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害怕的東西
周進像往常一樣跟著茯苓進了道觀的后院。 他近來心神慌慌,看著大老爺和二老爺近來愈發(fā)劍拔弩張,而幕后的推手卻置身事外不發(fā)一言,總感覺她是要做什么……做什么大事。 當(dāng)初他一直覺得老爺家大業(yè)大,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因為這么個小丫頭的手段出什么事。 只是一直不明白,秦姑娘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從前他一直以為她是為了利,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可而今……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二老爺要去盛京告老爺?shù)暮跔睿澈笸钡蹲永蠣敳⒉幌∑?,只是沈知府那件事一旦捅出來,何家哪一個都跑不了! 話說沈知府這個人,就是連他都不知道,秦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還是個被冤死的,若不是他來回給兩位老爺送信,根本都不會知道這事! 畢竟都多少年了,估計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在蘭陵哪個犄角旮旯里收保護費。 難道是有什么舊怨? 想想,也是了,老爺和二老爺這輩子還不知道明里暗里做了多少齷齪事,唉,報應(yīng)不爽啊,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會不會被滅口…… 周進這么神思恍惚著,還無限唏噓的一嘆。 “你就是周進?” 這時,頭頂上響起一個男人低沉的聲線。 周進唬了一跳,抬頭一看,連連后退幾步,結(jié)結(jié)巴巴:“你……我……秦、秦姑娘,他是誰!” 蕭望之負手站在臺磯上,皺眉看著下首慌慌張張的周進。 這臨場素質(zhì)是不是有點差? 男人背后緩步走過來一名少女,云鬢花顏,瞧的人賞心悅目又安心。 周進呲溜一下就躥到她身邊。 他沒見過蕭望之,還差點以為自己偷偷和她見面的事情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少女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藥香,潔白的脖頸優(yōu)雅的舒展著,讓人心折神醉,周進忍不住狠狠的吸了一口,心滿意足的睜開眼,正發(fā)現(xiàn)適才問他的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這是蕭公子?!鼻孛钛哉f道。 周進漸漸的睜大了雙眼。 蕭……不會是蕭大公子吧? 蕭望之指著下面:“你下去說話?!?/br> 周進不敢看他,總覺得他氣勢威嚴光華攝人,瞧一眼都能蛻層皮。 委屈巴巴的看了秦妙言一眼,得到她安撫的眼神,這才軟著大腿往下走。 “蕭公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在下面站好。 兩人重新坐下。 “周爺,信可拿到了?”秦妙言輕聲問道。 這聲周爺叫的周進很是受用,總感覺自己軟趴趴的肩膀在蕭望之面前挺起了幾分,他從懷里將信掏出來,不無驕傲的說道:“這是自然,而且肯定沒有人發(fā)現(xiàn)!” “有沒人發(fā)現(xiàn)你說了不算?!笔捦幌滩坏恼f道。 周進被哽了一下,也不敢反駁,悻悻的住了嘴巴。 茯苓幫忙將信遞給秦妙言。 蕭望之看到她拿到信,雙眼一掃,微微瞇起,旋即嘴角攢出一個笑來。 “大公子請看?!彼龑⑿磐频剿媲啊?/br> 蕭望之頷首。 信自然是何有德彈劾何有仁的。 “……文昌十年,何通判曾設(shè)計污蔑一姜姓商人為沽名釣譽,在驅(qū)瘟藥中販賣假藥土三七……后全家流放云南,夫婦二人死于途中……” 五六年前蘭陵確實爆發(fā)過一場瘟疫,當(dāng)時死了不少人,那年他只有十四歲,眼睜睜的卻什么都做不了。 后來聽說從青州來了一位專門販藥的富商姜老爺,同妻子研制出一種驅(qū)瘟藥,竟有奇效。沈知府當(dāng)即上報朝廷,朝廷便撥款五千兩白銀用于驅(qū)瘟。 后來瘟疫危機解除,卻有人狀告蘭陵縣衙,說是姜老爺販賣假藥欺騙朝廷以牟取暴利! 這事一經(jīng)呈了上去,因為人證物證俱在,朝廷當(dāng)即震怒,下令逮捕了姜老爺一家,最后判了個家產(chǎn)充公流放云南的罪名。 當(dāng)然,最后那些充公的家產(chǎn)大部分都進了何家的腰包,而何有仁為了斬草除根,據(jù)說是一個姜家人都沒有放過。 姜老爺?shù)呐畠寒?dāng)時還纏綿病榻,被逮捕的官差直接從榻上掀了下來……入獄后不過幾日便斃命。 蕭望之將目光投向秦妙言,她也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很好?!?/br> “那小人……秦姑娘!”周進喊了一聲。 “你聒噪什么?”莫語瞪他。 周進立馬聲音一低,干干道:“秦姑娘,那個……那個解藥?!?/br> 秦妙言笑了笑,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 周進立馬眼睛一亮,要湊上去,茯苓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說了多少次你不用動——在下面等著我拿給你!” 拿了解藥,周進戀戀不舍的望了秦妙言一眼,拱手道:“那小人這就離去了?!?/br> 秦妙言一點頭。 小門被關(guān)上,“嘎吱”一聲,院子里頓時安靜了許多。 男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敲在石案上,“秦姑娘好運道,這樣都能保下一命?!?/br> 何有仁心狠手辣,素來斬草除根,她竟然能在他的手底下活下來。 若是他沒猜錯,那個姜姓富商,應(yīng)當(dāng)和她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 聽說那姜老爺年近三十余歲只得一個女兒,閨名已不可考,當(dāng)年因為多病死在獄中,而今看來,倒是有些蹊蹺。 “沒錯,我原姓姜名妙,”秦妙言緩緩將最后幾個字吐出口,“姜……姜護正是家父?!?/br> 頓了頓,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之所以能逃過一劫,是因為沈知府在下獄之前就已經(jīng)察覺到這件事可能是有心人在其中作梗,他秘密派人來給我爹娘送信,可惜晚了一步?!?/br> “茯苓的jiejie當(dāng)時正好病重,為了救我……她犧牲了自己,由家仆黃陵帶著逃出了蘭陵,回到老家清平,由外祖改名換姓才勉強活了下來,茍且偷生?!?/br> 這么多年來,這些往事一直都在她腦海中不斷的回旋,卻懼怕宣之于口。 如今總算是有機會一訴,心里倒像是松了一口氣。 蕭望之沉默的看著秦妙言,她說話的時候看似很平靜,眸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惘然和絕望。 “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東西。”他不由說道。 他以為她像她看起來的那么無堅不摧,無所畏懼,不管遇到什么仿佛都很鎮(zhèn)定,智珠在握。 秦妙言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是人總會有害怕的東西。” 那她這么多年,又是怎么克服掉這些恐懼,一步步活下來,走到蘭陵的呢? 蕭望之沒有問出口,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內(nèi)心恐懼的那些事。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機會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