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霍公求教觀文殿 學(xué)士獻(xiàn)策縱橫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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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檐九頂,斗拱交錯,微風(fēng)拂過,檐鈴叮咚。 大興宮西北角的觀文殿,檀煙裊繞,靜謐幽沉,偶有儒生捧卷出入,腳步輕盈,綬帶飄飛。 殿外甬道上,五、六人疾步快行,朝著殿門匆匆而來,仆從們持扛肩輿,氣喘吁吁,柴紹半臥其上,閉目沉思。 轉(zhuǎn)眼間,一行人便來到大殿門前,通報之后,柴紹在門童的引導(dǎo)下,亦步亦趨地穿堂過舍,來到正殿。 抬腳入內(nèi),只見五十步見方的正殿里,高高掛著“觀文藏書”的黑底金字匾牌,牌下三面皆是楠木書架,層層疊疊,形如高墻,書香撲面,濃郁淳厚。 “霍公,別來無恙?”一聲問候從正殿左側(cè)的滾輪高梯上傳來。 柴紹抬頭一看,只見蕭之藏平幘白袍,笑容滿面,左手持書,右手扶梯,正從上面拾階而下。 柴紹拱手一揖,笑道“蕭將軍…哦,不,蕭大學(xué)士,好情致啊,不論風(fēng)吹雨打,我自書海暢游!” 蕭之藏走下高梯,一面讓人沏茶待客,一面請柴紹入坐客位,說道“書海靈異,可化解世間風(fēng)雨。” 說罷,主客兩人皆會心一笑。 小童端茶上桌,緩步離去,柴紹摸了摸自己寬大的額頭,說道“都說蕭學(xué)士神機(jī)妙算,那請問閣下,柴某今日為何而來呢?” 蕭之藏淡眉一揚(yáng),側(cè)頭反問道“那請問霍公,前日廷議,為何緘默不言呢?” 柴紹一愣,繼而開懷大笑。 笑罷,柴紹一斂容顏,點(diǎn)點(diǎn)頭,輕嘆一聲,說道“不瞞蕭學(xué)士,政局變幻莫測,我和公主想回到延州去,可卻左右為難??!” “我明白霍公的處境,”蕭之藏指尖輕彈,整理袍角,神色凝重地說道,“舉朝上下一片遷都之聲,在蕭某看來,若遂行此策,豈唯霍公及公主殿下不得重返延州,我大唐更有傾覆之危?。 ?/br> 柴紹聽聞,吃驚不小,怔怔地看著蕭之藏,急急說道“愿聞其詳!” “嗯,”蕭之藏摸著光生的下頜,緩緩道來,“關(guān)中阻山帶河,形勝之地;長安堅城寬池,易守難攻,放棄如此有利的地形,遷都避敵,無異于自開門戶,縱賊入內(nèi),悔之不及啊!” “對,”柴紹眉頭一展,點(diǎn)頭稱是。 “這是其一,”蕭之藏頓了頓,接著說道,“其二,我朝初立,恩澤未被,根基不穩(wěn),若貿(mào)然遷都,必然民意沸騰,民心盡失;縱然遷之樊州,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茍延殘喘罷了!” “不錯?!?/br> “其三,王師一敗再敗,滿朝文武已有畏懼劉賊之心,若乘輿大動,百官出城,萬姓相從,劉武周遣兵渡河,躡蹤而來,只消三、五千精騎,便可擾動視聽,鶴唳風(fēng)聲,導(dǎo)致人心惶惶,甚而儀仗奔散啊!這樣一來,恐怕到不了樊州,我朝就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了!” 柴紹聽聞,震駭無比,面色蠟白,氣息粗重,好一會兒沒有吭聲,只盯著對面的高大書墻怔怔出神。 大殿里,檀煙輕上,筆直如線,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咳,咳…”蕭之藏傳來兩聲輕咳,將客人的思緒拉了回來。柴紹扭過頭來,問道,“如此看來,我朝唯有憑借黃河天險,固守關(guān)中,以待時變了?” “非也…”蕭之藏連連搖頭。 “怎么說呢?” 蕭之藏看著客人,目光熠熠,不容置疑,回答道“大河對岸的并州乃是富庶之地,更是關(guān)中的門戶,若失去了并州,關(guān)中唇亡齒寒之勢立顯,猶如今日啊!” 見柴紹點(diǎn)頭贊同,蕭之藏雙手按膝,接著說道“更為重要的是,失去了并州,我朝便失去了千里機(jī)動的縱深地域,若關(guān)外的竇建德、王世充之輩趁火打劫,西向關(guān)中,則我朝多面受敵,難以伸展,仍處于危急的境地??!” “那么,”柴紹眼睛一眨,目光閃動,接過話來,“秦王渡河反擊,是拯救當(dāng)前危局的必然選擇了?” “對,是必然選擇,且是唯一選擇!”蕭之藏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柴紹聽罷,搓動雙手,顯得有些激動,“豁”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大殿上來回踱步,思緒萬千。 …… 陽光出云,如劍而下,穿棱入殿,一片明亮。 柴紹踱回位中,端起茶碗,吹去浮葉,輕啜一口,說道“既如此,必當(dāng)竭盡全力促成秦王渡河反擊;可是,朝堂上遷都之聲浪高一浪,秦王孤掌難鳴,若想推動此策,艱難之極啊!” 蕭之藏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霍公之憂,不無道理。反擊之戰(zhàn)能否施行,全憑圣心獨(dú)斷??!” “可是陛下…”柴紹咂咂嘴唇,欲言又止。 “陛下尚未下詔,可見,事情仍有回還的余地,”蕭之藏看著面前的青磚地板,一字一頓地說道。 “如何回還呢?” “霍公所問,正是蕭某所思?。 笔捴匕櫫税欘~上的兩道淡眉,意味深長地說道,“圣意不可測,然而民心卻可用啊…” “蕭學(xué)士的意思是…?” “對,”蕭之藏點(diǎn)點(diǎn)頭,“京城及三輔的百姓不愿背井離鄉(xiāng),遷都樊州,民意如此,不可強(qiáng)為!霍公若能聯(lián)手朝中的有識之士,讓民間意愿上達(dá)天庭,使勛貴遺老陳情陛下,縱使不能左右圣意,但至少可以爭得時日,以利于秦王選軍備戰(zhàn),促成渡河反擊!” “此話有理,可以立行…”柴紹頻頻點(diǎn)頭,胸中格局略已成形。 “另外,”蕭之藏側(cè)過頭來,看著柴紹,說道,“劉武周所恃者,鐵甲精騎而已。據(jù)說,其精銳軍備皆來自于突厥,若能說動陛下,派遣得力使臣速往達(dá)爾罕大營,晉見處羅可汗,陳以利害,遺于財貨,或許可以牽制劉武周,延緩其南下的步伐。畢竟,處羅可汗的目的顯而易見,那便是讓諸侯之間彼此牽制,而非一家獨(dú)大!” 柴紹聽聞,心悅誠服,不由得側(cè)身拱手,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難怪公主說,閣下是終南山義軍中的‘張子房’!” “哎,公主殿下過獎了,”蕭之藏連忙搖頭擺手,笑道,“那是軍帥的抬舉?。∪舴侵鲙洩?dú)具慧眼,從善如流,蕭某豈能有所進(jìn)獻(xiàn)?” 柴紹也撫掌而笑,說道“我朝若能渡過此劫,重整旗鼓,他日兵出延州,討伐梁賊,還望蕭學(xué)士鼎力相助??!” 蕭之藏在座中回以一揖,應(yīng)道“昔日在軍中,若非公主殿下提攜,豈有今日觀文殿之蕭學(xué)士?在下敢不盡力!” 柴紹扶住靠手,往后一仰,放聲大笑,響自肺腑,爽朗舒展,笑聲久久回蕩在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