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鬼鮫都在默默地打量對方，我確定從未見過她，不管三百年前還是現(xiàn)在。她疑惑地看著我，漂亮的眼眸滴溜溜的轉(zhuǎn)。

    我忽然覺得她這眼睛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我是在哪里見過么？這么明眸如水，純凈得如同晶瑩剔透的水晶。

    咦。是靈兒！

    對，她的眼睛與靈兒的眼睛很相似，若不是因為她們身份差別太大，我光憑眼睛就能確定她們是母女。

    “你是仙，何以如此落魄？”她指的是我目前的形象，一身火紅仙衣濕漉漉的早已污穢不堪，頭發(fā)也亂的跟鳥巢似得。

    “這個說來話長，就不跟你說了?！蔽倚α诵?，準(zhǔn)備彈指破開她的結(jié)界，她卻連忙止住了。

    “別打開，打開我就灰飛煙滅了?！彼α诵?，又道，“我的魂魄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碎散，只有在這結(jié)界里還能有點樣子。讓我多跟你說幾句話吧，我馬上就要消失了?！?/br>
    看到她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酸楚，“那你不難過嗎？”

    “有什么好難過的呢。我活得夠久了。我猜，你就是天庭的九天玄女吧？那個名震異大陸的西蜀皇后。”

    “……你竟然曉得這個，你莫非也屬于異大陸那個時代的？”

    “算吧！”

    她輕嘆一聲，捋了一下瀑布般的發(fā)絲，不經(jīng)意地顯露她嫵媚動人的一面。

    我從未想到鮫人也有這么美的，因為天庭的記載里有提到男性鮫人生性殘暴，所以我對他們一族并不太感興趣。

    我也終于明白這里的水為何這么清澈，因為鮫人不喜歡渾濁的水源，但凡有她們所在的地方，水質(zhì)肯定都非常好。

    我想，我眼睛能在水里看得稍微清楚些，也是這個原因。

    我比較疑惑的是，連陰山下何以有鮫，這事鬼巫知道嗎？這個結(jié)界如此強(qiáng)大。似乎不像是一般人所為。

    “看你氣色不錯，你應(yīng)該是重生了吧？”她頓了頓，眉宇間似有些追憶?！跋氘?dāng)年，你被天雷地火劈得魂飛魄散，異大陸所有的子民悲痛得足足為你忌諱了一年的紅白事。”

    “你竟然知道這些？那你還知道些什么？”我有些驚愕。

    “這都是我那丫頭告訴我的，我們鮫人無法離開水域，也管不了那許多的事?！边@鮫人說話的語氣一直都云淡風(fēng)輕的，不悲不喜。

    我很難揣測她的心境，因為她那眸子看起來清澈無比，沒有任何情愫。

    她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道，“那帝尊和你團(tuán)聚了嗎，聽說他為了復(fù)活你，把異大陸的人都魂禁了?！?/br>
    “恩！”

    我點點頭，也不想多說什么了，我和凌梟的團(tuán)聚應(yīng)該是世上最可悲的吧，一個人，一個鬼，還受了這么多磨難。

    “你真幸福！”她特別羨慕的樣子，令我無言以對。

    “你怎么會在這連陰山下？這上面是鬼巫的地盤，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這下面的陣法鬼魂進(jìn)不來，他自然傷不了我?！?/br>
    “……那你為何成了這樣？”她也是鬼魂，并非活物。

    “兩年前我吞了凝水珠偷偷去了一趟人間，了了一段孽債，得了一枚孽果，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幅德行了，我是不是不美了？”她捋了一下頭發(fā)問我。

    “不，你很美！”

    孽債，孽果？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她血rou模糊的下半身，難道，她是和凡間的男人生了個孩子嗎？

    在我的記憶中，尚未聽過鮫人和人類結(jié)合的事情，因為她們跟龍族不同，她們是無法離開水域的，那生的孩子肯定也是。

    “那你的孩兒呢？”我遲疑好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她……可能都死了吧，我那丫頭都死了，她又怎么能活呢？”

    提及孩子時，她的面色總算有了一些波動，眸子里透著一縷悲戚。我有些無措，我真不是故意想勾起她的傷心事。

    “對不起?！?/br>
    “罷了，天命如此，我生她時用盡了所有神力，以至于魂飛魄散。要不是我們鮫人的淚能夠鎖住魂魄，你都看不到我的樣子了?！?/br>
    “可是她不是應(yīng)該跟你一起生活嗎？”

    “三界早已大亂，鮫族都滅了，這里也遲早會毀于一旦，我便讓丫頭帶著她離開了此地。只是不曉得她們能撐多久，唉！我始終是個禍害啊，做不了一個好女人，也當(dāng)不了一個好母親?！?/br>
    “……”

    她說著就傷心了起來，絕美的模樣楚楚可憐，晶瑩剔透的淚光在她眼底閃爍，卻始終沒掉下來。

    看她這樣，我亦心酸不已，因為我也是個母親，而我的孩兒也可能活不過十歲。我算起來，與她是同病相憐了。

    “那個……我猜得沒錯的話，這里是九宮八卦圖的陣眼，柱頭里封印了我夫君的一塊殘肢，我可能會破了這陣法取殘肢。如果你不介意，我把你的魂鎖了煉化成能量源，你可以自行再修煉成鬼魂。”

    “不，不用了！”她沖我搖搖頭，又道，“我知道帝尊在這柱頭里，這個結(jié)界就是他看我可憐才設(shè)下的?！?/br>
    “啊……”

    “他說，如果我能等到他娘子來，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jī)。你剛才來的時候我大概猜就是你了，你是帝尊一直在等候的妻子，是西蜀小公主的母親。謝謝你的好意，只是我不想再成為鬼魂了?！?/br>
    “可是，變鬼總比灰飛煙滅了好?！蔽仪浦齬ou身已毀，魂魄已散，想要轉(zhuǎn)世輪回是根本沒有機(jī)會的。

    “不！”

    她搖搖頭，忽然從身下取出了一件嶄新的五彩斑斕的小霓裳，好像是鮫綃所制，所以看起來閃閃發(fā)光的。

    她輕輕地摸著霓裳，唇角泛著淺淺的笑意，“這是給我那薄命的女兒所織的，她如果還活著的話，應(yīng)該有一歲半了。唉，她可能早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我想去找找她?！?/br>
    我看到她滿眼的淚光，找不到一個字來安慰她。天下沒有哪個母親，會舍得自己孩子死在自己前頭吧。

    她頓了頓又道，“這件霓裳可大可小，我女兒是沒機(jī)會穿了，且送給你的塵兒小公主吧。”

    “這……”

    “當(dāng)年我在南海邊擱淺時，是她和一個叫溫溫的女子把我扶到了海里，這個恩，我一直都沒有報答呢。”

    “她也已經(jīng)慘遭不測了。”我心酸地道。

    “你別擔(dān)心，既然天劫因你而起，肯定會因你而終的?！?/br>
    “什么？”我愣了一下。

    “我也是聽鮫族的先知說的，說當(dāng)年的洪荒大劫因你而起，是宇宙數(shù)千年來最大的一次天劫。我想，你既然已經(jīng)重生，劫數(shù)總是會終止的。”

    我被她的話震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洪荒大劫因我而起。

    這事從她嘴里說出來，可信度大了很多。因為鮫族本就有著先天靈異的直覺，再加上他們特殊生活環(huán)境，占卜就成了他們生存的一大條件。所以鮫族中的先知好比凡間的大臣，地位舉足輕重。

    我無言地看著她，亦不知道說什么了。

    “九公主，你的眼睛怎么了，看起來似乎受傷了?！彼聊撕镁貌庞謫柕?。

    我點了點頭，“不小心被極光傷了?！?/br>
    “龍帝的極光？”

    “恩！”

    “唉，沒想到龍帝過了幾百年，還是沒有放下當(dāng)年的仇恨。其實當(dāng)年的事情是靈巫故意陷害你們的，我那丫頭當(dāng)時看到他殺死三海龍王了。不過我們鮫族人微言輕，也就沒去管這事了。”

    “無論如何，東海龍王確實是我鎖了魂。唉，不說這些了，你看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幔繒r間差不多了，我得回去入定?！?/br>
    我準(zhǔn)備等她消失過后才來取殘肢，不然我也下不去手。結(jié)界破了，她就灰飛煙滅了。這個鮫人挺命苦的，我有點心疼她。

    “你先別急?！?/br>
    她笑了笑，說著抬手輕輕拂過雙眼，手心里頓時出現(xiàn)了兩顆晶瑩剔透的靈源。就像我鎖的能量源一樣，只是她的顏色凝白。

    “這兩顆眼珠雖然不能令你的眼睛完全恢復(fù)，但至少能減去你的傷痛。不過你須得閉目三月，要不然這靈氣就無法與你仙體融合?！?/br>
    “這怎么可以呢？我……”

    “我能在魂飛魄散之前遇到你，可能就是天意。我們鮫人雖然地位比不得龍族那么高貴，但我們卻比他們有用。我再送你一顆鮫珠吧，把這鮫珠封印在死去的人心臟里，就可以繼續(xù)生活下去?！?/br>
    她說著說著就把身體的靈氣自行煉化了，慢慢形成了一顆精元。

    “九公主，如果有一天你能上天庭，能不能在仙鏡臺里幫我看一下我女兒是否還活著？她叫祁靈，一歲零六個月了……”

    她語音未落就完全幻化成了一顆圓潤的鮫珠，而我本脫口而出的話也忽然梗在喉嚨里。

    我想告訴她她女兒還活著，就是我家里，我想告訴她很多很多，卻都來不及了。

    結(jié)界因為她的消失而破碎，那兩顆眼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進(jìn)了我的眼睛里。我連忙閉上眼睛，打開了天眼，竟真的明亮了很多。

    眼中那酸澀的感覺不在，是一股清涼的，非常舒服的感覺。

    我撿起了那顆鮫珠和霓裳放進(jìn)血鳳里，心里難過極了。我怎么一開始沒有猜到她嘴里的女兒就是靈兒呢？這樣她也不至于灰飛煙滅啊。

    我默默地看著祭祀臺，她就好像一陣風(fēng)似得消失不見了，什么都沒留下，我甚至，來不及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