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她除了驚夢一切如常,那苦湯汁子吃過一次沒啥用,她可不想再吃了。 楚玥緩和后,精神頭不錯,趙氏知她心思,端詳一陣只好作罷。 摟著閨女,她蹙眉:“你可是又做那噩夢了?” 楚玥怔怔,點了點頭。 …… 八年前,楚玥無故穿到這個病夭的古代同名小女孩身上,沒多久,她就時常做這噩夢了。 以前夢境很零碎,且多有遺忘,只余驚醒后的心悸和一次次疊加的熟悉感。 直到一個多月前,家里和高嫁京城鎮(zhèn)北侯府的姑母楚姒商定,欲聘楚玥入鎮(zhèn)北侯府,為姑母繼子鎮(zhèn)北侯世子傅縉正妻。至此,她的噩夢開始出現(xiàn)變化。 關鍵夢境越來越多,且再不會醒后遺忘,片段逐漸連貫,人物開始清晰。一直到最近,楚玥終于完完整整地做完了整個夢。 冗長,觸目驚心,夢里那個“楚玥”從天真爛漫的孩童期,一直到烈火焚身,走完了她短短二十余載的一生。 楚玥閉了閉眼,夢里的“她”并不是自己,這點她很清楚,但偏偏一切又是真的。 這八年來,無論是祖父升遷,族親投靠,還是天旱天澇,各種大事外事,一一被印證。 很真實,一步又一步,沿夢中的軌跡往前推移。 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今日的不得不信。 或許這就是原身曾經歷過的前世。既有穿越,那重生也無甚出奇吧?被烈火焚身的“楚玥”重生后心神恍惚,落水后又求生意志不強,一病夭折,然后她就來了。 唉,為什么就不想活了呢? 烈焰焚身的絕望痛楚,固然很可怕,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呀,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而活著還有機會。 她很珍惜來之不易的新生和至親,莫說現(xiàn)在還好好的,就算身處絕境,束手待斃也是不該的。 她打起精神,問:“阿娘,你尋我何事?可是姑母和傅表兄啟程來了?” 按夢中軌跡,今天家里該接到京城來信,姑母和傅縉這對貌合神離的繼母子將啟程至鄧州。 趙氏笑,又奇:“你是如何知曉的?” 這就是肯定了,她輕撫了撫楚玥的鬢發(fā),嘆道:“我的寧兒都長這么大了。” 要嫁人了,趙氏壓下不舍,笑:“聽聞傅世子溫文爾雅,又與你姑母融洽和睦,你進了傅家,有姑太太照拂,我也能放心?!?/br> 否則,無論如何她也不樂意獨女高攀侯府,遠嫁京城的。 楚玥一頓,她能說傅縉溫文爾雅都是表象嗎?假的,龍困淺灘時的偽裝,一朝解開束縛,此人殺伐果斷,該下手時絕不留情。 她嫁了此人,絕無幸福可言,相反性命能否保住都是一個大問題。 概因,兩家之間有人命,一段無法化解的生死大仇。 …… 要說這段大仇,不得不先提一下楚玥的姑母,這楚姒,當真是一個頂頂厲害的人物。 楚氏出美人,這一輩楚玥為之最,瓊姿玉貌,名動中州。而上一輩,她的姑母楚姒不遑多讓,而更讓楚玥為之咋舌的,是這姑母的手段。 淮南楚氏,數(shù)百年的世族也。然世族也有起落,現(xiàn)正處的就是低谷,楚氏家主也就是她的祖父,時任鄧州刺史。鄧州是上州,她祖父現(xiàn)在是個中等偏上的官員。 可偏偏楚姒就憑借的美貌才名,硬生生擠入千里外的京城社交圈,一嫁京城襄城伯彭氏高門,后彭公子病逝,二年后,她再嫁新鰥的鎮(zhèn)北侯傅延。 一嫁更比一嫁高,夫妻恩愛,誕下麟兒,又與原配遺下的繼子相合,幸福美滿。至如今,又將娘家侄女許了繼子,想必婆媳相處必極順遂的。 好一個人生贏家。 然楚玥卻知道,事實真相遠沒有表面這么漂亮。 鎮(zhèn)北侯原配張氏,也就是傅縉的母親,她的死,離不開楚姒的手筆。 張氏死了,才能給楚姒挪位置。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且還不知道有沒有其他?需知在夢中,傅縉可是廢了許多心思活捉楚姒的,活灌毒酒數(shù)壺,再斬其首,至其生母張氏墳前焚之,而后不放過一絲一毫的機會趕盡殺絕楚家。 又據聞,楚玥祖父陣前被亂箭射殺,他聞訊冷道:“得全尸,便宜這楚氏老賊?!?/br> 足可見其恨之深。 而楚姒這樣有志向有行動力的女人,楚玥就不相信,她沒覬覦世子之位。這么費盡心思把侄女塞給繼子為妻,肯定不是為了思念娘家人的。 這么一潭渾水,楚玥半點不想沾。 可偏偏按照夢中的軌跡,此次傅縉親自登門拜訪過后,兩家就會交換庚帖,中秋前就會成婚。 現(xiàn)在已經是六月。 楚玥琢磨片刻,對趙氏道:“阿娘,我去找我阿爹?!?/br> …… 楚玥這輩子的父親楚溫,不過三旬許,是個和熙儒雅的美男子。 剛踏上書房回廊,她便聽見父親笑道:“快快進來?!?/br> 寬厚的大掌,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父女笑語幾句,楚玥忙問:“阿爹,您見過傅表兄么?” “早二年隨你祖父上京見過?!?/br> 楚溫接過閨女捧的茶盞,笑道:“溫文爾雅,進退有度,如今在吏部領職,建樹頗多,得陛下贊賞,已擢為少卿?!?/br> 話罷,他撫了撫須。 吏部少卿已是四品官,傅縉今年不過二十,哪怕有恩蔭起步遠勝普通人,也絕對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年少英才了。 他的獨生愛女,歪瓜裂棗就算是個皇子,他心里也不會樂意的。 楚玥不知父親心中所想,但見他神態(tài),已至其對準女婿滿意。 她蹙眉:“阿爹,我家一定要和傅家再結姻親嗎?” “怎么了?” 楚溫笑意立即收了,他坐直:“寧兒,你不喜傅世子?” “我沒見過他,也不知喜不喜歡他,只我不想離開爹娘千里?!?/br> 趙氏只生了楚玥一個女兒,楚溫也是。 她這輩子還是個獨生女,父親與母親情深意篤,即使在祖父母的強壓下,也沒有為子嗣而松口納上半個姬妾。 前世親緣淺薄,這輩子得了這無微不至的呵護,楚玥早真心接納二人為至親父母。 這話雖有隱瞞但也是真真的。 楚玥并不能將夢境如盤托出,難道說姑母害死姑父原配才進的門,傅縉是要復仇的,將來誅盡楚氏滿門? 那就得涉及當今駕崩,太子繼位后再崩,然后寧王和西河王搶奪天下了。 前面還好,后面這些話是萬萬不能出口的,一旦外泄就是累及九族的死罪。 當然,楚溫不會外泄,但這些毫無征兆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教他如何相信? 就算他信了,楚玥祖父健在,楚氏當家做主是祖父。 她可不想被人當神經病關起來。 楚玥思來想去,只略說一二:“且我這陣子屢屢噩夢,與傅表兄婚后不睦,很不如意。” 噩夢楚溫知道,只他仍愕然:“寧兒,只一夢矣?!?/br> “我心有芥蒂,又不想遠離爹娘,我想留在鄧州?!?/br> 楚玥說得很堅決,見父親凝眉思索,她忙問:“阿爹,靖王謀叛之事如何了?可會牽扯我家?”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上述所有理由,都不是她不明著抗爭這門親事的緣由。 楚玥常常出入父親書房,她知道自家和靖王謀逆案沾上關系了。 靖王,當今之長子也;而新封的太子不過十歲,上頭還有七八位兄長。 當今沒有嫡皇子,儲位空懸多年,皇子們長成,偏君父未老,極忌憚兒子覬覦自己的權位。 爭了好幾年, 第一回合以貴妃出的九皇子冊太子告終。 諸年長皇子都敗了,其中敗得最慘的就是靖王,逆名圈禁,貶為庶人。 一場清算馬上就要開始了,很不幸,靖王封地距鄧州不過百里,而這位王是真真策劃過起兵造反的,諸多掩蓋在正常公務下的準備,身為鄧州刺史的楚祖父不可避免沾手過。 不是核心黨羽,但若清算嚴厲,楚家也得遭殃。 楚家第一時間就找上楚姒了。 鎮(zhèn)北侯府乃貴妃母子最大的幾個支持力量之一,楚傅兩家再次聯(lián)姻,其實就是向貴妃新太子投誠,以避免有可能波及的清算。 楚玥這番話,其實是問靖王清算究竟嚴不嚴重,若不嚴重,她才能爭取不嫁入傅家。 否則,不用等夢里的三年后,現(xiàn)在就得死全家了。 “阿爹?!背h抿唇。 楚溫眉心緊蹙,本以為兩全其美的事,現(xiàn)在卻…… 只這么一個獨生愛女,愛之重之,雖不甚贊同她的選擇,但涉及她的終身,當以她的意愿為先,若情況允許,無論如何他都得爭取一把。 楚溫拍拍她的手,立即站起:“寧兒,你先回你娘那,為父去去就來?!?/br> 他現(xiàn)在就去詢問父親。 楚玥長長吐了一口氣,希望能行。 先擺脫婚事,后面的,還有三年慢慢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