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玥并未依言離開，焦急等在書房，很快，父親就回來了。

    楚溫微微垂眸，眉心略蹙，她一見，心當(dāng)即沉了沉。

    “阿爹，如何了？”

    楚溫帶回來的消息，也不知算好還是不好。事情確實(shí)往最壞的方向奔去了，靖王案清算拉開帷幕，力道很重，已從京城開始了，大約要不了多久就會蔓延往外。

    傅楚兩家再度聯(lián)姻勢在必行，且越快越好。

    只楚溫道：“我與你祖父說了，欲將你留在鄧州。你叔父便道，可許二娘至傅家，你祖父允了。”

    二娘，叔父長女，就是楚玥夢中的那個堂妹楚馠，比她小一歲，年十五，也可以婚配了。

    父親說得輕描淡寫，但楚玥知曉其中不易，她是楚氏長房嫡長女，自來嫡長尊于幼庶，又長幼有序，要知道楚家本高攀并有求鎮(zhèn)北侯府，她才是第一人選。

    但對于楚玥來說，如果能成，她也算跨出第一步了，意義重大。

    不過她擔(dān)心：“傅家愿意嗎？”

    “你祖父方才已去信你姑母。”

    還不知道。

    得等那邊的回信。

    傅家的回信很快到了，楚姒親筆，并未對換人一事作出正面答復(fù)，只道，屆時看過侄女們再說，總歸有一人要當(dāng)她兒媳的。

    她讓父母兄弟們勿憂，她很快到了。

    ……

    京城至鄧州不遠(yuǎn)也不近，快則七八天，慢著十天的路程，信馬一個來回，鎮(zhèn)北侯府一行，確實(shí)快到了。

    烈日當(dāng)空，黃土官道揚(yáng)塵漫漫，當(dāng)先一騎上乃一約莫二十藍(lán)衣男子，長眉入鬢，高鼻薄唇，雖年輕，但顧盼之間，已現(xiàn)威勢。

    心腹隨衛(wèi)快步而來，小心稟：“主子，鄧州城快到了?！?/br>
    馬上就到楚家了。

    半晌，他也沒聽見回聲。

    遠(yuǎn)遠(yuǎn)已隱見灰青的城池輪廓，傅縉雙眸深沉如潑墨，暗沉沉一片，隨衛(wèi)小心低下頭。

    須臾，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傅縉斂目。

    “世子爺，夫人命婢子來稟，已歇妥，可上路。”

    馬上人轉(zhuǎn)頭，眉目疏朗，溫潤如玉，青衣女婢忙福身，聽上首男聲緩和。

    “唔，去罷?！?/br>
    女婢轉(zhuǎn)身，隊(duì)伍紛動，傅縉視線在不遠(yuǎn)處那輛三駕描金大馬車上掠過，神色未變，眸中沉沉暗光一閃而逝。

    ……

    六月二十九，鎮(zhèn)北侯一行入鄧州城，抵達(dá)刺史府。

    早早的，楚玥就接到祖母發(fā)話，讓妥善整裝，到后堂等待迎客。

    她房里立即忙碌開了，大丫鬟如意打開衣箱，問：“女郎，我們真要穿這身衣裳嗎？”

    這是一軟煙羅制高腰襦裙，面料倒是上佳，做工也精致，就是樣式簡單了些，配色稍嫌寡淡。

    楚玥年十六，含苞綻放，風(fēng)華初露，不過到底年少了些，身量不算拔尖，她若是穿留仙裙或深衣曲裾，盈盈細(xì)腰一束，將倍顯高挑柔美。

    她現(xiàn)在選的高腰襦裙，倒是避長揚(yáng)短了。

    另外，美人如玉，深淺各色俱風(fēng)情，但不得不說隆重的場合，鵝黃色會顯寡淡，削弱了自己的存在感。

    可這正是楚玥要達(dá)到的效果。

    姑母來信說得很清楚，不耽擱兩家聯(lián)姻。換而言之，這次她必會在楚氏姐妹中選出一人。

    不知道選擇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但度其心思，表現(xiàn)木訥，性格沉悶，更難下手掌控的，選中的幾率會更小。

    趙氏替她整了整衣領(lǐng)，“留在鄧州，也是好的。”

    父女倆早和她說了，僅得一女，留在身邊自然是最好的，她很容易就接受了。

    趙氏囑咐：“你先去壽慶堂，阿娘去去就來?！?/br>
    出嫁女是貴客，楚姒高嫁又有求于她，就是貴客中的貴客，趙氏妯娌要去二門的小廳候著迎賓。

    楚玥這些女孩兒，就陪伴在祖母身邊等待即可。

    楚玥點(diǎn)頭，趙氏匆匆而去。

    ……

    壽慶堂，位于刺史府后院最中心位置，飛檐黑瓦，面闊五間，庭院極開闊，乃刺史夫人任氏起居之地。

    任氏喜熱鬧，又逢姑太太臨門，遠(yuǎn)遠(yuǎn)就見壽慶堂人出人進(jìn)，喧鬧喜慶。

    楚玥加緊腳步，她祖母素來不喜她母親趙氏，連帶對她也淡淡，可不能來遲招了訓(xùn)斥。

    她一行穿過月洞門，正要踏上廊道，忽聞拐角處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正見一紅衣少女當(dāng)先轉(zhuǎn)出。

    杏面桃腮，青春嬌俏，正是堂妹楚馠，她容姿不如楚玥，但也不錯，今日一身精繡牡丹紋的深紅留仙裙，紅寶累絲赤金頭面，環(huán)佩叮當(dāng)，甫一見就一陣梅花香幽幽襲來。

    不同夢中相依為命多時，眼下這姐妹二人的關(guān)系其實(shí)只算一般，楚馠對這從小樣樣壓自己一頭的堂姐感覺微妙，碰面雖笑，但并不親密。

    不過今日一見楚玥打扮，她心下一松，憶起父母的再三囑咐，她撫了撫鬢發(fā)，笑著微福：“jiejie?！?/br>
    楚玥了然，各有所求，她還了一禮，微笑：“我們快進(jìn)去吧，不然要遲了?！?/br>
    姐妹并肩而行，進(jìn)了壽慶堂，上首已端坐了一個五旬許的婦人，一身簇新寶藍(lán)色裙襖，兩鬢染霜，眼角微微下垂，面相嚴(yán)肅。

    二女規(guī)規(guī)矩矩請了安。

    今日任氏心情極佳，看一眼楚玥精致卻不經(jīng)意寡淡的裝扮，也沒說什么，頷首，讓兩孫女坐下。

    楚馠立即湊趣幾句，她素來得祖母喜愛，又刻意憧憬姑母，瘙中任氏癢處，壽慶堂內(nèi)立即歡聲笑語一片。

    楚玥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當(dāng)她的鋸嘴葫蘆。

    不多時，有仆婦奔進(jìn)：“侯府到了，姑太太的車正往二門來！”

    任氏大喜。

    堂內(nèi)諸人，包括楚玥和楚馠，俱也齊齊往外看。

    一報(bào)接著一報(bào)，喧聲漸近，只聽見一陣環(huán)佩叮當(dāng)，一聲微帶哭腔的女聲喚道：“母親！”

    字腔正圓，如琴音韻動，輾轉(zhuǎn)而過，聲能傳情。一絳紅裙裾的高挑女子，已在趙氏妯娌的相扶下，轉(zhuǎn)出庭院那扇大石屏。

    綠鬢如云，膚如凝脂，美極的一婦人，尤其一雙含情鳳目，微微斜挑，波光流轉(zhuǎn)間媚態(tài)橫生。保養(yǎng)極佳，年近四旬，看著不過二十七八，且和楚玥這等尤帶青澀的少女不同，她的成熟風(fēng)韻，艷如桃李。

    這就是楚玥的姑母，楚姒。

    任氏坐不住，早奔了出去，母女?dāng)?shù)年方得一見，擁抱淚盈于睫。

    但楚玥和這姑母卻是無甚感情的，反而很忌憚其心機(jī)手段，避之唯恐不及。不同楚馠躍躍欲試，她冷眼觀察，得出一結(jié)論。

    這姑母修煉很到家了，一舉手一投足，哪怕落淚也楚楚動人，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她微微垂首，不語。

    任氏母女哭了一陣，很快在諸人的寬慰下止了淚，進(jìn)里間整了妝容，楚姒跪在蒲團(tuán)上給母親叩了首，被攙扶起，諸人重新落座。

    任氏笑道：“幸世子爺不在，一把年紀(jì)哭哭啼啼，怕要丟盡老臉?！?/br>
    傅縉是男賓，正在前頭由男人們接待，不過稍后會進(jìn)來拜見任氏。

    楚姒眸光微微一閃，輕笑：“母親喚承淵就是，世子爺可是您的外孫子?！?/br>
    承淵是傅縉的字，楚玥忍不住瞄了她一眼，害了人家媽，笑語晏晏若無其事，連在自己親娘面前也不露半點(diǎn)端倪。楚玥垂目。

    任氏卻大為欣慰：“是，是，母親老糊涂了。”

    她笑語一番，又問：“你能待幾日？何時歸京？”

    歸京前，兩家的親事必會定下，這言下之意？楚馠母女等人俱抬目，屏息看向正挨著任氏就坐的楚姒。

    “我不過內(nèi)宅婦人，多待幾日無妨，只承淵卻有公職在身，怕最遲后日，就要動身。”

    楚姒輕輕一笑，眸光一轉(zhuǎn)，投向各自端坐在母親身邊的二個侄女。

    她招了招手：“這是我兩個侄女么？都這般大了，快快過來，讓姑母好生看看?！?/br>
    言下之意，時間確實(shí)很緊，這是要馬上定下人選了。

    楚玥余光見堂妹捏帕的手一緊，須臾立即放松，楚馠必是十分緊張的，但她也沒亂了分寸，長幼有序，她等堂姐站起，她才緊隨而后。姐妹并肩而行，行至近前一福，“請姑母安。”

    “好孩子，快快起罷。”

    此行主要目的，楚姒微笑捋下兩個羊脂玉鐲套過去時，已不動聲色觀察對面二少女。

    妙齡少女，風(fēng)姿初綻，麗色動人，但她選人，卻不是以顏色為標(biāo)準(zhǔn)的。上下打量間，她笑問：“日常愛玩些什么？姑母年頭送回的花鈿可合用？”

    楚玥為長，她先答，拘謹(jǐn)一句：“極好，侄女日常針黹裁衣，陪伴母親?！?/br>
    規(guī)規(guī)矩矩的回答，不出挑也毫無差錯，話罷，她訥訥低頭，沉默不語。

    楚馠卻神色歡快，笑道：“姑母那花鈿好極，鄧州都沒有這款式，我在秋娘她們跟前可是威風(fēng)了一回?！?/br>
    她笑道：“明兒入秋，姑母可莫忘了我?！?/br>
    笑語晏晏，親近卻不過分，落落大方，心思卻不難揣測。只一個回合，二者相較，高下立見。

    楚姒心思微動，看來父親來信換人，倒是樁好事。那大丫頭不管是真木訥假木訥，心思深更難cao控。

    她已有了主意，又多與楚氏姐妹說了一陣，仔細(xì)觀察，更加篤定。

    這時，仆婦來稟：“老爺大爺二爺，陪同傅世子往后頭來了。”

    傅縉來了。

    笑鬧聲登時一停，楚姒心念急轉(zhuǎn)，立即對楚玥招手：“大丫頭，到姑母身邊來。”

    傅縉不會多出入女眷聚集的后院，此一來，正要把聯(lián)姻人選定下。

    楚姒固然長袖善舞，但人選都定下了楚家臨時想換，這就繞不過傅縉。

    楚姒看中人選，傅縉若點(diǎn)頭，這事才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