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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鵪鶉在線閱讀 - 第30節(jié)

第30節(jié)

    那天晚上李白跟他的沙發(fā)躺在一起,忽然想到,那位李教授在出國訪學(xué)之前托付楊剪照顧他那一架子花兒,要是成了一家人,養(yǎng)壞了還會怪罪嗎?他爬起來到陽臺查看,月光很亮,把白瓷磚都照成藍的,那些漂亮花盆里盛的植物果然全部沒了生機,葉子干得都發(fā)脆了,一搓就成粉??磥項罴艚o他開窗透氣的時候,并沒有澆花的心情。

    李白不禁笑了出來,打開窗戶吹風(fēng),享受他在非洲日思夜想的南京香煙。五層樓,正好是與那些楊樹樹冠平齊的高度,葉子還沒開始落,樹冠生得蓬松,豐盈,在藍月下簌簌地抖,把樹影涂了滿窗。李白欣賞了好一陣,夜很深了,月亮升到最高,他目光一掃,忽然看見左手邊空調(diào)外機上有兩坨可疑的黑。

    拉開那邊的窗子,李白探出腦袋一看,是兩個癟癟的,長條形的,帶細長尾巴的東西。

    干掉的老鼠。

    好久沒見了,以前,在他還沒拆掉的出租屋門口,在楊剪宿舍陽臺的圍欄旁,還會被放上小蛇。屢次放生不成的小灰會停在那塊玻璃房頂上,黃眼睛瞪著他,鳥喙篤篤地啄,要他再次收留自己。

    這其實是件可愛的事。

    你又交了住宿費啊……你回來嗎?你的那箱木屑和小老鼠不知道被你哥扔哪兒去了,你的籠子也是。李白默念,想在風(fēng)聲中捕捉到一絲翅膀撲扇的聲響,但什么也聽不到。

    這些天的第一次,李白哭了出來,趴在窗臺上,眼淚哭了滿手,嚎啕在高處的靜夜里顯得詭異,怎么也止不住。

    第二天李白出門,買了個新手機號,他不清楚那兩只老鼠是什么時候被放在那兒的,但至少小灰回來過,他把這當(dāng)成一種預(yù)示,鼓勵他承認,自己還是想和楊剪說話的,想聽聽那人的聲音,他有點怕楊剪看到他的號碼就按下拒接。并且,盡管他心知自己無法沖上去攔住楊剪說話,他也還是想要躲在某個角落,看看楊剪每天不同的樣子。

    于是把新卡裝進那個處于老年期的諾基亞后,李白又回到了啟迪科技大廈樓下。

    這回比較幸運,下午一點多,還沒想好電話里要說什么,李白就等到了他想看見的人。楊剪從旋轉(zhuǎn)門里出來,還是一身的黑,在烈日下站了一會兒,還是那輛銀色寶馬停在旗桿旁邊接上了他,他也還是坐在副駕駛上。更幸運的是,路邊就有一輛出租車停下卸客,李白趕緊攔住,跳進去就讓師傅快追。

    這個時間段的中關(guān)村不存在堵車問題,銀車一路開,后面黃綠相間的小現(xiàn)代就隔著約莫一百米跟了一路,最后,耗到快三點,居然雙雙到了王府井。

    銀車在路邊停下,又是楊剪率先下車,接著后廂兩個門都開了,一邊下來的是李漓,沒什么好驚訝的,穿了件燈籠袖的白色小禮裙,而另外那一邊竟是楊遇秋,裙子是紅的,有羽紗似的裙擺。她從車尾繞過去,李漓就親昵地挽上她的手。

    她們跟楊剪差了幾步遠,說說笑笑,走在后面。

    李白手忙腳亂地給師傅遞錢,他感謝自己的視力,卻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后銀車就開走了,這附近也沒有停車的地方。中間是一條馬路和一道紅燈亮著的斑馬線,李白被車流擋在原地,看那色彩分明的三人沿街越走越遠,只能按照平行方向貼著馬路邊走,好讓這距離始終保持在一條馬路的寬度上。

    北京最繁華的商業(yè)街,路中央的防護欄都是潔白的,李白看見他們穿過人群,在一家門牌裝潢都是純白的店門口停下,前后走了進去。店標(biāo)是花體英文,淺淺的銀色,李白看不明白,但他能看清這商店一層櫥窗里擺滿的東西。

    全是白的,全都是婚紗。

    原來是這樣。

    那二層呢?李白仰起頭,二層也不空,燈光明亮,有大片落地窗,把室內(nèi)環(huán)境透得一清二楚。不一會兒他就在落地窗里看到紅白黑那三個影子。好像他們是唯一的貴客,有一群店員圍著轉(zhuǎn),接著李漓就不見了,楊遇秋靠著窗子跟幾個店員聊天,楊剪則坐上沙發(fā),店員錯一錯步子,他就被擋住了。

    第一套禮服大概在十五分鐘后穿戴完畢,是比較輕便簡單的一款,站在李白這兒,還能看到李漓露在外面的小腿。楊遇秋上去幫她整理衣襟,她旋轉(zhuǎn),讓裙擺飄起來,和楊遇秋一樣一臉的笑,楊剪站到了窗邊,好像在點頭,給她鼓掌。

    李白耳畔驟然鈴聲狂響,是一輛險些撞他身上的自行車,擦過他身前,罵罵咧咧騎走了。他嚇得心臟亂跳,又后退了一步,靠在一盞路燈下站著。

    第二套婚紗等了將近半小時,要比上一套繁復(fù)多了,半透明紗袖,公主一樣的掐腰,楊遇秋還是幫李漓整理,李漓也還是那樣在店員們的注目下對鏡輕轉(zhuǎn),楊剪依舊一直都在看她,背對著李白,背影筆直而溫柔。

    李白快要不能呼吸了。

    李漓休息了一陣,被簇擁著喝茶,好像還吃了水果。李白仰望他們,口干舌燥地想,今天是幾號?二十七了,今天才開始試婚紗嗎?有錢的小姐都要定制……哦,那些衣服那么合身,肯定是定制完已經(jīng)做好的,等她來試試效果,把貨取走。

    那還有幾套呢?一場婚禮,新娘要換幾套衣裳。

    等到第三套換完,太陽已經(jīng)失了烈性,灰蒙蒙地開始西沉了,李白面前的馬路越來越擠,有了晚高峰的架勢。李漓消失了一會兒,晶瑩剔透地出來,曳地的雪白長裙,蓬出圓潤優(yōu)美的曲線,瞇眼細看,那裙擺好像是拿羽毛做的。

    李白突然恨起自己的眼睛。他不想看得這么清楚。是它們非要這樣。

    只見她還拎了一頂頭紗,楊剪在她身后,停頓了一陣,原來是給她別上了卡子。

    長時間的站立使得李白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因此也就仿佛沒有了勞累的痛苦,只是,生平第一次,他這么清楚地看到了死。

    是他挨再重的打都不曾想過的恐怖。

    他掏出手機,這是此刻他本能的反應(yīng),也是不得不做的事。他想救救自己。通訊錄丟失了,他就哆嗦地輸入楊剪的號碼,等了十多秒,李白看見楊剪退出那片熱鬧,但還是背對著自己這邊,電話也在這時連通了。

    “哥,是我?!崩畎渍f。

    電話里只有女人們的歡笑聲,楊剪的影子也一動不動。

    “我看見你了,”李白又道,“你回頭,在麥當(dāng)勞旁邊,你也能看見我?!?/br>
    楊剪果真回頭了,身體整個轉(zhuǎn)過來,朝向李白。他還是沉默的,連呼吸也沒有多重,李白看不清他的眼睛,卻在剎那之間有了被注視著的感覺。

    “我從非洲回來了,也不會走了,”李白也不知這感覺究竟是像**上了呼吸機,還是像被綁上了火烤椅,艱難地開合嘴唇,他慢慢說,“我聽說你要,結(jié)婚,現(xiàn)在看來,是真的。我不是想……打擾你?!?/br>
    “我不打擾你!”他焦急道,語速也忽然跟著變得很快,“我過去你會難堪吧,所以我不去,我不去找你!你下來一下,你來找我?!?/br>
    “電話里說吧?!睏罴艚K于開口,就說了一句。

    “我……”李白呆住了,“我沒辦法在電話里,說?!?/br>
    “是有事嗎?”楊剪仍舊那樣面朝著他。

    面容太模糊了,聲音也跟著模糊了。

    “你不能下來嗎?我不是要鬧,”李白退到了麥當(dāng)勞的玻璃墻前,再也沒地方退了,“我真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還是說,你連見一面都,不愿意了嗎?!?/br>
    “不方便,”楊剪平淡道,又反問,“結(jié)婚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白詫異極了,旋即轉(zhuǎn)為憤怒:“你見都不肯見,我為什么告訴你?我就是知道了,我看見你親手寫的請?zhí)?,好看,真的很好看!?/br>
    楊剪也沒再追問,轉(zhuǎn)過半邊身子,他好像要掛電話了。

    那種感覺就如同被大象一腳踩下,碾了幾圈,李白為方才的怒氣而后悔,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成了一攤稀泥,馬上就要直接從路邊的排水蓋漏得一干二凈。他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實在忍不住哭出聲了:“你真看見我了嗎?哥,你看見我現(xiàn)在什么樣嗎?”

    “小白,我沒什么想說的,”楊剪當(dāng)然看見了他,但視若無睹,“只是你現(xiàn)在不該回來?!彼f得很真誠,甚至都像是真的因此心事重重了??墒撬瑫r也轉(zhuǎn)過身,背對李白,又走回那團熱鬧中,舉著手機被推到鏡前,跟李漓肩并著肩。

    李白看不懂眼前正在發(fā)生的,只看到,滿世界都是紅的,冒煙,發(fā)臭,好像陽光落地前被人潑上了guntang的血,而自己的心掉在面前沾了口香糖和飲料漬的地上扭動翻滾,快死了。

    “不該回來看你結(jié)婚,是嗎?”他困惑道,“不該回來給你們拖后腿。你愛上她了?”

    楊剪不說話。

    “你看過我的郵件嗎?我寫了七封,你告訴我你看了一封就好。”

    楊剪還是不說。

    “……我們,楊剪,”李白等了很久,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于是被絕望淹沒,一出聲就被自己嗆了一口,鼻腔到口腔都是腥腥的,摸了鼻子一把,蹭了滿手的紅,居然還真流血了,不知何時流了這么多,他捂著鼻子把話說完,“我們完了!”

    天色暗了下來,明亮素雅的店面在滿街霓虹中十分突出,李白卻看不清,他的雙眼已經(jīng)完全被淚水模糊,把這四個字說出口,他哭得再也發(fā)不出像樣的音節(jié)。

    楊剪卻也沒再回到窗邊,無論李白有沒有看見。忙音響起,他掛斷了電話。

    李白聽著那“嘟嘟”聲,愣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在地上,踢到馬路中央。幾輛車路過,它終于正好被軋在車輪下,七零八落地碎了。李白用力看著這一切,記住這一切,掀起衣擺擦拭臉上的血淚,轉(zhuǎn)身走了。

    等幾分鐘后,楊剪平復(fù)住情緒,壓下打碎鏡子打碎玻璃的沖動,終于能再好好往窗外看一看的時候,只見麥當(dāng)勞前、那盞路燈下,都已經(jīng)空了,無數(shù)人來了又走,再也沒有白色的影子停在那里,抬起仰望的臉。

    第41章 別輸

    羅平安說:“楊剪我cao·你·媽,這活兒老子不干了?!?/br>
    楊剪問:“他今天都干什么了?”

    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凌晨四點,該說是昨天。

    “早上六點多出門,逛早市,買了袋兒金魚拎回去,一袋里面還只有一條,”羅平安沒個好氣,“然后一上午沒動靜,下午就開始折騰了,先是騎車騎到清華西門公交站,老子跟在后面瘋跑,他上了車,我也往上擠不就穿幫了嗎?行,我打車,我做賊似的跟,結(jié)果這哥們公交坐到奧體公園兒去了。那鳥巢水立方不還沒竣工嗎,他提前參觀,繞工地加上公園走了七圈兒,七圈兒!走完末班車都沒了,我跟著他走一身汗一身土就不說了吧,我以為他會打的回家,誰知道人直接往回走,徒步!二十多公里肯定有,走到這個點兒,一身輕松上樓。你弟弟是真磨人,我是真走不動了,我得回家睡一整天!”

    “你最好天亮就回去盯著,或者現(xiàn)在別走?!?/br>
    “他有這么大精神頭,我沒有,他出不了事兒!要是真擔(dān)心你就自己把人看管好了,”羅平安怒道,“反正別他媽甩給我!我不想干!”

    楊剪關(guān)掉電腦主機,就著涼開水把兩粒安眠藥片吞下去,接不到這個電話,他還不敢睡,他說:“一天五百塊錢。你想干?!?/br>
    天很快就亮了,銀行上班以后,楊剪打來的四千塊錢準時入賬,這是預(yù)約了八天。羅平安也就只得繼續(xù)守在那棟北大公寓樓下,時時盯著,忍受虛度時間帶來的苦悶、憋屈、無聊,準備聞風(fēng)而動。楊剪給的要求是:出了事先攔再報警再找他,沒出事就每天晚上給他打個電話總結(jié)這天的情況。

    羅平安最開始問過:“你說的出事兒到底是怎么個意思?!?/br>
    楊剪解釋:“自殘,自殺,被人找麻煩?!?/br>
    羅平安感到棘手:“這前兩條……人家在屋里干什么我也看不著???”

    楊剪竟然說:“那你就爬上樓到門前聽動靜?!?/br>
    羅平安屈辱道:“老子可不是看門狗!”

    但他還是去了。他趴在那道防盜門前,時刻提防里面?zhèn)鱽砜蘼晳K叫,他覺得這根本就是磨洋工,也擔(dān)心門被推開,或是有鄰居路過,結(jié)果必然都是自己被當(dāng)成可疑分子扭送派出所。

    這般仗義而為究其原因是——他覺得楊剪挺可憐,非常,可憐。楊剪主動找他幫忙,這種千古奇事真實地發(fā)生了。以前領(lǐng)著他們一大幫人從西城溜達到東城隨心所欲吃喝玩樂泡妞的自在人,被人騎在腰上也能反殺回去把找事的胳膊擰斷牙齒打掉一半的瘋家伙,怎么跑到海淀上了大學(xué)就慢慢變了?等大學(xué)畢業(yè),整個人已經(jīng)死氣沉沉。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呢?可見太有文化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現(xiàn)在楊剪居然比他想的還要落魄——會憂心一個人到這種變態(tài)的地步卻沒法兒打去一個電話,給出的理由是,家里沒座機,手機打不通,可能壞了吧。

    也沒法兒過來親自看看,理由是,見面很危險。

    羅平安也這么問過:“你當(dāng)真惹上什么人了?這幾年您老人家成天跟個學(xué)雷鋒好青年似的到底能犯什么事兒?。俊?/br>
    楊剪沒有否認。

    羅平安又問:“聽你原來那意思是……有人追殺你?知道你倆有關(guān)系,你要是端不住,他們就有可能對他連坐?這他媽是什么港片兒劇情!”

    楊剪說:“差不多?!?/br>
    羅平安一下就來了氣:“說是誰吧,咱兄弟那么多,雖然是你把我們拋棄了——但到現(xiàn)在也沒誰不愿意叫你聲哥!揍死他丫的大不了進去待幾年!”

    楊剪卻笑了:“打不過啊。”

    羅平安嗆住了,他開始沖著手機聽筒破口大罵,罵楊剪是個慫包,懦夫,拳腳軟了現(xiàn)在腦子也不太正常,楊剪也不氣;羅平安繼續(xù)罵,往更深了挖苦,說他當(dāng)了乘龍快婿還想心里白月光不倒,就等哪天把人哄回去勾搭,說他騙了小孩兒現(xiàn)在又去騙姑娘,兩頭好都想占著婚禮還一個弟兄都不請怕不是嫌他們上不了檔次給他丟人,說他這種白眼狼遲早得栽跟頭,無情無義之類的詞都用上了,楊剪居然還不來氣。

    他只回了一句:“沒想哄回來?!?/br>
    照以前他絕對會沿信號把羅平安揪到跟前揍到他改口求饒為止,羅平安叨叨了這么多,也正是盼著他這么做。

    因為在羅平安看來,這么做了就是活過來了,這么做了,他就還是楊剪了。

    但楊剪現(xiàn)在連句多余的辯解都沒有。

    話說回來,這短短幾天,李白過得還真不可謂是不豐富。他去了超市、公園、醫(yī)院,回東方美發(fā)干了幾天活兒,居然也沒被趕出去,他還見了朋友,在雙榆樹一家叫做“哈根達斯”的冰激凌店里,至于對方,按羅平安的話來說,是個“坐豪車的小娘炮”。

    楊剪一聽就知道是誰,而李白又是收到誰的通知,千里迢迢地殺回了北京,他心里也早就有數(shù)——那天試完婚紗,他找來賓客名單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是他之前疏忽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李老板的老朋友當(dāng)然不能不請,而在老朋友身邊的偏偏是燈燈,燈燈偏偏看見,偏偏還告訴了李白。

    是命運嗎。

    楊剪覺得可笑,隨它是什么。和他作對的東西一向不止一個。

    也不錯,至少還有人陪李白說說話,挖挖冰激凌球。有這么一個人的感覺是好的。

    十一說來就來,假期第二天,羅平安在電話里通知:李白的金魚死了。

    上午十點多,李白抱著一只盆大的球形魚缸下樓,蹲在一棵核桃樹下面,把它埋了,魚缸倒空了水,丟進垃圾桶。

    之后就再沒出門。

    下午兩點左右,一只黃背白爪的大野貓刨開那個新填的土坑,又把魚叼走了。

    楊剪說,你把坑再平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