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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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世子呢?” 果兒道:“還在書房里,沒有出來過?!?/br> 我嘆了口氣,“把藥端來吧,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我總不能一輩子賴著諸兒。算卦的說我和半夏同命,若真叫他說準(zhǔn)了,以后要和個糟老頭子同床共枕,我總先把我失眠的疾治好。免得日后睡不著,還要日日夜夜對著他?!?/br> “公主,您別多想了。那算卦的分明就是個瘋子,您都說不要信的?!?/br> 我苦笑一下,端起藥來喝,才碰到唇,就被人搶下碗盞,黑稠稠的藥湯撒了一身。面前站著諸兒,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進來的,我也顧不得身上燙,只是訥訥地看著他。 他把藥碗往案上一擱,將我橫抱起來,轉(zhuǎn)身就往外走,“這藥沒用就別喝了,我不會讓你和半夏同命的。” 果兒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追出來,跟在后頭嚷:“世子……公主……” 諸兒頭也沒回,說道:“去把公主要用的東西搬來我宮里,以后都不用喝這老什子的藥了?!?/br> 我倉促地不知作何反應(yīng),任他抱著我往他的宮走。 進屋的時候門框撞到了我的腳,我說:“我的鞋子掉了?!?/br> 他大約沒聽清,愣了一下。我又說:“我的鞋子掉了?!?/br> 他將我放在地氈上,轉(zhuǎn)身找到我的鞋,蹲下身子為我穿上。他抬頭的時候撞上了我的目光,然后吻上了我的唇。 諸兒從來沒有這樣吻過我,從來都是點到即止。 他說:“你喝的這藥還真是苦?!?/br> 我撫著他的臉說:“才幾天,你怎么瘦成這樣?還長胡子了,真丑?!?/br> 我以為我在笑,諸兒卻說:“我丑我的,你哭什么?” 在這宮里,即便死了人,也不會有太多的哀傷。何況,半夏又沒有死。 第9章 非偶 第二年,衛(wèi)國傳來了半夏的消息,她生下了第一個孩子,公子壽。 第三年,她又生下了第二個孩子,公子朔。 第四年,衛(wèi)國國君曾經(jīng)的庶母,后來的君夫人,世子急的母親病死了。半夏在姬晉后宮的三千弱水中穎脫而出,被冊封為君夫人。 我不知道該不該為她高興。我曾經(jīng)以為很了解她,直到這幾年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并不是真的了解她。有些事,她從來都知道,而且,深藏不露。 這一年,我十二歲。我和鮑先生似乎都忘記了當(dāng)日的不快,對那件事只字不提。我煮茶的技藝也已經(jīng)爐火純青,沒有下人可以替代。除了日常的課業(yè),我對父親的國政也有了自己的見解,常常在小白的一方斗室,師徒三人席地而坐,一壺清茶,搜腸潤吻,暢談古今,月旦春秋。這幾年我都照著一個公子的樣子學(xué)習(xí),連父親都嘆我錯投了女胎,不然定是個出色的兒子。 踏雪已經(jīng)到了最好的年紀(jì),我的御射也大有長進。諸兒親自教我,我不愿讓他覺得我資質(zhì)魯鈍,學(xué)起來也特別上心。 我常常騎著踏雪奔馳在父親的獵場,與諸兒的墨騅并駕齊驅(qū)。即使在多年以后的夢境里,還總是出現(xiàn)這樣的片段: 一只狡兔從我們面前飛奔而過,諸兒引弓便射,可還是叫它逃脫了。我驅(qū)馬追趕,抽箭搭弓,兔子應(yīng)聲倒地。我揮舞著手臂向諸兒宣示勝利,見他臉上浮現(xiàn)出如明媚春日般的淺笑。我總是沉浸在這樣的笑容里直至清醒,比起父親的贊許,我更愿意看到他如此寵溺的表情。 我喜歡獵場上的速度和殺戮,在風(fēng)中肆意奔跑的時候,我能感覺我已綻放到了極致。 我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盛極之后的衰敗,原來我的那種最簡單。我想那個相士終究是個騙子,他的預(yù)言根本無法實現(xiàn),因為我很快就要死了。 這幾日牝下血流不止,腹痛難當(dāng)。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血,再這樣流下去,必死無疑。 我沒有去找疾醫(yī),前幾年的藥已經(jīng)讓我吃足了苦頭,如果要死,我也不想再受多余的罪。 我更不敢告訴諸兒,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明年開春我就要遠(yuǎn)嫁鄭國,離開的日子一天天接近,諸兒似乎比我還要緊張。我知道,這個時候會讓他想起半夏。 近來我常常夢見諸兒騎著墨騅送嫁的背影,我想如果能夠熬到出嫁,讓我死在鄭國的城樓上,目送這個背影愈行愈遠(yuǎn),對我來說,就是再好不過的結(jié)局。我只想成為諸兒心里永遠(yuǎn)的桃華,曾經(jīng)綻放,從未凋敝。 只是諸兒回父親殿上復(fù)命的一刻,又要收到鄭國信使送來的噩耗,不知他又會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多久。我并不怕死,怕的只是離別,更怕諸兒難過。每每想到這里,更是痛得錐心刺骨。 諸兒摟著我,停下哼唱的曲子,問道:“還沒睡著嗎?大冷的天,怎么出了一身的汗?” “我嫁出去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是嫁了,還是死了,對你來說其實是一樣的,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要太難過?!?/br> 諸兒摸了摸我的額頭,道:“你說什么胡話?不會再發(fā)生一次的,你可以信我?!?/br> 我勉強扯了個笑,“我自然是信你的。果兒我不想帶走,讓她跟著你吧?!币粋€丫頭身在異鄉(xiāng),又失去主子庇護,日子不會太好過。不如留下來,看在我的面子上,諸兒總不會虧待她。 “你用慣的丫頭你當(dāng)然要帶走,我留她做什么?”諸兒探手摸了摸我的后背,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找疾醫(yī)來看?!?/br> 我忙拉住他:“是你身上太熱捂出來的汗,今天不要你抱了?!蔽彝屏送扑烦霰晃艺碇氖直?,我便翻身過去,蜷得像個蝦子。 沒一會,諸兒就將我的身子硬扳過來,攏眉道:“說!到底哪里不舒服?” “哪有不舒服?”我就勢窩進他懷里,環(huán)住他精實的腰身,不想讓他看見我的臉,這幾天已經(jīng)毫無血色了。 他輕推開我,退出衾被,又將我捂了個結(jié)實。朝屋外喊道:“來人,傳疾醫(yī)!” 我嘆了口氣,也不必再裝,干脆擰起眉頭縮成一團。 疾醫(yī)搭脈,道:“公主初潮,由于體質(zhì)偏寒,故有疼痛。喝些藥暖暖便好,并無大礙?!?/br> 原來只是月信。母親走得早,也沒人教過我。聽疾醫(yī)這樣說,是不必死的,我只輕嘆了一聲,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果兒由于疏忽職守,當(dāng)夜就被諸兒叫進來挨了一頓罵,哭得眼睛都腫了。我想勸下來,諸兒也不給我面子,殊不知他逞了口舌之快,最后還不是要我賠點好處安撫這個丫頭。 ―――――――――――――――――――― 隔天,喝了湯藥已有好轉(zhuǎn)。我給了果兒一對珍珠耳飾,她卻耍起了性子:“奴婢不要,別說是無功不受祿,如今沒伺候好主子,一身的罪過,哪還擔(dān)得起主子的賞賜?” “是我沒告訴你,也不能怪你。世子訓(xùn)你,你聽過就算了,怎么還記在心上?” 果兒又哭了起來,嗚咽道:“自是我的疏忽,又怎敢怨世子?公主日后有什么事,盡管和奴婢說,奴婢對主子忠心,定當(dāng)竭盡所能。公主什么事都自己扛著,連這樣的事也不肯說,是不信任奴婢嗎?……”越說到后面越是泣不成聲。 我聽不下去了,嘆了口氣,道:“罷罷,你說到后來還不是怪我?” 果兒急了,期期艾艾地要表她的忠心,我自是知道她的忠心,打發(fā)她道:“你還要在我面前跪多久?收好你的耳飾,給我生個火盆去!” 月信過去的幾日,我還是怕冷,片刻不能離開火盆。成日里萎靡不振,連小白的書房也不能去了。我知道這是重病的前兆,許是前一陣子cao心過了頭。 果兒這幾天寸步不離我,在我身邊細(xì)心打點。我對她說:“你也不必這么擔(dān)心,我倒希望這病早點發(fā)出來,像這樣子隱忍不發(fā),反倒不是件好事?!?/br> 她避開我的眼睛,應(yīng)了一聲。 我又說:“這幾天我不能出房門,你要是在外面聽見什么,只管報我?!?/br> 她又應(yīng)了一聲,也沒下文。 我嘆了口氣,罵道:“還說我不信你,你這樣子瞞得了誰?快說!” 果兒紅著眼睛跪到我面前,哭道:“這事公主遲早也會知道的,鄭國派人來退婚……公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嗯……”果兒大概想安慰我?guī)拙洌瑓s又沒了說辭,頓在那里。 “這又是為了什么?”我出乎意料地心平氣和。 “鄭國世子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配偶,齊國太強大,他們小國配不起。他們……定是他們覺得配不上公主。”果兒從中為我開脫。 我笑。齊大非偶?齊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當(dāng)初聯(lián)姻就是看中我們齊大,如今倒成了退婚的理由。不過,能編排出這個理由的,也著實讓人欣賞。大不大的,都是父親的買賣,我非但沒有難過,反倒有些暗自慶幸。 “諸兒也知道吧?”我又問。 “世子知道,吩咐奴婢們不能傳到公主耳朵里,怕您聽了傷心?!?/br> 才幾天,果兒就在我面前哭了好幾回,哭得我心煩,“把眼淚收起來,我又沒死,由你哭得這么傷心?你倒要好好學(xué)學(xué),諸兒若不想讓我知道,我是斷不能從他那里看出什么的,當(dāng)心回頭他又罰你?!?/br> ―――――――――――――――――――― 當(dāng)天夜里,我的病就爆發(fā)出來,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燒得難受。我只感覺有個人一直抱著我,只要我有半刻清醒,他就在我身邊。我知道是諸兒,他的氣息我最熟悉不過。周圍一直有人進進出出,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事后我才知道我病得多重,疾醫(yī)已經(jīng)暗示父親為我料理后事。所有人都以為我大病一場是因為被鄭國退了婚,堂堂大國公主,被個小國世子挑三揀四的,自是心有不甘。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松了一口氣而已。 果兒這個傳話的又挨了訓(xùn),諸兒威脅說,若我活不過來,就要殺她殉葬。最后罰了一頓仗責(zé),因我身邊還需要她照料,就暫且存下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睜開眼睛時,還是渾身無力。諸兒坐在榻沿,斜靠著閉目養(yǎng)神。我看不見自己,倒覺得他像大病一場,枯瘦不少。 我一動,驚醒了他。他面露喜色,將我小心納進懷里。 “幾日了?”我問。 “七日?!绷季?,他才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果兒蜷在床尾瞌睡,聽到聲音趕忙爬了過來,“公主!” 這一聲喚又是淚流滿面,我最見不得有人扒住我的床頭哭,吊喪一樣。我略一皺眉,撇過臉去。諸兒當(dāng)我不愿見她,也怪她當(dāng)日多嘴,抬腿就是一腳,直中心窩。果兒被踢飛出去,捂著胸口半天也沒爬起來。我知道諸兒的力氣,虧我還在他懷里,他不能使出全力,但這下也著實不輕。 我才要出聲,諸兒先我一步,朝她低吼一聲:“滾出去!自己去刑房把仗責(zé)領(lǐng)了?!?/br> “等等?!蔽铱偹憔哿丝跉?,喊出聲來,嗓子撕裂般疼痛。我緩了緩,問道:“什么仗責(zé)?打狗倒要看主人,我這主子病著,我的奴才就任人欺負(fù)了?” 果兒連哭帶爬到我跟前,本就長得粉面桃腮,如今兩只眼睛哭得紅腫不堪,倒像大桃子上又結(jié)了兩個小桃子。“公主,是奴婢的罪過,不該多嘴多舌的。奴婢現(xiàn)在就去領(lǐng)罰,只求公主能夠?qū)捫?,早日將病養(yǎng)好?!?/br> 我病我的,又干她何事?什么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攬,當(dāng)真是個笨蛋。我當(dāng)她是個能護著主子的,病得快要死了,醒過來第一件事卻要先護著她。我也沒力氣和她爭辯,只說:“我餓了,去弄點吃的來。這幾日缺不了你,仗責(zé)先存著。” 果兒還是不敢離開,看了眼諸兒,討他示下。諸兒還繃著面皮,暗自生氣。我實在沒有多余的力氣和他爭辯,只好輕輕推他的手臂,他才道:“沒聽見公主說的嗎?還不快去!把疾醫(yī)叫進來?!?/br> 果兒得令退了出去,我輕吁一口氣。諸兒低頭磨蹭懷里的我,臉色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溫和。 疾醫(yī)們陸續(xù)進來,又為我做了診治。帶頭的說:“公主的病已無大礙,多加調(diào)理,慢慢就會好起來的。”看他們高興的樣子,倒像自己劫后余生。我示意他們退下,眼前這么多人晃來晃去的,看著都頭暈。 本想多睡一下,果兒端著rou粥進來,香氣四溢,頓時就有了食欲。果兒要來喂我,卻被諸兒搶去了碗勺。自我醒來,就在他懷里,片刻都未松手,這副胸膛是我從小倚賴的,我自有說不出的親切和喜歡。 一碗熱粥下肚,身上已有暖意。我扭了扭身子,在諸兒懷里調(diào)整個舒服的位置。抬頭看見他長滿胡茬的下巴,他低頭看我,兩眼深陷,紅絲密布。 果兒一直站在邊上不敢出聲,我看了她一眼,也是一副熬了夜又受了驚嚇的狼狽樣子。 我道:“我想再睡會兒,你們也都去休息吧?!?/br> 誰也不肯離開,果兒還是被趕了出去,諸兒道:“你睡吧,我陪著你。”好像他一松手,我就會飛走似的。 我說:“其實我心里是感激鄭國世子的,他若不愿娶我,還是早早退婚的好,免得……”我想說免得和姑母一樣,成為后宮無人問津的擺設(shè),又覺得這樣隨意品評一個長輩不太妥當(dāng),便改口道:“我若因此丟了顏面,再無人向父親提親,便能長長久久地留在你們身邊,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諸兒壓下我的頭,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聲。我聞到熟悉的氣味,便安心睡去,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他喃喃地喚我的名字,摩娑我的頭發(fā),一遍又一遍,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之寶。 ―――――――――――――――――――― 這一覺睡得通體舒暢,前幾日烈火焚身、頭疼欲裂的感覺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之后,身子也一日好過一日,半個月后就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諸兒每回出門都要再三關(guān)照,臨走還不忘威脅果兒一遍。果兒就一直惦記著那頓仗責(zé),我說:“我都不提了,你干嗎還要自討苦吃。世子嚇嚇你的,你也不必怕他?!?/br> 果兒卻心有余悸,回我道:“公主您不知道,您病著的幾天,世子有多嚇人。膽小些的下人連這宮門都不敢踏進半步,疾醫(yī)們都把自己的后事料理好了才來的。世子那樣子,真是會大開殺戒的?!惫麅号牧伺男馗袷鞘芰梭@嚇,繼續(xù)道:“奴婢那幾日,都不敢正眼看他,魂都要嚇散了。若不是惦記著公主,真想早早領(lǐng)了那頓仗責(zé)回去養(yǎng)傷,也好過天天在世子的眼皮底下受煎熬?!?/br> 我的身子漸好,果兒也恢復(fù)了活潑。我笑,“我倒從沒見過他疾言厲色的樣子。” “世子對公主當(dāng)然不會這么兇啦。他這幾日沒出過屋子半步,天天就在公主身邊守著,不吃不喝也不睡,看著都揪人心?!?/br> 看他那日的臉色,我也能猜出大概。心里百味陳雜,不知是喜是憂。 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我又每日往小白的書房去。小白恐我勞累,也不讓我再做添茶倒水的事。每個人都小心待我,在我面前只字不提退婚的事??稍绞窃谖颐媲靶⌒囊硪?,背地里就傳得越盛,我即使聽不見,也知道這事已經(jīng)鬧得沸反盈天,都議論到其他諸侯國里去了。公主的婚事向來不是私事,這件事上有人失了利益,有人得了好處,有人惋惜,有人快活,不必親聞,也知道不外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