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她警惕地退到一旁。 何嫂及時追了進來,將人往外請,措辭并不客氣。祁元善站住不動:“這里供著的是我的弟弟和大侄兒,我也姓祁,怎么就不能來了呢?” 見何嫂依舊不動,他沉下臉:“祁家的規(guī)矩你應(yīng)該沒忘吧?我要和陸小姐談點事,下人得回避。在這個地方,我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大可以放心。” 終于,佛堂里只剩下祁元善和陸晚。 偷偷藏了個燭臺在背著的手中,陸晚握緊,看著他慢條斯理地上香,又拿起祁元信的遺像,拆開后面的木板,往里面放了幾張新舊不一、印了字的紙片,最后,妥帖地還原擺好。 刻意當(dāng)著人面做完這些,祁元善看向陸晚,年輕女人臉上堆滿了敵意與戒備。他笑笑,說: “陸陽這孩子,聰明,傲氣,膽色不輸任何人,還特別重感情,對你、對陸家人都是。要說有什么缺點,就是太多疑了,除了自己誰都不信……” 陸晚捏住燭臺,冷然道:“這些不用你多嘴,我了解得很?!?/br> “了解?”祁元善輕聲重復(fù)。 見她篤定地點頭,他笑著指了指祁元信和祁晏清的遺像:“恐怕你了解得還不夠多。你知道這兩個人是怎么死的么?” 陸晚淡漠地說:“和我沒關(guān)系的事,我沒必要知道?!?/br> “如果它和你的小叔叔有關(guān)系呢?”祁陸陽將祁元信的遺像拿起來,用指尖敲了敲,“關(guān)于祁陸陽的一切,好的,壞的,你了解的和不了解的,我全放在了這里。陸小姐什么時候想看,都可以?!?/br> “這里面的東西,比你想象的還要精彩?!?/br> 說罷,祁元善緩緩踱到陸晚面前,她退一步,他便走兩步,生生將人逼到墻角。 祁陸陽不堪回首的過去,雖然不會讓這兩個人分道揚鑣,但足以產(chǎn)生嫌隙。他一向知道,越濃烈的感情越容易兩敗俱傷,而身邊人的懷疑與不信任更是最大的殺器。祁元善大發(fā)慈地將陸晚打包送到祁陸陽面前,就是在等某場大戲上演。 殺人,先誅心。 潘多拉的魔盒已經(jīng)就位,誰有辦法克服這誘人的好奇? 面對祁元善,陸晚強迫自己昂起下巴對上他的目光,卻在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祁陸陽老了之后的樣子。 這兩個男人,有著相似的血緣與外貌,以及一樣充滿野心又冷情冷性的眼。 她的背抵著墻壁,整個人不自覺地發(fā)抖:“我想知道的事情,會自己去問陸陽,不用你多事。” “伯伯只是想多給你一個選擇。畢竟有些東西,他不可能跟你說明白?!?/br> “他不愿意說的,我不需要知道。” “這么聽話?”祁元善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愿他對得起你的信任。” 說完這句他便作勢要走,還沒出門又轉(zhuǎn)身回來,從錢夾里摸出張老相片,擱在空白靈位前。 輕輕撫了撫相紙上的人臉,祁元善囑咐陸晚,仍滯留在那張臉上的眼神是難得一見的溫和:“她叫邱棠,這輩子過得很苦,走得也急。你要有心就幫忙找個合適的相框安置下。多謝了?!?/br> 等祁元善終于離開,陸晚略帶猶豫地走到擺了空白靈位的香案前,拿起那張照片看了看,愣住。 她看到了一張與葛薇別無二致的臉。 后面的日子,陸晚再沒允許自己踏進佛堂一步——畢竟,好奇心害死的,從來不止一只貓而已。 回到當(dāng)下,不過是短短幾句對話,陸晚便瞬間想明白祁陸陽為什么在看到葛薇照片后執(zhí)意加她的微信,為什么要把人哄來帝都的開元醫(yī)院,為什么不聲不響地將賭博欠債的她安頓在眼皮子底下…… 驚濤駭浪襲來,陸晚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眉頭已在不期然間輕輕蹙起,就連呼吸都變急促。 而祁陸陽在聽對面的人提起葛薇后,垂眸摸了張牌,篤定淡然:“像她這種不完美的女人才更不容易引起祁元善的懷疑。我了解他,不會錯的。” “萬一祁元善起疑心,葛薇亂說怎么辦?” “不會的,她弟弟還在咱們這兒呢?!鳖D了頓,祁陸陽又道: “葛薇的弟弟記得幫我盯緊點,不要給機會讓他跟jiejie聯(lián)系,做戲做全套,既然是‘人質(zhì)’就裝得像一點,免得出紕漏?!?/br> 那人嗯了聲,又說:“想要那混小子閉嘴也容易,給錢就行了。不過最近他胃口越來越大了,有點難辦?!?/br> “給錢,他要多少給多少?!?/br> “???可我聽人說他最近一心撲在賭球上,已經(jīng)輸了不少了……” “不用管?!逼铌戧柹ひ艄牙?,“他拿著錢去吸去賭,還是去干別的什么,都跟我沒關(guān)系,借條打好就行。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到時候不愁他不聽話。” “祁哥牛逼?!绷硪粋€人感嘆,“那么早就把葛薇的給盯上了,現(xiàn)在是準(zhǔn)備繼續(xù)套死她弟弟?物盡其用、人盡其能啊?!?/br> “可不是。最近整死張元元那出也帶勁兒,他那些生意,做什么黃什么,手里賠了個底兒掉,到頭來愣是沒看出是咱祁哥在里面攪和,哈哈哈。” “什么整死套死的,我強迫誰了?這一個兩個都是愿者上鉤,自作自受?!?/br> 男人話里話外淋漓直白的冷酷與算計,激得陸晚不自覺抖了抖。 沒等祁陸陽謙虛完,心里早有不滿的景念北不忿道: “祁哥牛逼……?我怎么沒看出來。再牛逼,還不是留了個沒用的在身邊,看著就不省心,遲早惹出大禍。等著瞧吧都?!?/br> 喝高了的那位反應(yīng)慢半拍:“沒用的?誰???” 景念北不以為意:“還能是誰。你們新上任的嫂子、張元元惹錯的那個陸家寶貝唄?!?/br> 對于祁陸陽明里暗里針對張元元的行為,景念北一直不太贊同。 他倒不是顧念張元元與自己是表親,立場尷尬。只是,張家老爺子雖則在上個月溘然長辭,張家一下沒了主心骨,人走茶涼門第有敗落之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把張元元這廝給惹急了,對于祁陸陽來說不是好事,容易腹背受敵。 祁陸陽向來膽大心細、謹(jǐn)慎持重,景念北認(rèn)定,他最近絕對是被什么狗屁愛情弄壞了腦子。 “能不提她么?”祁陸陽沉聲道,語氣不悅。 景念北輕哼:“提一提又怎么了?還真給寶貝上了?” “老子不樂意聽?!?/br> “不樂意也得聽!別忘了你這么多年忍下來是為了什么。血也沾了命也背了,還裝什么純潔情圣?小心陰溝里翻船、功虧一簣?!?/br> 就連陸晚都能聽出來,景念北是真心為了祁陸陽好。 “這些不用你說?!逼铌戧柹ひ袈缘停遣皇钦嫔鷼夥直娌淮蟪鰜?,“我話放這兒,陸晚和別人不一樣。她的事,你以后少說兩句?!?/br> 景念北今天也喝了不少,情緒一起來,直接杠上了:“哪里不一樣?不都是女人?” 這一個月來,陸晚除了陪同祁陸陽到處應(yīng)酬,就是和鐘曉出門玩,偶爾也跟幾個大佬的“女朋友”湊一堆去做臉,顯得十分悠閑,且不務(wù)正業(yè),對于新身份適應(yīng)之快令人咂舌。 這樣的陸晚,在景念北眼里確實和其他女人毫無區(qū)別。他借著酒勁繼續(xù)叨叨: “林雁池比你的寶貝可好用一百倍,能幫上忙,又識時務(wù),就連那個什么菲菲在場面上都比她會來事兒。大家剛才可都聽見電話了,陸晚跟莊恪還在往來,誰不知道李燾和這癱子的伯父牽扯深、走得也勤?她這兩邊都招惹上了,凈他媽誤事兒——” 咚的一聲,祁陸陽將手里的牌往桌上一頓,最后一次警告:“念北,過了啊。” 一時間,空氣都凝固了。 有人主動打圓場:“這又不是養(yǎng)狗,要那么聽話干什么?我們祁哥是性情中人,倒貼錢也要搏嫂子一笑,你一單身漢懂個屁?!?/br> “我還真不懂?!本澳畋辈恍嫉匦α寺暎Y(jié)束陳詞,“養(yǎng)狗都比養(yǎng)女人有意思?!?/br> 沾血……背命……這就是祁元善說的“了解”?他放在祁元信遺像后的,會是這些嗎? 等這個話題揭過,心亂如麻的陸晚又等了兩三分鐘才重新往樓上走,腳步莫名有些發(fā)飄,幾乎要摔倒。 祁陸陽正對面那人看到她來了,表情意外得很,連忙半報信半打招呼地喊了聲“嫂子”,她想搭句腔,剛張嘴就咳了一聲。 這里面煙味兒太重,空氣質(zhì)量堪比沙塵暴天。 對于陸晚的不請自來,祁陸陽面上表現(xiàn)得不顯山不露水,雖著落在她臉上的眼神仍不懂得勒馬,收回來卻比平時要快些。拍拍身邊的凳子讓人坐好,他揚起下巴朝幾個人點了點:“別抽了,不嫌嗆得慌?” 除了景念北,另外兩個都識趣地滅了煙。 相當(dāng)刻意地,陸晚又重重咳了幾下,表情顯得極為難受??韧辏ы聪蚓澳畋?,擠出個生硬的微笑來,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寫滿了挑釁和不痛快。 除了今天,景念北明面上對陸晚也沒有過好態(tài)度,兩人不對付,是誰都知道的事。但沒人知道,陸晚從不是小心眼的人,當(dāng)下不過是心煩意亂、遷怒于人罷了。 包廂二樓,她和景念北一個繼續(xù)咳嗽,一個死活不滅煙,氣氛僵持。 面對陸晚沒來由的得理不饒人的小姐脾氣,祁陸陽雖不明所以,還是準(zhǔn)備遷就——自己的女人,出門在外任性點也是應(yīng)該的,沒橫著走就算給他們面子了。 “念北——”在祁陸陽話沒說出口,景念北隔壁那人已經(jīng)把煙從他嘴里扯了出來,往煙灰缸里摁一摁,再半真半假地笑罵: “沒煙抽就不知道怎么打牌了?倔驢投胎啊,非得跟人反著來?!?/br> 酒意散了點下去,察覺到些微不妥的景念北沒再堅持,只說:“不跟女人一般見識?!?/br> 等風(fēng)平浪靜,牌局繼續(xù),牌桌上的人默契地不再談?wù)撍^正事,頂多插科打諢幾句,說點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避嫌避得明明白白。 徐四九這會兒卻終于“醒”了,他朝樓上喊了聲“我先撤,你們繼續(xù)”,離開包廂。 剛出門,他就給一個人打了個電話:“雁池meimei,方不方便出來吃個飯?哥哥有話跟你說?!?/br> 直到又一圈打完,陸晚仍沒有主動找祁陸陽說話,只端坐得像小學(xué)生一樣認(rèn)真地玩手機,面對對方似有若無的肢體接觸,也表現(xiàn)得很抗拒。 其實,祁陸陽在看到陸晚那瞬間氣就消了一半,等聞到她身上隱隱散發(fā)出的女人香,牌更是打得心不在焉。接連的幾次低級失誤讓祁陸陽的牌面一塌糊涂,他呼出欲出的意馬心猿,遮都遮不住。 一桌子人心里門兒清,各個笑容曖昧又隱晦。 于桌下陰影處伸出左手,祁陸陽想摟摟陸晚、主動求和,接連好幾次撲空。 耐下性子,他湊到人耳邊,吐字溫?zé)幔骸跋麣?,這圈打完叔叔就帶你去練槍,好不好?”說完還不正不經(jīng)地用氣聲加了句,“別的也得多練練,不然生疏了。” 最近祁陸陽事情多,已經(jīng)有好幾天不曾歇在老宅了,里里外外久不得紓解,難受得很。 面對他的撩撥,陸晚干脆利落地撇開臉,顯得半分情面不留。 她只是腦子亂,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而已。 其他幾人看在眼里,心里不由都有點認(rèn)同起景念北來:女人就是女人,眼前永遠只有卿卿我我的一畝三分地,給點顏色開染坊,恃寵而驕、不知進退。 無聲輕嘆幾息,丟了些面子的祁陸陽隨手將牌一推,向后靠坐,神情里有幾分無奈,有幾分疲倦,以及藏不住的淡淡羞惱: “怎么?還不滿意?” 一屋子大老爺們兒上趕著遷就,說不讓抽煙就不讓抽煙;他自己還生著氣呢,仍是拉下臉哄、勸、逗……怎么,還不滿意? 男人頰側(cè)那道被指甲刮出來的疤至今還沒消干凈,細看有些猙獰。蜿蜒疤痕附著于他棱角分明的面龐上,更顯得氣質(zhì)冷硬,遠非善類。 深吸口氣,陸晚收起手機,轉(zhuǎn)過臉: “我就是不滿意?!?/br>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不連貫的回頭看看42章去,改了點劇情。 第44章 chapter 44 陸晚說:“我就是不滿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