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顏握著手機的指尖逐漸攥緊，穿堂而過的風(fēng)吹動了店鋪上方懸掛的風(fēng)鈴，清脆的聲響像是海浪敲打岸邊的巖石。

    兩人剛從路邊買了一堆五顏六色的糖果，用一只竹編的小籃子裝著，陸淮琛拾起一顆來，剝開透明的糖紙，塞進她嘴里，問：“你還記得我們?nèi)ハ牧顮I時你掉的那個護身符嗎？”

    “？”糖逐漸在口中化開，草莓味的。

    “當(dāng)時你為了找那個東西這么拼命，現(xiàn)在人就在距離你不遠的地方……”他擺正洛顏頭上的草帽，認(rèn)真道，“沒有不去的道理吧。”

    “……”

    陸淮琛輕笑一聲，把剛才那張?zhí)羌埲M她手里。

    這家餐廳中午的客流量比較少，屋里的位置還沒塞滿，兩人剛踩上樓梯走到門口，就在靠窗邊的位置看到了鄧心。

    后者本來在喝咖啡，看到兩人之后，眼里的光亮了一些，朝他們揮揮手。

    “我在外面等你，有事情的話給我打電話?！标懟磋“驯嘲诺降晖獾穆短焐嘲l(fā)上。

    “好。”

    她點點頭，推開餐廳的門走了進去，鄧心見到她之后十分高興，接過她手里的包擱在凳子上。

    洛顏看了眼擺在餐桌上的食物……恰巧是她昨天在這兒點的那些，看來鄧心為了迎合她的喜好，特地問過老板了。

    怕氣氛太尷尬，鄧心一邊幫她倒果汁一邊看向坐在窗外的陸淮琛，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這是上次新年我去找你的時候，遇到的那個男孩子吧？”

    洛顏切著牛排的手頓了頓，叉起一小塊放進嘴里：“嗯。”

    “挺好的，他對你好嗎？”

    “嗯，他對我很好?！?/br>
    “那就好。”鄧心點點頭，埋頭切牛排的空檔又小聲呢喃了幾遍。

    話音落下，氛圍一時又有些沉悶起來，好在餐廳內(nèi)有拉小提琴的侍者，她慢條斯理地吃著面前的食物，想說的話有一大堆，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你最近……”“那你呢……”

    兩人幾乎同一時間開口，愣了片刻后，鄧心先一步反應(yīng)過來，笑了開來：“你先說?！?/br>
    “……”

    好不容易敞開的話頭在瞬間被澆滅，洛顏咬住叉子，隨意叉著盤底的意大利面，聲如蚊蠅：“你這些日子過的怎么樣？”

    鄧心聽清了，她笑起來，擺正面前的叉子，認(rèn)真看他：“其實，重新開始并不是三言兩語那么容易，我跟你父親離婚之后，找到新的工作單位，但是都不是很順利，才決定出國進修?！?/br>
    “可能說這些對你而言并沒有什么意義……起初我是打算穩(wěn)定之后把你接到美國，但是后來聯(lián)系你父親的時候，才知道你把家里有關(guān)我的東西全都丟掉了?！?/br>
    “顏顏，一段婚姻的維持不能只靠婚前戀愛時那股沖動，我跟你爸爸有太多不合適的地方，問題暴露的越多，這個家的裂縫就越大……我明白，這些年來虧欠你太多，我并不是奢望你能給我彌補的機會，只是希望你能明白，mama并不是故意拋下你?！?/br>
    “你過得好就行了，別為了我這樣不值得的母親傷心難過?！?/br>
    洛顏握著水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落在桌角的陽光。

    時間太久了，她不是沒有期待過母親回家，但是隨著她一天天成長，明白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不是刻意丟掉鄧心的東西……只是來家里打掃的阿姨詢問的時候，她默認(rèn)同意了而已。

    手邊的飲料逐漸見底，洛顏舔了下唇仍是覺得口干舌燥，順勢瞥向柜臺一旁的自助飲料機，正欲起身。

    “等下，我來吧——”鄧心攔住了她，拿走了她面前的杯子，“還是橙汁可以嗎？”

    “嗯。”她點點頭。

    等鄧心去接飲料，洛顏翳了翳唇，緊繃的神經(jīng)霎時松懈下來，有種如釋負(fù)重的感覺。對于曾經(jīng)被綁架的事情她沒有怪過任何人，她心里真正放不下的，也不過是母親近十年的冷落罷了。

    也不知道這些年來，她一個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那段時光，過得有多艱難。

    陸淮琛說的沒錯，她有時候真的過分心軟，分明嘴上逞強地像是堅鐵般不留一點縫隙，可等到對方示弱之后，心里堆砌的城墻又忍不住自愿坍塌。

    聽不得好話，狠不下心，恨不了任何人。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洛顏出神思索時，身旁忽然響起不小的sao動聲，伴隨著一陣尖叫，整個餐廳又陷入一片慌亂。她心里咯噔一聲，飛快地往不遠處的柜臺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老板身旁站了個蒙面的男人，正持刀威脅老板，讓他關(guān)了監(jiān)控，然后往袋子里裝錢。

    正等她理清楚現(xiàn)場的情況，一個肌rou健碩的男子從后面走過來，怒吼了幾聲，餐廳的客人被嚇得六神無主，之后那個人又嘰里呱啦講了一串希臘語，洛顏壓根聽不懂，只能朝一旁手腳僵冷愣在原地的鄧心遞了個眼色。

    她想讓鄧心想辦法回到原位置或者待在那里別動，這兩個人手持利器，恐怕是要劫持店鋪，如果不打草驚蛇的話，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

    然而洛顏身邊的這個歹徒離她太近了，能看清她的一舉一動，還以為她正在跟店主串氣，又怒吼了幾句，拿著刀刃抵住了洛顏的脖子。

    四周的空氣像是被籠罩住，沒有一絲空氣流動。

    起初歹徒的那幾句恐嚇起了作用，現(xiàn)場沒有人被報警，連門口也被第三個同伙控制住。

    眼見刀刃發(fā)出冰冷的光，鄧心登時唇色全無，理智也被一把燒光，慌亂地拾起葡萄酒瓶在桌角猛砸一下，握著把手將碎片對準(zhǔn)那名歹徒。

    從來沒有遇到這種事件，她也嚇得不輕，心亂如麻地用英語跟歹徒交涉：“你…你們放開她。”

    柜臺后的老板聽到動靜后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結(jié)果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感覺壓在他脖子上的刀更近一毫，嚇得他連忙低頭繼續(xù)裝錢。

    座位這邊兒的情況還在僵持著，眼看鄧心拿著瓶子越逼越近，洛顏抬眸瞥了眼歹徒難看的臉色，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干脆用中文說：“你別動，沒關(guān)系的?！?/br>
    她一開口，歹徒兇狠地瞪了她一眼，逼近的刀刃快要劃傷她脖頸的皮膚。

    鄧心瞬間瞪大眼睛，也不敢動了，站在那里一副快哭的神情。

    說不害怕，是假的，洛顏此時手心里也布滿了汗?jié)n，她往一旁有客人的地方瞥了幾眼，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高馬大的顧客正從身后悄悄靠近，試圖尋找改變局面的突破口。

    氣氛依舊僵持著，直到老板裝完錢，那個負(fù)責(zé)他的歹徒壓著他往餐廳中央的方向走過來，洛顏提起一口氣，正想著怎樣才能制止他們時，從柜臺的另一側(cè)發(fā)現(xiàn)了陸淮琛的身影。

    他怎么出現(xiàn)在那里……？

    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陸淮琛便從歹徒身后用餐巾布勒住他的嘴，趁他因慣性往后仰的空檔，抬腿踢落了對方手上的刀子。

    被挾持的店長瞪圓了眼睛，也反應(yīng)機靈地將刀柄踢到別的位置。

    餐廳中央的顧客忍不住躁動起來，還在挾持洛顏的歹徒吃驚地看著陸淮琛，趁他分神期間，洛顏抓住他的手臂狠咬了一口，在他放聲尖叫的時候又一記手刀砸落了他的匕首。

    現(xiàn)場一片混亂，但是洛顏很顯然制服不了健碩哥，對方怒不可遏地沖她揮了一拳，她瞪圓了眼，下意識地往后躲，卻撞上身后的桌子，被逼的無處可逃。

    鄧心見狀，拿著那個碎片酒瓶就沖了過去，一下子扎在了健碩哥身上，血跡濺了出來，四周的驚叫聲不絕于耳——

    剛才蠢蠢欲動想要動手的顧客此時一窩蜂圍了上來，三兩下制止了那個健碩哥，洛顏飛快地從一旁閃出身來。

    鄧心此時被嚇得腿軟地癱在地上，看見她跑出來，眼睛亮了起來，連忙問道：“你沒事吧，你沒事吧?！?/br>
    她將她從地上扶到一旁的座位上：“我沒事，你呢?！?/br>
    鄧心抓著她的手臂檢查了一圈，見她的確安然無恙，才如釋負(fù)重地松了口氣，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門外第三名歹徒看見里面的情景，連忙握著刀從外面沖進來想要幫忙，陸淮琛連忙勒緊手上的餐巾布，沖那人用英語說：“別動，我剛才已經(jīng)報//警了?！?/br>
    現(xiàn)場一片狼藉，好在警//察趕過來的很快，鬧事的人被成功抓捕，現(xiàn)場除了健碩哥之外，沒有人受傷。

    去警局昨晚筆錄之后，天色已經(jīng)逐漸暗了下來，洛顏攙扶著鄧心往外走，剛走下臺階，昨天剛見過的那個叫“harry”的男孩就飛奔過來，撲到鄧心的膝蓋上抱住他：“mom——”

    鄧心蹲下身摸著孩子的頭安撫道：“我沒事?！?/br>
    孩子的爸爸也趕了過來，是個高大帥氣的美國人，用難以置信地腔調(diào)說：“天呢，怎么會遇到這種事情??？”

    三個人圍在一起交流，語速飛快到洛顏根本聽不懂，她往后退了兩步，剛感覺有些無所適從時，被陸淮琛從身后牽住了手，掌心溫?zé)嵊辛Α?/br>
    她愣了愣，將手攥得更緊了。

    還好下午的時候他剛巧從洗手間出來，場面才得以控制，不然她還不知道該如何脫身……

    洛顏看了看身后抱在一起的一家人，轉(zhuǎn)過頭輕撓了幾下陸淮琛的手心，淡淡地說：“我們走吧?！?/br>
    后者遲疑地看她，提醒說：“不說聲再見嗎？我們明天就要回國了?！?/br>
    “……”洛顏翳唇沉默了片刻，最終說，“還是發(fā)消息道別吧?！?/br>
    ***

    離開愛琴海飛回國內(nèi)的航班是在中午，飛機餐有她最愛吃的咖喱雞塊飯，飯間洛顏翻看了將近半個月在國外拍的圖片。

    她拽了拽陸淮琛的袖子，指著其中相機畫面說：“你這張是怎么回事，笑得好傻?！?/br>
    后者辯解說：“是你突然抓拍好不好，我當(dāng)時正在海邊撈蝦?！?/br>
    “那你旁邊的小哥哥都沒有你這么傻?！?/br>
    “你還說我，把自己的黑歷史全都刪除，把我的全都留下，也太狡猾了吧?！?/br>
    “哪有——”她癟癟嘴，“一會兒你幫我挑幾張我要發(fā)朋友圈?！?/br>
    “你不是從來不發(fā)朋友圈?！?/br>
    “這不一樣啊……”

    這次是跟你在一起。

    洛顏悠閑地晃著腿，將杯中最后幾口果汁喝完，手指在相機上繼續(xù)翻著，最終在一張照片上停了下來——

    是第一次在餐廳外的露天沙發(fā)上遇見母親的情景，視角朝下，應(yīng)該是陸淮琛去付錢離開的空檔，在樓梯下面拍的。

    這還是十年來她跟母親的第一張合照。

    洛顏側(cè)頭看了陸淮琛一眼，后者正戴著耳機聽什么，沒注意她的視線。她輕笑起來，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在座位內(nèi)。

    整理完所有照片之后，她也翻過隨身攜帶的包，想從里面找耳機聽歌小憩，誰知耳機沒找到，忽然從里面翻出一個藍頂教堂的迷你石膏模型。

    這是什么時候放在里面的？

    她沒記得自己跟陸淮琛買過這樣的禮品。

    洛顏翻過那個模型，教堂底部發(fā)現(xiàn)一張折疊的便利貼，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拆了開來，發(fā)現(xiàn)是鄧心寫在里面的——

    【mama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希望你今后都能幸福、快樂、平安?！?/br>
    頭頂上方盤旋著空調(diào)的冷氣，洛顏輕咬著下唇，盯住紙條的眼睛有些泛酸。

    經(jīng)歷了昨天的事情，她忽然明白，無論如何，鄧心都很愛她。

    她拿出手機來，找到先前發(fā)短信的賬號，回復(fù)了幾個字后，將號碼存了下來。

    【謝謝mama?！?/br>
    ***

    a大開學(xué)的日期比其余學(xué)校要早一些，洛文強本想著休班送她去學(xué)校，被她極力否決。他昨晚本就忙到深夜才趕回家，白天應(yīng)該好好補覺，更何況她獨立自主的能力很早就被磨練出來了，也用不著cao心。

    學(xué)校距離家有三小時的車程，吃完早餐之后她就打車往學(xué)校的方向趕，等到達地點已經(jīng)是中午了。

    美好的四年大學(xué)生活就在眼前，洛顏懷著每一個大學(xué)生對校園的憧憬，拉著行李箱跟隨人流邁進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