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關(guān)于醫(yī)生和她的這段對話，新月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包括爺爺。如果她說了，可以想象，未來的二十四小時，爺爺與林曦將沉浸在怎樣的悲痛里。她實在不忍心這么做。

    現(xiàn)在，就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禱，希望小魚兒爭氣些。千萬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否則 ……

    殷朗是凌晨三點折回醫(yī)院的。他在部隊剛一忙完就馬不停蹄地趕來醫(yī)院，中間沒有片刻的歇息，所以這會子眼睛已經(jīng)熬得通紅，灰頭土臉的，人都添了幾分憔悴。

    “怎么樣？”不敢問林曦小魚兒目前什么情況，殷朗只得向新月低聲發(fā)問。

    后者對他略微搖了下頭。

    見狀，他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是第多少次了，新月暗暗壓下心底的一聲嘆息。

    她不能嘆息出聲，至少不能被林曦聽到，免得更加深她內(nèi)心的恐懼與焦慮。

    時間依然按部就班地在走?？善綍r彈指間就過去的一天，現(xiàn)在卻變得十分漫長，漫長到讓人的心無時無刻不陷在煎熬里。

    期間，穿上衛(wèi)生衣的新月曾陪林曦進入隔離室兩次。每次，林曦只能在用塑料臨時搭起的安全墻外哭著呼喊小魚兒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尚◆~兒就像睡著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任憑她怎么叫怎么喊就是不肯回應(yīng)一聲。

    這也更加深了林曦的恐懼。

    難道她真的要失去他了嗎？

    坐在走廊醫(yī)院的長椅上，已連續(xù)三十幾個小時不曾合眼的新月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她毫不懷疑即使坐著自己也能分分鐘睡著。

    為了打起精神，她使勁在大腿內(nèi)側(cè)擰了一下，結(jié)果差點沒疼得嚎叫出聲。

    這一幕剛好被靠墻站在她對面的殷朗瞧見。對他們這些當(dāng)兵的而言，幾天幾夜連續(xù)訓(xùn)練不睡覺幾乎成了家常便飯。可蘇新月畢竟不同。也真是難為她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白天人來人往忙忙碌碌的醫(yī)院不知從何時起也沉寂下來，整個走廊鴉雀無聲。

    就算是掐大腿也沒能阻止困意，糊里糊涂睡著的新月眼看頭要撞上身后yingying的墻壁。

    殷朗悄然閃至她身旁，將手墊在了她腦后，才避免了一場‘事故’。

    她才剛剛睡著，原本陷入沉寂的走廊忽然喧鬧起來。

    醫(yī)生護士紛紛跑進小魚兒所在的隔離病房。

    林曦騰地站起來，抓住跑在后頭的一個小護士，焦急的已經(jīng)有些語無倫次：“你們……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兒子……他怎么了？”

    “我現(xiàn)在沒空向你解釋，病人需要急救！”匆促間撂下這么一句話，小護士就蹬蹬蹬地跑進了隔離病房，徒留下被那句‘急救’駭住的幾個人，個個臉色鐵青，驚惶不已。

    第77章 想哭就哭吧

    “小魚兒，我是mama，小魚兒……”

    聲嘶力竭的吶喊聲在靜寂的醫(yī)院走廊響起。林曦不斷是試圖掙脫。要不是有殷朗和新月攔著，她早沖進隔離病房了。

    “姑，醫(yī)生在急救，你進去只會影響他們。信我，小魚兒不會有事的?！?/br>
    殷朗話音一落，新月也立即附和道：“小魚兒是個懂事的孩子。他知道你會傷心難過，所以一定不會讓自己有事的。林曦姐，就算不信我和殷朗，你也該相信他呀。”

    此時的林曦根本聽不進去他們的任何說辭，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陪在小魚兒身邊。

    “小魚兒，mama在這里，別怕……mama在這里……”

    新月眼睛一紅，心好似揪成一團，將目光對準(zhǔn)隔離病房緊緊關(guān)著的門，她忍不住在心里呼喊著：為了mama，小魚兒，你一定要挺過來，一定！

    度過了人生中最灰暗的兩個小時。好不容易，喊啞了嗓子的林曦被殷朗按坐在長椅上。可剛一坐下，就看見隔離病房的門被人從里面推開。林曦宛若一個彈簧般，瞬間站起，腳步踉蹌地向從病房里走出來的醫(yī)護人員奔了過去。

    “我兒子……我兒子……”除了重復(fù)‘我兒子’這三個字，林曦已經(jīng)說不出別的字眼。

    還是她身旁的新月代她向醫(yī)生詢問道：“醫(yī)生，結(jié)果怎么樣？孩子度過危險了嗎？”

    醫(yī)生的回答相對保守：“暫時搶救回來，不過是不是度過了危機，還要看后續(xù)他的狀況?！?/br>
    聞言，新月長出了一口氣。

    暫時搶救回來，那也就是說：小魚兒的命暫時是保住了。

    林曦兩腿發(fā)軟，幾乎就要癱在地上。還好新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林曦姐，我就知道，小魚兒是個勇敢的孩子。你看，他不是度過這次危機了。這么懂事又勇敢的孩子一定會有后福。你要心存希望，別泄氣啊?！?/br>
    林曦一個勁地點頭，也不知是否聽懂了她的話。

    好在，這次搶救之后，小魚兒的體溫總算降下來了。醫(yī)生給他用了藥，他的情況正在逐漸的穩(wěn)定中。

    話雖如此，無論是新月還是殷朗，生怕小魚兒或林曦有個閃失，仍然留在醫(yī)院，一步不敢離開。

    不過在他們的勸說下，老爺子是回了家。

    張?zhí)m也知道了女兒正在做什么。她沒有生女兒的氣，反而自動自發(fā)地做起了送飯工，一日三餐，頓頓不落。

    小魚兒的情況漸趨穩(wěn)定，體溫在37度上下，咳嗽也得到了緩解，今天已經(jīng)能夠進食了。雖然只能吃些清粥，可這樣的進步如同給林曦吃了一顆定心丸，連續(xù)陰沉了多日的臉總算露出了微許晴光。

    “林曦姐，醫(yī)院有殷朗，不如我陪你回趟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打理一下自己？”

    新月的提議對林曦而言無疑是誘人的。林曦當(dāng)然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形象有多糟糕，連續(xù)幾天不眠不休，也沒空打理自己，整個人憔悴不堪。就算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小魚兒呢？那孩子十分的敏感懂事，知道她為了他這些天來日日受著煎熬，只怕他心里也不會好受。

    想歸想，她還是有所遲疑：“每隔兩個小時可以進去探視，萬一到了時間我沒能趕回來，小魚兒會不會……”

    “姑，不是有我在嗎？”殷朗的話算是安了她的心。就這樣，殷朗留在醫(yī)院里，新月則陪著林曦回了家。

    林曦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整個人清爽多了。

    新月坐在沙發(fā)上，見她從臥室里走出就抬頭看向她。

    不經(jīng)意間對上她清冽明澈的雙眸，林曦不好意思地訕訕一笑：“讓你看笑話了。對了，看我，都忘了給你拿喝的。你一定口渴了吧？”說著，她腳步一旋走到了冰箱前，從里面取出一瓶冷飲，又折回來。她想擰開冷飲的玻璃瓶瓶蓋。也不知是力氣太小了還是怎么，試了幾次也沒能擰開那個可惡的瓶蓋，不禁有些著惱。

    “林曦姐……”

    聽見來自新月的一聲輕喚，她抬起頭，就這么直直撞進新月柔柔的目光里。

    “這些天你一直在忍?，F(xiàn)在這里只有咱們兩個，想哭就哭吧?！?/br>
    她一句‘想哭就哭吧’莫名觸動了林曦的心弦，眼睛泛紅，豆大的淚珠瞬間就滾了兩顆下來，然后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緩緩的，她蹲了下去，把臉埋進胳膊里，失聲痛哭。

    沒錯，新月把她完全看穿了。她一直在忍，用她全部的自制力。

    從小魚兒生病到確診是感染了非典再到醫(yī)院救治，期間，醫(yī)院曾給她下過兩次病危通知。有那么一瞬間，她真以為自己會失去他。當(dāng)時腦子里唯一轉(zhuǎn)過的念頭就是：要是沒有了小魚兒，她該怎么活？

    林沐的‘離去’已經(jīng)帶走了她一部分靈魂。如果連小魚兒最后都沒能保住，那她即便活著，怕也只會變成行尸走rou。沒了心，變成一個驅(qū)殼罷了。

    新月坐在沙發(fā)上，由著林曦去哭去發(fā)泄。她沒有出言安慰，因為知道這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撫慰。

    林曦對小魚兒的母愛讓她動容。不由自主，她回憶起前生的自己——那個任性離家出走的自己，那個不認(rèn)母親薄情寡義的自己。

    如果這一刻媽就站在面前，她一定會給媽一個大大的擁抱，并悄悄在她耳旁說上一句：對不起！

    第78章 過不去的鴻溝

    經(jīng)過近半個月的治療，小魚兒得以康復(fù)出院。

    一大早，殷朗開車載著殷老爺子就來到了醫(yī)院，本是想接林曦母女回家的。

    林曦跟老爺子和好如初，他們都認(rèn)為‘回家’是順理成章 。

    然而……

    “我是要回家。不過是回我們自己的家。”林曦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讓所有人臉上的笑容均是一僵。

    逼迫自己不去看父親臉上的失望神情，林曦轉(zhuǎn)身回到病房，忙著收拾小魚兒和她的東西。

    新月尾隨她走入病房。看到小魚兒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正在一個畫板上涂鴉，她走過去，揉了揉小魚兒松軟的短發(fā)。

    這孩子，乖得叫人心疼。

    之后，她緩緩走到了病床前，想跟坐在床上的林曦聊一聊。

    “林曦姐……”

    “新月，你什么都不必說，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绷株卮驍嗨脑?，停了疊衣服的動作，她抬頭看向新月，眉目之間透出幾分復(fù)雜的神韻。

    輕嘆一聲，她繼續(xù)說道：“有些事情不是我想讓它過去就能輕易過得去的。你可能不知道，小魚兒這孩子長得像極了他爸爸。每當(dāng)看著他那張臉，我都忍不住會想起那個人來，想到他那么年輕就失去了生命，心就會莫名其妙地痛起來。其實我也知道，林沐的死不能怪罪到我爸頭上。是林沐太脆弱了，經(jīng)不起失敗的錘煉。當(dāng)時的我只是想找到一個途徑，讓我可以轉(zhuǎn)移悲痛。不然的話，我想我會發(fā)瘋……”

    新月靜靜聆聽她的話。能讓林曦說出這一番話來，在她看來是很不容易的。

    “我自私地讓爸爸背了黑鍋，和他大吵一架之后就離了家，到現(xiàn)在已有八年多。我讓他在失去兩個兒子之后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兒。試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么臉面回去那個家？”

    她現(xiàn)在的心緒是極其復(fù)雜的。她不能自欺欺人，在小魚兒病重而她徹底的六神無主時，爸的出現(xiàn)等于給她吃了一顆強心丸，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也讓躁動不安的心逐漸地沉定下來。所以，她才會脫口喊出那聲‘爸’。

    事后冷靜下來，她不禁懊惱悔恨。她的臉皮是有多厚才能在離家八年多之后還能心安理得地叫出那聲‘爸’。就算爸不介意，小朗不介意，她卻無法輕易的原諒自己，更不能恬不知恥地重新接受那份來自家的溫暖。她不配，也沒有資格！

    離開醫(yī)院之前，林曦默默自手提包里取出一個相機，對新月和殷朗說道：“我們一起照張相吧?！彼胱屝◆~兒記住‘恩人’，更要記住這個時刻。這樣，他才能知道生命是多么的可貴，以后才不會像他爸那樣選擇輕易地斷送自己。

    聞言，新月和殷朗紛紛站到了相機前。

    照相前，新月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回頭一看，只有爺爺孤零零站在一旁，像被拋棄了。

    她忽然快步走到老爺子跟前，半開玩笑地說：“爺爺，沒人叫你立定站好。林曦姐招呼咱們過去照相，您怎么還傻站在這兒？”說完，她飛快瞟了林曦一眼，發(fā)現(xiàn)她佯裝在整理相機，并沒有反駁她的話，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就這樣，老爺子站在中間，殷朗和新月分別站在他兩側(cè)，個矮的小魚兒則站在他們身前，林曦負責(zé)照相。

    咔嚓，老式相機發(fā)出標(biāo)志性的一聲，將他們這一刻的團聚定格在了相冊里。

    這時候的殷朗與新月都笑得十分開心。但他們絕想不到，不久之后，這樣的喜笑顏開會變成一種求之不得的奢侈，他們的生活也將發(fā)生驚天動地的轉(zhuǎn)變！

    ~~?~~

    過去這半個月，新月幾乎天天待在醫(yī)院里，以至于放假快二十天了都還沒見過范范一面。

    為此，范范沒少在電話里抱怨她。

    為了安撫范范，這天，新月去市場買了許多新鮮的魚rou蔬菜，打算去范范那兒給那個懶蟲做頓好吃的，權(quán)當(dāng)賠罪。

    途徑花店的時候，她還買了一束百合。

    叮鈴！

    門鈴聲響起半天了，范范才慢騰騰地把門打開。身穿睡衣拖鞋的她在家里完全是不修邊幅的一副打扮，再加上亂糟糟披散在肩上的頭發(fā)和一對熊貓眼……這還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漂亮小妞嗎？

    新月不禁莞爾。

    “笑什么？再笑，信不信姐把你牙齒全部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