毒的字眼辱罵,也沒什么情緒波動,反而看向方尚清,道:“若是盟主能將諸位俠士勸服就更好了,我們教主定然十分歡喜,這也是為了讓江湖更快變成我們想要的樣子,不是嗎?” 他定定地看著方尚清,分明其中并不只是正道,還有以曲青邪為首的邪道眾人。 曲青邪挑了挑眉,逼音成線,“我的方盟主,看出點什么了嗎?” 即使是在如今的境地,方尚清也不由得在心里輕笑一聲,他應(yīng)道:“這樣都看不出來,那我的年歲也白長了?!?/br> 世人都知道,方尚清與曲青邪水火不容。 對方的行為就是擺在明面上的挑釁。 可是這樣的挑釁未免也太低級,既是他們真的是世人所見的關(guān)系,在面對威脅整個武林的事情時,也會站在一起。 不僅僅是他們,還有正道與邪道,已經(jīng)無關(guān)恩怨。 這是整個武林。 高大男子不知道為何,心慌的感覺越發(fā)強(qiáng)烈,他環(huán)視一周,這里是他們他們的主場,與外界幾乎隔絕的山林,是他們布置許久的萬林陣,他怎么會莫名地感覺不安。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望向他們的半巫。 半巫一直效忠于他們的皇,雖然身材矮小,但是無人敢輕視他,他有cao控人心的力量。在他們的心中,半巫是比皇更加神秘的神靈,然而半巫說他不是神明,不過是半個巫,并令所有人都這樣稱呼他。 他只覺得有些不安,卻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也許半巫能用他神奇的力量告訴他,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半巫感應(yīng)著抬起頭,又搖了搖頭。 就在方才,他也感受到了一陣不安。 他抬頭將江湖客一一看過,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總覺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手中的鈴鐺微微晃動,恰好沒有發(fā)出聲音。 風(fēng)……好像比之前大了些。 方尚清看著高大男子與半巫對視,不知道他們又有什么陰謀,只是暗暗警戒,面上冷淡而漠然,“當(dāng)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