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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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這個沖動暴躁,一遇上事便火冒三丈,極不冷靜的少年,才只有十三四歲而已,傅君集無法苛責(zé)他什么,何況他本也確實不是什么好人。第一次相見時,他瞞了霍珩,這算作欺騙,無可辯駁。 霍珩睨著他,胸膛急促而激烈地起伏了十幾個來回,終于是定了定神,他轉(zhuǎn)頭說道:“你滾,再不要來尋我!”說罷,他大步離去。 這之后,他再也沒見過姓傅的,以為徹底擺脫了他。他也曾旁敲側(cè)擊地詢問過父親,自己在老家可還有什么親眷沒有,霍維棠含糊其辭,說不清楚,霍珩心涼如鐵,覺得傅君集是他親叔叔這件事八成是真的。 回想從前相交,都是他找上前來。姓傅的似乎總是能輕而易舉地便發(fā)現(xiàn)他在哪,每一次他出現(xiàn)的時機都太巧了,最初是在城南梅林之外,陸家宴饗,請霍小郎君壓陣,霍珩吃了幾盞酒,發(fā)起酒瘋,當(dāng)場砍了二十幾株梅花樹。醉眼惺忪之際,約莫也認(rèn)識到自己鑄下大錯,于是拔腿便跑,跑到澄湖盡處,在一片垂柳殘線的吹拂之中,一道雪白的身影從身后冒出,笑容淡淡的,身上有股沁人的冷梅香。 “跑了,樹就不是你砍的了?” 霍珩猛地回頭,樹后,一道修長的影,如流水出姿,雋秀端雅。是個好看的男子,高鼻梁薄紅唇,但沒有半點女氣,讓人一見便生好感。 霍珩掌中的石頭倏地飛出,飛石于水面上一蕩一蕩,連環(huán)跳躍了十幾下,終于偃旗息鼓,沉入了水影底下。 “多大了,還玩孩子把戲?” 那人笑道,但沒有半點批評的口氣。 霍珩心里不大自在,“十二了?!?/br> “看來也還不大?!彼闼闳兆?,問了他的生辰,霍珩從不忌諱有人在背后扎小人咒他,隨口就說了,傅君集沉默了片刻,澹澹笑說,“你脾性似長公主?!?/br> 不然?似他怯懦謙卑,一點本事沒有的爹?霍珩扁了扁嘴。 “長公主也不是不好,但火暴脾氣,沖動易怒,行事恐有諸多吃虧之處?!边@是第二次見面時,傅君集對霍珩說的。 當(dāng)時霍珩因為偷偷跑出去練武,被長公主抓獲,當(dāng)場扣著用雞毛撣抽了臀部七八下,霍珩又氣又不服,便跑走了,一路從澄湖竄回了霍府,忽然想到父親不在長安,為了一點木材人又不知去哪了,霍珩無投靠之人,荒唐地感到了委屈。 傅君集出現(xiàn)的時機太精準(zhǔn)了,他說話的聲音總是淡淡的,然抨擊長公主時,讓霍珩覺得他說得很對。 “你也覺得,我習(xí)武不對么?” 少年根基不穩(wěn),學(xué)武總是受傷,兩只爪子伸出來,雪白臂rou之上傷痕遍布,紅痕淤青交錯。 傅君集看了眼,他瞧見了只當(dāng)沒瞧見,霍珩微驚,頓時放下了衣袖,吐了口氣就走,身后傳來他微含涼意的聲音:“習(xí)武無不對,但你要想,你為何要習(xí)武,是為了強身健體,是為了庇護(hù)父母妻兒,是為了以武力恃強斗狠,還是,為了大魏一方之安寧?” 霍珩的腳步頓住了,他倏然回頭,漆黑的眼與傅君集但總是淡然如水,仿佛任何事都驚不起它絲毫波瀾的目光撞上,凝滯了片刻,他突然說道:“你說得不錯。” 傅君集微微笑著,衣袖上落了一片桃花瓣,被他伸指拂去。 霍珩又道:“我不但要保境安民、鋤強扶弱,還要志在朝廷,為我舅父、外公剜去大魏腐rou,將大jian佞傅君集大卸八塊!” 面前微笑著的男子,那抹淺淺的笑容,于唇邊激起的一縷轂紋,瞬時凝住了。他停了停,目光忽變得無比冷淡。但,眼前的少年,分明只有十二歲,他一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心無城府。他只是并不知道。 霍珩詫異地偏著頭說道:“你怎么了?我說的不對?” “無不對之處。”傅君集的手連同那柄漆黑的折扇,一道收入了廣袖之間,如劍畢收于鞘中。末了,他語調(diào)微揚,淡淡道,“你記著今日所言,傅君集必會伸長了脖頸等你,若有本事,你盡管拿他命去揚名立萬?!?/br> 霍珩自負(fù)且驕傲,哼了一聲,轉(zhuǎn)過了身,“自然。傅逆人人得而誅之,就算我不下手,也有別人欲刃之后快。” 那人便在廊檐之下,晴光如游絲移動的光暈里,神情莫測地看著他。 仿佛一見如故,霍珩心中對這個突然而來,闖入他的生活中,卻并不對他指手畫腳,秉性溫和如一個和藹前輩般的傅君集,可說是極為信賴和喜歡。第三次見面時,他更是說笑:“我瞧你,人也不大,怎么竟我爹一樣的脾氣?!?/br> 那人的指尖掐著一柄墨畫折扇,漆黑的扇柄在掌中靜臥。 他淡笑道:“小孩兒,我大你二十一歲。” 霍珩有點傻眼,傅君集挨近過來,他身上有股清幽淡雅的冷梅香氣,四時都如冬日般,走到哪兒,溫煦的皮下都結(jié)著一層令人冷意透骨的冰棱。但對霍珩,則是完全不會。他甚至騙霍珩,“依著禮節(jié),你可喚我一聲‘叔叔’了?!?/br> 霍珩骨頭傲,說什么不肯低頭,但時常便會被以此來取笑。 后來霍珩知道了他的身份了,與他決裂了,想起那時對著一個只有兩面之緣的陌生男人掏心挖肺,仍然感到不可思議,這種蠢事簡直不像是自己所能做出的。他懊悔了許久。 懷里的小婦人,安寧地閉著眼睛,仿佛闔目淺眠,但纖細(xì)而濃密的黑睫卻如振翅的蝶般顫動著,他閉目在她的眉骨之間親了親,啞聲道:“眠眠,你會罵我恩將仇報,豬狗不如嗎?” “不會?!被弑Ьo了他,“你沒有錯?!?/br> 霍珩心肝有點兒發(fā)抖,仿佛不相信,花眠又咧嘴笑了幾聲:“傅君集就是有本事,他明明是最大的壞人jian邪,卻讓人又無法真正狠下心來恨他。郎君,你自小嫉惡如仇,這是你的好。我明白,傅君集心里更是明白,他說,只感到欣慰,也不怕你這個區(qū)區(qū)小混蛋,能真翻過天去。” “他一直看不起我?!被翮裎⑽⒁а?。 “不是?!被邠u頭,“那是長輩對晚輩的敦促,他們對我們永遠(yuǎn)都是不能完全滿意的,否則我們無法成長起來?!?/br> “眠眠……”霍珩將臉在她柔軟的青絲之間蹭了幾回,反反復(fù)復(fù)地摩挲著那一段墨發(fā),翠翹之下,滿掌滑膩。 那其實不是霍珩與傅君集的最后一次見面,后來于一次狩獵中,霍珩落單,他恨極了那個欺騙他的大jian臣,張弓搭箭,便對準(zhǔn)了傅君集??勺罱K箭矢不能發(fā)出,只要看到那人,便會想到他如父如兄的關(guān)懷,幾乎是父親都不能給的?;翮褚粋€猶豫之間,有旁人卻對傅君集放出了冷箭。他吃了一驚,已阻不住去路,幸而傅君集武藝高超,箭鏃堪堪擦過他的鬢角,刮花了他近顴骨的一小片皮膚。 傅君集反應(yīng)極快,逃生之后,目光便尋了過來。 霍珩的箭甚至都沒來得及放下。 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人失望的目光,幽暗而晦澀,如同凝視著一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子。 霍珩沒有辯解半個字,他不過沉默地將箭插入了箭筒之中,撥轉(zhuǎn)馬頭離去,從那之后,別是永訣。 霍珩這一生,于諸多事上,自問無愧于心,無怍于人,但唯獨這一個傅君集,讓人愛恨交織,無法兩全。誠如花眠所言,傅君集沒有對不住他,可是他有竊國之舉,人人得而誅之不是么?邊境兩年,霍珩一想到傅君集,唯一拿來寬慰自己的,僅只有這么為國為民、大義凜然的念頭罷了。 “眠眠,每每提到那人,我恨他怨他,其實不過是憎惡我自己!” “我明白的。”花眠拍了拍他的背,沿著他的脊骨撫了下來,輕聲哄著。 “郎君,在我懷中歇一歇吧?!?/br> 霍珩將頭靠了過來,花眠的臂膀抱住了他的肩。他的肩背在一抽一抽地發(fā)著抖。 花眠吐了口氣,把被推至腹間的布衾扯上來,覆在霍珩的身上壓緊壓實。 “郎君。”霍珩guntang的臉頰在她頸邊捂著,她感到頸后的肌膚隱隱有些濕意。 她本也不想提傅君集,在霍珩面前永遠(yuǎn)也不提。 本來是這么想的,可是沒有想到他殘留于世的黨羽,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踩過了警戒。這讓花眠必須重新豎起一身的刺,來護(hù)衛(wèi)自己與腹中骨rou。傅君集,終究是無法越過的一座關(guān)隘,必須要讓霍珩知道。 花眠摸了摸他的腦袋,將他的右掌扣著,牽引下來,貼著自己血管仿佛正在搏動的小腹,霍珩的手僵了僵,但很快,他平靜了下來。 “我要說的,恐怕是不如你所想的,另一個傅君集了?!?/br> 她頓了頓,仿佛正整理著,該從何說起。 故事冗長,如纏成一團(tuán)的毛團(tuán),竟已不能立時梳清,花眠閉目想了想,還是決意從頭說起。 “想必你也知道,當(dāng)年傅君集流落在外,是被你的祖父和祖母像發(fā)賣奴隸一般,賣出去的?!?/br> 這段原委,霍珩已很清楚。 回長安之后,他私下里早已問過了父親霍維棠。 當(dāng)年家里的人,沒有一個對得起傅君集。 作者有話要說: 霍小珩和叔叔決裂時的場景,像極了當(dāng)年河邊委屈的小沉香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塞壬的漩渦、腱小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92章 “我知, 父親當(dāng)年離開荊州之后, 也是多方尋覓,年幼時離散的唯一的一個手足兄弟,早已不知顛沛到了何處。他只好暫時在長安歇腳, 試著攀上權(quán)貴, 廣撒羅網(wǎng), 總好過大海撈針。但后來卻沒有去找。” 霍維棠來長安之后多沒多久, 因長公主的垂涎, 他行動有諸多不便, 但也正是因此,他得以進(jìn)入御園,在皇家的宴會之中, 看見了那個朝中新貴, 彼時那端著酒盞談笑自若,神清骨秀,蕭肅清朗的俊美男人,面部輪廓,依稀便是當(dāng)年那倔強的小孩兒面孔。 人潮熙熙,傅君集也留意到了他。目光拂過,略微一滯, 但隨即化作笑意,轉(zhuǎn)向了別處,猶如不聞。 霍維棠心中如霹靂雷鳴,他失神地咬牙垂眸。時隔多年, 弟弟不認(rèn)他了。弟弟改名換姓,成了一個全新的人,傅君集,寒門出身的少年權(quán)貴,竟是如此……風(fēng)度翩翩。于霍維棠而言,已是面目全非。 宴席過后,相見仿如不見,沒有人對彼此伸出過手,便如同兩個陌路之人。 連霍維棠也想不到,他短暫地離開長安之后,傅君集會找上他的兒子。 花眠撫著霍珩已濕潤了的鬢角,沿著他的耳廓親吻而下,充滿了眷戀和滿足。 “郎君?!?/br> 她吻著他,慢慢說道:“他被賣給鄉(xiāng)紳之后,后來隨著那鄉(xiāng)紳到了洛陽。到底是底子不足,鄉(xiāng)紳在洛陽非但沒有站住腳,反而家財散盡,徹底地倒了。傅君集最為落魄,無依無靠,甚至要淪落到與街頭惡狗奪食?!?/br> 霍珩的寬肩發(fā)出輕微的顫動,被花眠箍緊了許多,他才如同有所皈依,沉默之后“嗯”了一聲。 “后來呢?” “后來……” 傅君集遇到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少女乘著翠華車馬,從街市路過,順手挽救了一個吃不飽飯,渾身黑漆漆的,只能從亂發(fā)底下看到一雙明亮得不像話的眼的叫花,少女卻感到一陣驚奇,“我們洛陽,也有這樣的人?” 傅君集不知自己已經(jīng)出了名了,少女一旁的男人對她回稟道:“不知這個乞丐哪里來的傲氣,寧可與惡犬搶食,也不肯伸手要飯。” 少女驚訝地走上前,他要起身,左右怕他對少女不利,將他一把摁住,少女揮退他們,看了他幾眼,回眸對那持劍的青年笑說:“他年紀(jì)還小,怎么不找個活兒做做?” 青年垂眸,“聽人說,他是個跛子?!?/br> 少女再度驚訝了,她垂下面,上前去探看了幾眼。 “將他帶回去吧?!?/br> “郡主?”青年錯愕。 “帶回去?!鄙倥靡环N不容置喙的口吻說道。 左右無奈,只得叉起傅君集,將遍體鱗傷的小少年帶回了府上。傅君集身上遍布著狗牙留下的傷口,渾身血,腿因為搶奪狗食而被主人家揮杖打斷,可那倔強明亮的雙眼,一如往昔,并沒有半分蒙塵。這樣的眼睛,讓少女一見便喜歡上了。 他后來知道,那少女是臨江王獨女,于洛陽有親眷,來參加表兄婚禮的。 她將他帶在了身邊,讓人替他梳洗,露出他原本清秀俊美的臉,當(dāng)他風(fēng)姿楚楚、如圭如璧地出現(xiàn)在少女面前時,少女吃了一驚,隨即她笑說道:“原來你是這么一個美男子?!?/br> 少年從未被人如此戲弄,但不知何故,臉色便是微微浮紅。他的神情總是驕傲的,難得竟然有這般的局促之時,少女無比歡喜,她說道:“我姓傅,長你幾歲。從今以后,你是我的人了,跟著我,我保你一世衣食無憂,若你有本事,以后飛上枝頭,我也絕不攔你?!?/br> 霍珩驚訝,他抬起了頭,被花眠撞見眼角紅潤的濕痕,又是一愣,忙擦去了水澤。 果然卻被她笑話了,霍珩惱羞成怒,將她的臉蛋掐住,“姓傅?” “是。傅君集之名,正是永妱郡主賜下的?!?/br> “永妱郡主……”何等耳熟。 花眠亦是神色微黯,柳眉不覺泛生漪瀾。 霍珩驟然回想了起來,詫異地看向花眠,她苦笑一聲,慢慢地將腦袋往下點了下,算是印證了霍珩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