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侯爺也來了?！?/br>
    神威侯身體一僵。

    他一把將馬車簾掀開，果然看到山余這張熟悉的老臉。

    他臉色一青，隨后一黑，再隨后立即調(diào)整過來，皮笑rou不笑道：“是啊，沒想到山尚書你也來了?！?/br>
    看向山文華，“這就是你那幼子吧，仔細(xì)一瞧，果然有你的風(fēng)范?！?/br>
    山余皮笑rou不笑，“剛剛侯爺在馬車?yán)镎f什么來著，我怎么聽到了什么丟臉，不成器？”

    看向那隨后下馬車的趙侃，“這么一瞧，趙世子也相當(dāng)有侯爺?shù)娘L(fēng)范哈哈哈哈，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br>
    山文華和趙侃都是帝都有名的紈绔，家世相當(dāng)，彼此誰也沒服過誰，前段時間剛因為意氣之爭還打了一架。

    他們現(xiàn)在就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正在互相瞪著對方用眼神廝殺，結(jié)果就聽到了兩只老狐貍的話。

    山文華趙侃：……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們在罵我兩。

    互懟兩句，神威侯和山余對視幾眼，覺得兩人目前的處境不過半斤八兩，于是在眼神交流中達(dá)成休戰(zhàn)協(xié)議。

    神威侯笑問：“山尚書也是過來拜訪陸大人，想請他收你的幼子為學(xué)生對吧。”

    山余點頭，“正是，時辰已經(jīng)不早，我們也別耽擱時間了，不如一同前去？”

    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暗瞪山文華幾眼：你給老子安分點。

    山文華脖子一縮，模樣有些慫。

    趙侃瞧見這一幕，嗤笑一聲，正準(zhǔn)備開口嘲諷，腦門就挨了重重一記。

    神威侯壓低聲音，狠狠罵他：“不自己跟著，是想老子請你走？”快步跟上山余，臉上露出老狐貍的營業(yè)性質(zhì)微笑。

    趙侃揉了揉頭，一邊不爽嘟囔著，一邊快步跟上他爹。

    在朝堂上政見不和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政敵們見面，該是什么樣子的？

    陸欽的院子布置清幽，院中的花草植株都十分講究，幾乎達(dá)到了一步一景的境界。

    院子中央有一座涼亭，陸欽坐在石凳上向衡玉講解先賢文章。

    他的講解剛到尾聲，院子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后山余一行人被府中管事領(lǐng)著出現(xiàn)在院子門口。

    時隔兩年未見，再見陸欽時，山余和神威侯才發(fā)現(xiàn)，這位對手的精神面貌可比剛致仕那時候好多了。

    一身鴉青色長衫！，氣質(zhì)端凝，風(fēng)姿更盛當(dāng)年。

    就仿佛，這兩年的時光，越發(fā)淬煉成就了他。

    一時之間，山余和神威侯心情都有些復(fù)雜——總以為自己的政敵被逼致仕后心情肯定會苦悶，結(jié)果現(xiàn)在看來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聽到身后的動靜，陸欽側(cè)了側(cè)身子，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你們來了?！?/br>
    山余和神威侯的心情更復(fù)雜了。

    這位對手實在是……實在是……

    “過來坐吧。”陸欽寬袖一揮，指著對面的空石凳。

    而原本坐在石凳上的衡玉已經(jīng)站起了身，束手站在陸欽身后，一副乖巧溫和的模樣。

    他輕嘆一聲，壓下自己心頭的復(fù)雜情緒，往涼亭走去。

    神威侯的感觸沒山余這么多，但他也負(fù)著手，與山余并肩走過去。

    只剩下山文華和趙侃面面相覷，難得意見一致的跟上自己父親。

    彼此坐下，小輩們在身后站立著。婢女腳步輕盈上前奉上茶水和糕點。

    三個政敵這么平和坐在一塊兒飲茶，情況十分難得。

    “這兩年你在江南感覺如何？”山余一開口，也是十分平和的問候。

    他有求于人，自然不會擺著姿態(tài)，打算先隨便閑聊幾句再找機會說起白云書院的事情。

    陸欽眉目溫和，“比在朝堂上待得舒心?！?/br>
    山余說：“也是，你這性子，說實話真不適合朝堂。潛心鉆研批注四書五經(jīng)，興許日后還能成就一代圣賢之名?！?/br>
    神威侯也說：“這句評論倒是貼切?！?/br>
    身后，山文華微微瞪大雙眼。他明明聽那些同窗說，他爹和陸欽是死敵，現(xiàn)在氣氛怎么這么平和？

    倒是趙侃，沒什么站姿的站著，一副看透一切后百無聊賴的模樣。

    衡玉時不時會關(guān)注他們兩人，一看兩人臉上的表情，她大概就將兩人的底細(xì)摸得差不多了。

    一個太傻甜白，一個太精明外露，都還需要好好磨。

    把目光收回來，衡玉的注意力繼續(xù)集中在陸欽他們的對話上。

    陸欽聽到他們！們兩人的話后，唇角的笑微微有些苦澀，“有些志向，總要踏入朝堂，才有機會得到施展?！?/br>
    不能得到施展，有一部分原因要歸功在山余和神威侯兩個堅定的守舊派身上。

    山余和神威侯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選的話題不是那么好，分明是自己在給自己挖坑。

    這就十分尷尬了。

    “白云深處有人家，意境悠遠(yuǎn)，到時候等書院建成，我想著親去瞧一瞧?！?/br>
    話語里還暗捧了白云書院一下。他覺得自己為了山文華這逆子，真是煞費苦心。到他這個年齡地位了，哪里還有過像今日這樣放下姿態(tài)的時候！

    神威侯也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咳，“對了，你可取好書院的訓(xùn)言？”

    陸欽輕笑，“且先允我打個啞謎，等書院建成，你們也就知曉了?！?/br>
    “噢噢噢。”神威侯干巴巴應(yīng)和兩聲。

    以陸欽的性格，素來不會刻意為難人。

    這兩人主動過來示好，陸欽覺得火候已經(jīng)差不多了，略一輕嘆，他率先出聲道：“你們今日前來，是為了家中孩子入學(xué)一事吧?！?/br>
    山余和神威侯保持著“唾面自干”的風(fēng)采與境界，連連點頭，“的確是這樣，你看入學(xué)需要什么標(biāo)準(zhǔn)？”

    陸欽的視線十分溫和包容，他抬頭打量了山文華和趙侃幾眼。

    在他的目光之下，即使是桀驁如趙侃，在那一瞬間都心生一股避退之意，默默移開了視線不敢和他對視。

    陸欽收回目光，溫聲道：“沒什么標(biāo)準(zhǔn)?！?/br>
    衡玉微微別開目光，對她老師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

    神威侯品出了他言下之意，但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

    這么好的可以揚眉吐氣打臉回來的機會，陸欽他……沒想過要刁難他們嗎？神威侯一直深知陸欽為人，但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低估了陸欽。

    這是一位真正的仁人君子。

    以先賢所說的“有教無類”約束自己，對任何人都給予教導(dǎo)。

    陸欽的話肯定了神威侯的猜測，“意思是——我收下這兩個學(xué)生了，來年二月，他們直接過來白云書院報道就好?！?/br>
    第217章 為往圣繼絕學(xué)20

    入學(xué)的事情一談妥，陸欽三人間就沒什么好交談的了。

    靜坐著喝完一杯茶水，山余主動提出告辭。

    頓了頓，他神色略有些復(fù)雜，補充道：“這次的事情，多謝了?！?/br>
    神威侯身為武將，行動上更為爽朗一些，他朝陸欽拱手一禮，“今后我這逆子就要麻煩陸大人了?！?/br>
    來自敵對者的感激，往往會讓人倍感愉悅。陸欽也難以免俗。

    他臉上的笑容多了些，“那我就收下你們的感激了?！?/br>
    在決心創(chuàng)辦白云書院之時，他就已想過自己需要教導(dǎo)的學(xué)生里絕大多數(shù)都是政敵的孩子、孫子，所以對今日這一切早以有所預(yù)料。

    沒事先預(yù)料到的，是自己能在這件事上扳回一城。

    入學(xué)的當(dāng)事人山文華、趙侃兩臉懵逼。所以他們這次特意走上一遭，都是干什么來了？

    杵在后面當(dāng)了一刻鐘的吉祥物，然后就該各自收拾收拾回家了？

    “我送諸位離開吧?！币恢卑察o當(dāng)背景板的衡玉突然出聲。

    她往前走時，還趁著眾人不注意，朝陸欽眨了眨眼睛。

    陸欽啞然失笑，也沒插手她的打算，舉起茶杯抿了一口當(dāng)作看不到——他性子溫和，從不愿與人發(fā)生爭執(zhí)，很多時候都會主動退開一步，選擇自己吃些虧、受些委屈。但他的弟子會看到他吃的虧、受的委屈，會主動出面維護(hù)他。

    他很享受這樣的維護(hù)。

    大概小半個時辰后，衡玉再次折返回陸欽的院子。

    陸欽正在撫琴。他撫的是名曲《山河》，曲調(diào)氣勢磅礴，意境開闊。

    余光瞥見衡玉的身影，陸欽撫琴的動作漸緩下來，慢慢將兩只手都搭在琴弦上。

    衡玉在石凳坐下，沒等陸欽發(fā)問，自己就先把剛剛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送兩位大人出門時，我與兩位大人探討了一下白云書院的教導(dǎo)規(guī)范，著重強調(diào)了身體素質(zhì)和禮這兩方面。”

    陸欽想到山余兒子的身材，再想想趙世子幾乎寫在臉上的桀驁不馴，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兩位大人怎么說？”

    衡玉道：“隨后，在山尚書打聽起我目前的學(xué)！學(xué)習(xí)進(jìn)度時，我把自己在文化課、在武術(shù)課上的成績都簡單提了提?！碑?dāng)然，她還不經(jīng)意間抖了抖自己的衣袍，抖了抖自己腰間象征著身份的玉佩，再理了理頭發(fā)上那御賜的頭飾……

    ——禮部尚書之子、神威侯世子，這樣的身份在帝都里已經(jīng)算是一等一的了。但這帝都有哪個紈绔敢說自己的身份比衡玉還高？

    身份沒她高，學(xué)習(xí)沒她好，武藝沒她好……

    在把兩位大人送到陸府門口時，衡玉不著痕跡提醒了一下自己未來的兩位同窗，讓他們在家多了解一些武藝和禮數(shù)。

    其實她是在變相提醒兩位大人，你們該好好教導(dǎo)孩子了。

    上面的一應(yīng)說辭，都是為了讓兩位同窗過得水深火熱。

    隨后，衡玉為了“好好宣傳白云書院，給書院多招收幾個學(xué)生”，她繼續(xù)展示自己那高超的宣傳手段，將禮部尚書和神威侯領(lǐng)著兒子上門求學(xué)的事情大肆宣揚了一番。

    這帝都嘛，沒多少事情是能不走漏風(fēng)聲的，尤其是這種八卦之事。

    很快，全帝都人都知道了禮部尚書和神威侯這兩個政敵為了兒子，向陸欽陸大人服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