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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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立于咆哮江面,顯得很小,腳下的木排大片大片地鋪占水面,長度積累得不得不隨水流轉(zhuǎn)彎,形似某種兇猛繁殖的藻類,生長速度快得能騰起大浪,也像流淌的島。 被這種木排從后面追上是很危險的,如果連著有好幾條,還是在寬窄變化較大的河段,那無異于在高速上開著小轎車被一隊重型貨車包圍,并且車輪下的柏油路面也被擠得發(fā)皺,如同化掉了一樣軟。艄公剛一發(fā)覺不對就靠岸了,當(dāng)時正好臨近三〇三省道下面的一片小湖,他快速地劃了過去,把船桿撐在湖岸,船頭斜對著湖心,三人一同回望,等那一條條木質(zhì)長龍游過。 有吆喝聲傳來,艄公也吆喝著回應(yīng),隔了十多米遠(yuǎn)可以看清木排表面的浪花,隨便就能躥到膝蓋高,抽在人腿上想必很疼,而排工們半裸身體,皮膚被江水打得黝黑發(fā)亮,為首的那位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卻比猴子還要靈巧,一跳就能從浪頭越過,繼續(xù)抓住轉(zhuǎn)向用的木桿,馬上再打來一個,還能再跳。 “他們好像生活在水里的生物,就是……上岸對他們來說就相當(dāng)于我們下水,”李白皺眉看著這奇觀,由衷道,“像水鬼?!?/br> “可不敢這么說!”艄公打岔。 “我認(rèn)識一個,叫波金粟,”楊剪低頭看了看手表,“確實很靈活?!?/br> “你認(rèn)識的人好多哦……”李白也挨過去看那指針,“他多大?” “三十出頭?”楊剪也不太確定,“干這行在水上待幾周幾個月都是常事,那些頭發(fā)都白了的往往也就四十多歲,死亡率很高?!?/br> “那波金粟還活著嗎?”李白又問。 “不知道,”楊剪轉(zhuǎn)了轉(zhuǎn)表帶,又抬起眼來,帶點笑意地看著他,“他家就住在玉人谷,說不定能和你見上一面。” 李白不想見面,不想見任何人,基本上任何時間都是如此,哪怕在做著擅長的工作,和熟悉的伙伴在一起,他都無法完全撇開對于與世隔絕的渴望,時?;孟胱约罕魂P(guān)在屋里哪都不去只用見楊剪一個人的美好生活。但如果是楊剪的朋友——能讓楊剪笑出來的好朋友,只要想象一下,是楊剪打開門鎖帶一個友善的陌生人回家吃飯,和朋友說“這是我家里的人”,并且吃完就走,那他就不會太抵觸了。 鎮(zhèn)子的渡口沖垮了,在臨時碼頭下船之后,李白一直處于這種“積極準(zhǔn)備見客”的狀態(tài),好像那位波金粟隨時會閃現(xiàn)街頭,和楊剪打招呼并且要他自我介紹一樣。是弟弟,是家里人,是……我們遠(yuǎn)道而來,一起找答案。他可以這樣說。 李白感到愉快,對著苗繡鋪子門口的大鏡子微笑,整理自己的頭發(fā),也整理了楊剪的。在汛期的急流段坐了這一趟船,兩人的鞋子、褲腿,全都免不了泛潮,弄得上身也發(fā)冷,只有那只被楊剪事先套了兩層塑料袋的傷腳得以幸免,鎮(zhèn)里也是剛下過雨的模樣,踩過積水的石板路,李白全身上下只有這一只腳是暖和的。 信號恢復(fù)了一些,至少足夠慢慢把電子地圖加載出來,讓李白失望的是只有靠水的河灘信息比較詳細(xì),一旦過了這小鎮(zhèn)的外圍,往內(nèi)圈看,基本上就是大片的空白,以及顯示林地的綠色,偶爾有幾個圖標(biāo)顯示的也是山峰的名稱。用眼睛直接去瞧也能瞧明白,路在小鎮(zhèn)中心漸漸變窄,變崎嶇,太錯綜了,稍微走得深一點就能看見遠(yuǎn)處依山而建的村寨。吊腳樓層層疊疊,檐頭滴水,木竹結(jié)構(gòu)被雨水泡成更為飽和的顏色,黑色的更黑,棕黃也更濃,陳舊且靜謐,仿佛人都沒有住上幾個。 只有河灘那邊相對熱鬧一些,大概是最近幾年古鎮(zhèn)旅游剛發(fā)展起來,有簇新的水泥大路,也有水泥建筑,排水系統(tǒng)做得不錯,沿街種著廣玉蘭和芭蕉,商店門面也基本沒被淹上,就是小縣城里常見的那副模樣,有些稍微摻了些民族特色,卻未能顯得獨(dú)特。楊剪對于地圖倒是不存在依賴心理,信馬由韁地走,和李白吃了頓艄公推薦的泡椒板筋跟小米鮓,打包了兩杯蜂蜜米漿暖身子,他就徑直領(lǐng)人往鎮(zhèn)東去,抄近道走了小路,印象中那兒有家出租摩托的商鋪,他需要租上一輛。 “咱們待會兒要騎摩托上山嗎?”李白問。 “否則要走很久?!睏罴粽f,拐杖杵在石板上的聲響卻忽然停了,回頭看,李白在一家裝修光鮮的旅游商店門前駐足,櫥窗燈光亮白,擺了苗女的銀飾、花哨的繡品、成壇的酒,還掛了幾個面具??雌饋矶际峭駥嵉哪举|(zhì),色彩明艷做工精細(xì),其中一個有著紅臉獠牙,圓睜怒目,胡須短而粗地長滿了一下巴,宛如觸角。 “它怎么也長得差不多?!崩畎滋种改敲婢?,顯得有些無措。 “這是最常見的一種。”楊剪往回走了兩步,站在他身邊。 “就是‘儺神’嗎?”李白的聲音還是悄悄的,生怕驚動了什么似的。 “是旅游紀(jì)念品?!睏罴魠s道。 李白愣了愣,他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以為楊剪會給自己講講那些古遠(yuǎn)的崇拜,講講巫教文化,既然楊剪對這里是這么了解。可又轉(zhuǎn)念一想,的確沒這個必要,在這櫥窗前留步都是浪費(fèi)時間了,就像孤峰上那個戴面具的小孩,同樣的木頭他也可以買一塊,他也可以去坑蒙拐騙——在楊剪眼中,這些大霧彌漫的山山水水大概都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的了,對形而上的東西他向來缺乏興趣,無聊的騙術(shù)很多,真正的神秘很少。一年秋天李白拉著他去大覺寺看銀杏,即便走到大雄寶殿跟前,他也只是一臉冷漠地站在廊柱下,弄得李白也不好意思跨過那道門檻進(jìn)去撅屁股磕頭。 而對于李白自己來說,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真正做到見怪不怪。這感覺就好比有一顆毒蘋果,你覺得它把你害慘了所以悶頭追著它跑了好幾個馬拉松,千辛萬苦跑回它的老窩,結(jié)果你發(fā)現(xiàn)這地方到處都種著蘋果樹,結(jié)著那樣紅紅的果,而你要找的已經(jīng)沒了影——你不會覺得它無辜,只會覺得自己被耍了,現(xiàn)在的每一顆都有毒。那楊剪又是怎樣克服的,現(xiàn)在看來,楊剪也是同樣追過毒蘋果的人,他經(jīng)歷了什么,當(dāng)時,現(xiàn)在,又是怎么想的呢?李白低下頭去,默默地跟在楊剪身后,單腳在水洼里啪嗒啪嗒地踩著,他還是不想冒著觸及舊傷的風(fēng)險,去做魯莽的提問。 跟著走就好了。 跟著去看看,楊剪想讓自己看到什么。 結(jié)果沒跟上兩步就下起了細(xì)雨,來不及走上坡,細(xì)雨又驟然傾盆。楊剪瞇眼看了看前路,走進(jìn)街邊小店買了煙和傘,香煙塞進(jìn)背包,背包掛上李白肩膀,雨傘也塞進(jìn)他手里,“盡量舉穩(wěn)一點?!彼f,隨后就背上李白大步跑了起來,李白又得夾拐杖又得舉傘,一身的搖搖晃晃,傘面就像隨時要被風(fēng)給掀翻過去,他把重心拼命往前放,怕自己從楊剪背上滑掉,也想給楊剪多遮一點。 最后還是濕透了,兩個人都是,楊剪跑得太急風(fēng)也吹得太刁鉆,仍然只有塑料袋下的石膏幸免于難。飛奔并非毫無理由,再回頭看,坡下那段街道已經(jīng)泡了水,還有高處的木盆木桶在往下滾。好在那家租摩托的鋪子還在營業(yè),可選余地很小,楊剪把身份證押在那里,還交了八百塊錢的押金,最后矮子里面拔將軍,開走一輛相對比較新后座也比較寬大的鈴木。 半扶半抱地把李白弄上去坐,輪胎旁邊有個固定的橫桿可以擱傷腿。 “要不休息一會兒?”李白回頭看著小店的led招牌。 楊剪抹了把眼皮上的水,把眼鏡甩了甩,戴了回去,人也坐上摩托,李白的傘就這樣一直追在他頭頂,“很快就到了,”他的呼吸平復(fù)了一些,“舉高,別擋我眼睛?!?/br> 配合很難,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維持一個適中的高度更不容易,李白手臂舉得發(fā)酸,水珠噼里啪啦打上傘面,也要把他的手腕震麻了,而這滿山的蜿蜒似乎沒有盡頭。李白只知道商業(yè)小鎮(zhèn)已經(jīng)遠(yuǎn)離,他們正在上坡,進(jìn)入了當(dāng)?shù)厝苏嬲畹拇逭罴糸_得不快,即便山路完整,烏黑的瀝青幾乎嶄新,他也小心翼翼。但李白可以明確地感受到他的心急,急于趕到某個地方。 去見“老朋友”嗎? 會是什么樣的人。 不會就是紅面具本人吧。 他想不通還有什么事值得楊剪這樣時不我待了。 然而最終,當(dāng)摩托車緩緩減速,他們只是駛?cè)胍粋€尋常的村寨,停在一戶尋常人家門前。李白在霧氣一般的細(xì)雨中看到亮起的暖燈,楊剪下車,要他等,好像爬上階梯敲開了門……有交談聲傳回來了。 隨后回來的是楊剪,他好像一個影子,沉默地把李白扶到地上,一步一步攙著他,走上吊樓下的臺階。守在門口的人提了盞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年代的油燈,把兩人迎進(jìn)屋里,接著便輕輕合上房門。 不是她不想使勁,大概是沒有力氣——李白一只眼被雨水澆得倒睫,用另一只眼看,那是個瘦小的老太太,一身都穿得黑不溜秋,頭發(fā)雪白,盤得卻散亂,面目是模糊的,渾濁的,那只提燈的手也在顫抖。似乎沒有燈,那便是這屋里唯一的光源了。楊剪幫她把那扇自動滑開的門又關(guān)了回去,插上門閂,和她大聲說了幾句,李白聽懂了“阿婆”和“謝謝”,她就領(lǐng)著兩人去到另一個房間。 這房間更窄,吊頂也修得不高,李白總覺得楊剪走兩步就會被房梁撞到頭頂。屋里也還是沒有燈,但潮濕的雨味兒瞬間淡了,反而有股好聞的草藥味,混合著干燥的煙氣。地上放著幾片竹席,幾個蒲團(tuán),爐火被它們圍著,上面還架了一個銅壺,咕嘟咕嘟燒著熱水。 老太太招呼兩人坐下,拎起銅壺倒了兩杯,李白費(fèi)勁把腿擱好,說了句“謝謝”端起竹杯來嘗,頓時被沖得眼角發(fā)酸,冷不防打起了噴嚏。 “花椒茶,驅(qū)寒的,”楊剪抿了一口,又把背包遞給他,“把藥吃了吧?!?/br> 李白翻出自己的幾只藥盒,那背包防水好得驚人,紙殼只是微微泛潮,封在藥板里的膠囊和藥片更是保持了干燥。李白屏住呼吸,就著一小杯水,把幾種藥全都灌了下去,回過味來才發(fā)覺那股花椒味也不是那么難接受,手腳也慢慢暖和起來,被爐火烘得舒適。 袖口和褲腿擰一擰水,好像都快干了。 老婆婆熱情極了,見水都喝光,就又給他們添滿,之后便靜靜坐在兩人旁邊,好像他們是多么難得的客人。李白在她皺成棗核的臉上隱約辨認(rèn)出了一點笑意,便做出微笑,禮貌地回了過去。楊剪烤了會兒手,大概恢復(fù)了正常體溫,也在這時坐近了些,檢查了一下他的額頭。 “我覺得我沒有加重,頭不疼,身上也不是很冷,”李白說,“你聽,我嗓子也不啞?!?/br> “嗯。”楊剪沒有多說。 李白看著他漆黑的頭發(fā)、眉眼,仿佛能看出從中滲出的蒙蒙霧氣,心中卻已經(jīng)懂了——楊剪為什么執(zhí)意要一口氣開到這個地方落腳,哪怕氣喘吁吁也不留在摩托店里休息。那地方就跟公共廁所一樣狹窄陰暗,不會有這樣的爐火,也不會有這樣辛辣的茶。原來自己的感冒是那么重要的事啊,李白有點想笑,要是現(xiàn)在沒人看著他一定要親楊剪一口,或者咬他的臉,以此展示自己的活力。 可惜有人看著。李白雙手捧著茶杯,只露出兩只眼睛,一邊沖著老婆婆眨,一邊告訴了楊剪自己此時的想法。覺得普通話不保險,他用的是英語,楊剪聽了,先是詫異,接著是僵硬,總之是一臉的不自然,又大聲說了幾句,那老婆婆就起身緩緩走出了房間。 還真把人支走了? 李白迫不及待地履行了自己的吻,兩手勾在楊剪肩上,他黏著不愿意撒開,楊剪就這樣被他啃咬著臉頰,無奈地解釋:“人家是去給我們弄吃的?!?/br> “那謝謝她咯?!崩畎仔牟辉谘?。 “可以在這里等雨停,”楊剪撓他肚子上的癢癢rou,終于解放了自己的臉,“上一次我來也是她收留的我?!?/br> “謝謝她,謝謝她,”李白被撓得發(fā)笑,聽完最后一句,過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上次你也碰上大雨了?十二月那會兒?” “沒有,”楊剪又在背包里翻找起來,“但也是差不多狼狽?!?/br> 他找出煙,找出還剩大半電量的手機(jī),好像在思考,思考一件事要跟李白從哪里說起。但到最后也沒有說,老婆婆提著油燈,端回來了兩碗油茶和一盤糍粑,全都冷冰冰的,架在火上熱過之后又變得很燙,一時半會沒法下咽,可就是折騰了這么半天,有這么多說話的空檔,直到放下碗筷,楊剪都沒有續(xù)起方才的話題。 他拎上先前挑出的幾樣工具,去幫老婆婆修房子去了,有門閂,裂開的床板,壞掉兩條腿的椅子,他跟李白說了這些,很熟悉的樣子,好像不是第一次修了。而李白靜靜坐在爐火前,被自己拖累著沒法去打下手,也終于明白了當(dāng)初在后備箱前楊剪執(zhí)意背那么多雜七雜八的用意。 楊剪看得可真夠遠(yuǎn)的。 注定要來,注定要路過,要給這個獨(dú)居的老太太修一修東西,以前有著滴水之恩……路果然是規(guī)劃好的。 但僅此而已嗎?這里不應(yīng)該是終點吧。那在終點是不是又有什么在等,三年之前,它能把楊剪弄得狼狽。 那邊叮咣了沒一陣子,老婆婆就獨(dú)自回來了,她坐回李白身邊,留楊剪一個人在隔壁忙活。當(dāng)真一點客氣也沒有,同樣也沒有戒備,李白快被好奇壓得透不過氣了,“阿婆,您……聽得懂我說話嗎?”以這句話開頭,他打開了話匣。 暴雨時的天色本就跟黑了沒有兩樣,等雨停了,天仍是黑的,因為夜晚已經(jīng)到來。這屋里卻亮了,楊剪換了保險絲,修理好了電路,李白才知道這座吊樓原來是有電的。他與老婆婆之間的友好交流也在耳背、語塞,以及連串亂七八糟的比劃之后,大概做到了似懂非懂。 這座吊樓修在寨子的高處,四周很靜,有什么熱鬧聲都能飄上來。老婆婆顯然被吸引了,李白站起來,從她身后透窗看去,坡下的空地上聚了一撮人,中間圍了團(tuán)干柴一樣的東西。 篝火? 是篝火。 火光竄起來的時候,楊剪站在吊樓下,喊了李白的名字。 破天荒了,楊剪要去湊熱鬧,叫上李白一起。算上這天,李白生平只看過兩次篝火,第一次是在大涼山,彝人的火把節(jié),他抱著絕癥病人死而無憾的心態(tài),跟楊剪說他想去看。兩人就在江灘上途徑一簇簇火,也途徑學(xué)生、同事、相互追打的狗、側(cè)目的村民,楊剪始終牽著他,手心很軟,很熱,手指有粉筆磨出的繭,從黃昏走到天黑,火光映紅了江水。 那時的江還是金沙江。 卻也不免讓李白單腿蹦著下過最后一級臺階,抬眼便瞧見楊剪對自己伸出的左手時,產(chǎn)生這許多年也不過一瞬的錯覺。 太快了,太短暫了,極輕極細(xì)的流沙似的,這幾年也只夠他站上楊剪身前的地面。 有他這個傷員拖著速度,兩人沒走幾步山路就被老婆婆趕超了,走到篝火前時儀式已經(jīng)開始。又是面具,一個人在篝火前舞蹈,臉上戴一面,兩條胳膊各上綁了三面,胸口有背后也有……哪怕是腰和腿!哭的笑的慈悲的嘲諷的,這個人全身都是面具,動作如木偶一般有著古怪的停頓,卻又多了木偶不可能具有的力度,一高一低,一曲一直,全都依循火光的跳動。 寨子里的人們圍著他,老人們吟唱,那位好心的老婆婆也在其中,歌聲粗糙尖銳混雜,形成某種奇異共鳴,年輕人們則閑聊著,笑鬧著,舉著手機(jī)錄像。 楊剪在最外圍停步,拉住李白的手臂,不讓他繼續(xù)向前蹦跶。 “這才是儺。”他說。 “我烤火的時候查過了,”李白輕聲道,“扮成儺神驅(qū)鬼消災(zāi),一種很古老的祭祀儀式,正統(tǒng)的已經(jīng)快失傳了?!?/br> “嗯?!睏罴艨粗腔?。 “是因為最近雨下得太大成天災(zāi)了嗎?他們要祈福?!崩畎自囂降?。 “你們剛才聊了很久。”楊剪卻轉(zhuǎn)了話題。 “嗯……那個老婆婆好像和你很有淵源,我當(dāng)然好奇了,”李白把重心往拐杖上倚了倚,“原來她是波金粟的mama?!?/br> “她是一個人把波金粟帶大的,”楊剪蓄起薄薄的笑意,“當(dāng)時我也是坐在那里烤火,波金粟放了幾個月的排回家,看見我就打,他覺得我不懷好意,不能和他mama單獨(dú)待在一起。后來說開了,又和我稱兄道弟,要留我喝酒。” “……”李白有點生氣了。 “現(xiàn)在波金粟在哪兒?”他盯著面前影影綽綽的人群,“你給我指一指。” 楊剪側(cè)目看了他一眼,卻道:“死了?!?/br> 李白轉(zhuǎn)頭,有些遲鈍地迎上那目光:“死了?” “被卷進(jìn)江水里?!?/br> “……她沒跟我提,或者我沒聽懂?!?/br> “另一間房里供了遺照,”楊剪說,看不出什么情緒,“去年七月的事。”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歌聲在面前此起彼伏,好像飄到了更高的地方。 “那個老婆婆疊了好多金紙,金穗子……還讓我學(xué)著疊了一點,”這次是李白先開口,頓了頓,他又道,“她說玉人谷有個山崖,上面的公路,中間有一段特別險的彎,霧也老是特別濃,經(jīng)常有車從崖邊滾下去?!?/br> “確實?!睏罴酎c了點頭。 “她做那些是要往山崖下撒的,就是給那些死在這條路上的人,要他們不要再出來害人?!?/br> 楊剪仍然沒什么意外的表現(xiàn),低頭看了看手機(jī),又把它揣回褲袋。 篝火又添了柴,澆了油,燒得越發(fā)旺盛了。儺神周身也圍上了更多的角色,演起更為復(fù)雜的故事。 “哥,你相信有鬼魂嗎?”李白忽然握住楊剪的手。 “不太相信?!?/br> “那你相信有輪回嗎?” 楊剪答得慎重:“我相信人死之后,仍會以某種形式存在,進(jìn)入循環(huán)?!?/br> “如果有來世,”李白卻自顧自道,“如果有來世我還是想認(rèn)識你。換一種方式,要簡單一點順利一點,我們總不會那么倒霉吧,每一輩子都那么磕磕絆絆。比如我們做同事?還是同桌比較好,認(rèn)識得早,然后再做同事然后同居……或者不做人了,你做鳥,我是你撿回窩里的玻璃珠子,你做房子,我就是你長了一墻的爬山虎……隨便了,做什么都好!如果我先死,我就會等的。” 他說得有點剎不出車:“儺神都聽見了吧?我絕不反悔?!?/br> 楊剪笑了,沒有說他傻,也沒有對這種超時空巨大許諾的抵觸,指節(jié)在他手心跳了跳,笑得卻很舒展。有幾個年輕人一看就是外來戶,大喇喇地舉著攝像機(jī)到處錄,鏡頭從他們面前劃過去,又扭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