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疤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br>
    綁匪撥通電話過去之后，獅子大開口的要了很多錢，她那時對于金錢的概念還很模糊，但從聽筒那邊母親的語氣就能得知并不是小數(shù)目——湊不齊，她就會沒命。

    海邊風(fēng)聲纏綿，皎潔的月光肆意漫過窗檻，將床單襯得隱隱發(fā)亮。

    洛顏的指尖緩緩收緊，鼻端涌上一陣酸意。近十年來她總是被這樣的噩夢折磨，每次都掙扎到精疲力盡，醒來之后眼前又是黑洞般的窒息。

    她知道，早晚都要跟他坦白這件事情。

    但是那道疤痕實在是太丑了，她從來不去游泳，不穿露背的衣服，遮遮掩掩，結(jié)果就這么被他看見了。

    室內(nèi)沉寂良久，陸淮琛的呼吸輕拂在她的臉側(cè)，他微皺著眉，見她似乎墜入了可怕的幻境，低頭親了一下她的發(fā)頂，嗓音越發(fā)溫柔：“然后呢？”

    洛顏抬起眸來，眼睛里蓄滿淚光，眨一下便簌簌滑落：“然后？”

    他輕吻掉鼻端的淚水，又重復(fù)了一遍：“然后?！?/br>
    “……”她舔了下唇，鼓著勁兒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父母按照約定拿錢來贖回我，當(dāng)時雷聲太響了，我趁他們不注意，一頭栽進(jìn)旁邊的下水道里滾下去了，據(jù)后來奶奶說，他們本就報了警，警察想要保證我的安全一直在外面守著，后來確定我安全后，又沖上去把那些人制服了。”

    她只是說得簡單，三言兩語，陸淮琛心里清楚，當(dāng)時的情景肯定比她描述得更令人膽戰(zhàn)心驚。

    借著月光，他看到洛顏咬牙隱忍，卻委屈害怕到極致的模樣，騰出一只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你做得很好?！?/br>
    他的聲音太輕柔了，哄得她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直下，窩在他懷里哭得不能自已。

    心底的黑暗就像是厚重的枷鎖，不敢暴露在陽光下。

    后來辛苦維持的家也因為這件事情徹底坍塌，父親指責(zé)母親的大意，母親指責(zé)父親沒有責(zé)任心，往日遮掩住的問題也被源源不斷提出來，像是接二連三抽掉積木般……直到兩人選擇離婚。

    曾經(jīng)她因為背后的傷口高燒不退的時候，mama坐在病床前魂不守舍地照顧她，等到mama走后，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太渴望那段被人記掛的時光了。

    然而她記掛的人，已經(jīng)成為了別人的母親，為別人的一舉一動牽腸掛肚。

    “怎么辦，我真的好嫉妒啊?！彼檬终谧⊙劬Γ缚p里的月光模糊了視線，淚水也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原本以為早就釋懷，可今日重逢，發(fā)現(xiàn)還是止不住地心酸。

    陸淮琛拉過她擋在臉上的掌心，十指緊扣，另一只手將她圈在懷里，低下頭輕吻她濕潤的眼睛。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從今往后，你就有我了?！?/br>
    他心疼她，連聲線都變得微啞低沉。

    洛顏吸了吸鼻子，緩緩睜眼看他，睫毛止不住地顫抖。

    是啊，何其所幸。

    她現(xiàn)在不再是一個人了。

    “睡吧，我會在這兒看著你，沒事的?！标懟磋√嫠淳o被角，撥開黏連在脖頸的發(fā)絲，手臂半摟著她的身子，連呼吸都放輕了。

    洛顏借著月色捕捉到了他目光里的暖意，緊揪衣角的手松緩下來，聲音低低柔柔：“嗯?！?/br>
    沒什么好怕的。

    ***

    島嶼上的生活節(jié)奏極其緩慢。

    初生的朝陽漸漸叫醒酣睡的小鎮(zhèn)，絲縷光線穿透落地窗攀附在地板上，窗外幾只海鷗結(jié)伴翱翔，高亢嘹亮的鳴叫侵入了洛顏的夢境。

    她打著哈欠舒展手臂，眉目慵懶地打量著室內(nèi)。

    身旁已經(jīng)沒了人。

    洛顏揉搓著眼眶，雙腿垂到床下摸索涼鞋，拖著倦意四處尋找陸淮琛的身影。

    他正在洗手間里刮胡子，泡沫抹了一臉，從鏡子里看到她滿眼惺忪的模樣，轉(zhuǎn)過身來，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你醒了？”

    洛顏站在原地摸摸耳垂，腦海里閃現(xiàn)出昨晚頭腦發(fā)熱說出的話，心頭填滿一種被看光的羞恥感。

    “早?！彼÷曊f。

    陸淮琛穿了一件灰色短袖，抬手時袖口微微勒緊，露出好看的肌rou線條，他正擺弄架子上的剃須刀，隨口問了一句：“餓了嗎？”

    洛顏有些扭捏地站過去，拿過牙刷：“有點?！?/br>
    “等下我們?nèi)ゲ蛷d吃?！?/br>
    清水順流而下，杯中水位漸滿，她關(guān)上水龍頭，透過鏡子看站在身旁的人。剃須膏的泡沫粘他一下巴，像是滑稽的白胡子老頭，洛顏邊刷牙邊偷瞄他，突然被他那副模樣逗笑。

    眼看他要啟動剃須刀的按鈕，洛顏滿嘴泡沫嘟噥了一句“等一下”，之后飛快幾下刷完牙，擦干水漬，從他手里拿過剃須刀。

    陸淮琛疑惑地看她：“你要干什么？”

    她手還濕著，朝他做了個示意的動作，嘴角堆滿笑意：“你蹲一下，我?guī)湍恪！?/br>
    后者故作驚恐地瞪圓眼睛，嘴上習(xí)慣性地嫌棄了一句“你會嗎”，卻還是撐著洗手臺彎下腰，離她近了一些。

    洛顏手握著剃須刀，有些無所適從地掂量了幾下，盯著眼前的人極其那堆白花花的泡沫看了許久。

    “……我知道我?guī)浤阋膊挥眠@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我?！?/br>
    她瞪了瞪眼：“少來，我連續(xù)看了這么多天我都煩了。”

    說著便打開了剃須刀的按鈕，機(jī)器轟隆隆地抖動起來，她險些手滑沒拿住，頗為緊張地咽了幾口水。

    陸淮琛看她，還是擔(dān)心：“萬一破相了怎么辦？”

    她言簡意賅：“你破相了我就不要你了?！?/br>
    “你害我破相你還能不要我？你這是始亂終棄?！?/br>
    “別廢話，我開始了哈……”

    這也是洛顏第一次幫別人刮胡子，沒什么經(jīng)驗，真得怕刮傷他，手不自覺地就抖了起來，舔了舔嘴唇，嘗試著拿剃須刀靠近了幾次，都沒敢下手。

    他下巴本來就只有一些稀疏的胡青，她擔(dān)心掌握不好力度，躍躍欲試了幾番之后，最終嘆氣：“還是算了?！?/br>
    “算了？”陸淮琛勾起唇角，壓身握住她下垂的手掌，牽引著她握著剃須刀的手靠近自己的臉龐，帶動她的動作，輕刮腮頰兩側(cè)的泡沫。

    洛顏霎時屏住呼吸，完全不敢亂動，任由他擺布，掌心都緊張地布滿汗?jié)n。

    洗手間里只剩下嗡嗡的機(jī)器聲。

    繞過側(cè)臉，然后是上唇、下巴，臉頰棱角部位……

    即便不是第一次被這雙眼睛盯著，洛顏也仍然被他專注的眼神燙得耳根發(fā)紅，整顆心都撲通亂跳，胸腔里灌滿熱意。

    如果不是被他帶著，就憑她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腦，肯定要給他刮破相……

    潺潺水流敲打著洗手臺，陸淮琛彎著腰，捧起水將臉部清洗干凈。

    洛顏站在一旁等著洗臉，浴室一側(cè)百葉窗漏進(jìn)來幾縷陽光，襯得她皮膚白皙如瓷，她耳尖還泛著紅，看陸淮琛慢條斯理的動作，不免開始抱怨——

    “你就不能快點，我以后總不能每天都跟你搶洗漱臺吧……”

    她心里想的是旅行未來的幾天，而說出口的話確實另一番滋味，只見陸淮琛關(guān)上水龍頭，房間里寂靜了幾秒，隨后洛顏才意識到她剛才說了多么曖昧的話……

    晚了。

    濕漉的手指輕握住她的小臂，洛顏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腰就被人單手摟到了洗手臺上，原本站在身側(cè)的人恍然換成了面對面。

    陸淮琛俯下身，額頭與她相抵，聲線慵懶：“哪種‘以后’？”他刻意咬重了后兩個字。

    他臉上還帶著水漬，鼻端一股剃須膏的清香，洛顏被他的眼神盯得口干舌燥，剛才平復(fù)下來的心跳又一次被敲燃。

    太要命了。

    “就……”失序的脈搏令她忘了反駁，神思被勾得恍惚，毫無冷靜可言。

    他低頭，細(xì)吻落在鼻尖，停留片刻，又輕吮住唇瓣，淺嘗輒止。

    清風(fēng)圍繞著腳脖處打轉(zhuǎn)兒，正當(dāng)陸淮琛想要抵開齒關(guān)深//入時，洛顏猛睜開雙眼，忽然像是被點燃的炮竹，一下子炸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陸淮琛你快放我下去?！?/br>
    陸淮琛被嚇了一跳，張開雙臂任由她撲進(jìn)懷里：“怎么了??？”

    她一手摟著他的脖子，身體沒有了支點，干脆將兩條腿纏在他的腰間維持平衡，叫嚷道：“洗手臺上有水，我裙子都濕了啊啊啊啊?！?/br>
    “那你遮我眼睛干什么，我都看不見了祖宗?！标懟磋”凰龘渖蟻淼膽T力推搡著往后倒退。

    她一驚，瞪圓眼睛：“你往哪兒去那是衣櫥??？”

    “我背后又沒長眼睛！”

    話落已經(jīng)太遲了，只見他后背“哐”地撞在衣架上，擱置在上方的空紙箱子掉了下來，恰巧扣在了兩人頭上，灰塵在陽光里翻轉(zhuǎn)四散。

    “……”

    雞飛狗跳的清晨。

    ***

    海天一色的湛藍(lán)包圍著小鎮(zhèn)，吃完早飯后兩人牽著手在小鎮(zhèn)里四處溜達(dá)。這會兒店鋪都還沒有開門，路上行人寥寥無幾，貓咪倒是隨處可見，都窩在石階上懶洋洋的曬太陽。

    洛顏調(diào)整相機(jī)多拍了幾張照片，陸淮琛的身影總能入鏡，她站在小鎮(zhèn)街口，想要拍沿街風(fēng)景時，一個希臘老奶奶不小心被拍了進(jìn)去。

    洛顏頓了頓，抬手跟對方打了個招呼，后者正在整理盆栽里飼養(yǎng)的花草，笑容和藹，用希臘語跟她道了聲早安。

    一切都那么令人心曠神怡。

    “你拍好看一點。”

    “我的拍照技術(shù)你還不相信？”

    “相信相信，你快點我堅持不住，呆站著太傻了?！?/br>
    “好了?！?/br>
    洛顏飛奔過去看他拍的照片，畫面里女孩站在街角，周圍是清新到一塌糊涂的白藍(lán)城堡，她捧著一株鮮花閉眼輕觸，長裙碎花與背景交相輝映，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perfect！”

    整個小鎮(zhèn)都像是從童話故事復(fù)制而出，兩人打鬧著從街角到港口，一連拍了很多照片，直到驕陽挪到天藍(lán)正中的位置，才感覺到肚子餓。

    兩人沿著街角走，正打算找一家餐廳解決午飯時，洛顏的手機(jī)忽然震動起來，她劃開屏幕，發(fā)現(xiàn)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消息——

    【顏顏，mama想跟你單獨聊一聊，如果有時間的話，能到昨天的餐廳來嗎？】

    不用問，一定是洛文強給她的手機(jī)號碼。

    她拿給陸淮琛看，后者問：“你想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