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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后別走在線閱讀 - 第11節(jié)

第11節(jié)

    蘇葳如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走出坤元宮,皇后不知何原由放過了商婕妤,也放過了她,她一路走一路想,怎么都想不明白。

    走出宮門,抬眼見廣蕓在等她,她微怔了一下。

    廣蕓在寒風(fēng)里等了她許久,臉頰凍得冰涼,看她出來迎上前,瞧了她片刻,問道:“皇后娘娘……找你有什么事嗎?”

    蘇葳如心里不舒坦,聽她提到皇后更是難受得緊,實(shí)在裝不出平日的親近之意,她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道:“無事,娘娘方才不是說了,要給我看樣?xùn)|西。”

    廣蕓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多問,更深夜?jié)猓踔翛]有看見蘇葳如手里絞爛的帕子。燈燭映著人影,飄散在宮墻之中。

    坤元宮寢殿,云姑和雀兒差人收拾干凈院子,伺候謝柔卸下滿頭簪釵,烏發(fā)鋪滿肩頭,云姑照例為她梳發(fā),篦子拿在手里卻有些出神。

    謝柔問她所為何事,云姑輕聲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您為何放過罪魁禍?zhǔn)?。?/br>
    謝柔道:“若按你的意思呢?”

    云姑并不避諱,直言道:“這兩人心機(jī)深沉,下手狠絕,尤其是蘇昭儀,心腸恁的狠毒,依奴婢看,這種人應(yīng)該趁早除掉以絕后患?!?/br>
    謝柔點(diǎn)頭道:“你說得對,只是你忘了她們?yōu)槭裁茨苓M(jìn)宮了?!?/br>
    云姑一怔。

    謝柔攏了攏頭發(fā),道:“蘇葳如的父親乃是懷化將軍,鎮(zhèn)守西南,屢立奇功,右丞叛亂時(shí),西南也在動蕩期,若非蘇大人在一線督戰(zhàn)咬牙抗下,朝中形勢更為嚴(yán)峻。還有商穎商婕妤的父親,別看他在商婕妤口中冷漠頑固,不通人情,可在朝中他是戶部尚書,掌管土地貢賦,身居要職。還有廣蕓其父就更不必說了……”

    她一連說了十二位妃嬪的家世,幾乎倒背如流,云姑越聽越是靜默,記得這些是為什么,她們都清楚。

    “娘娘是為了皇上才忍耐的?!?/br>
    謝柔望著鏡中的自己無聲嘆息,說了這么些話,她眉頭微蹙,原本沒什么,但云姑言簡意賅的把核心意思提出來,她聽完忽然莫名有點(diǎn)委屈。可不是,她都是為了那個人,這八年來兢兢業(yè)業(yè)為他籌謀,如果最初是為了自己和哥哥的利益,想交換籌碼,那么后來就是真的習(xí)慣了站在他身邊、為他著想了。

    他也習(xí)慣了吧,他在前朝打拼,有個女子在后宮替他穩(wěn)固人心,隱忍而溫順的配合他的步伐,他們很默契的配合了八年,無論做什么都成了慣性,對于她的忍耐和退讓,放在他眼里,或許和“盡忠職守”沒什么不同?

    是該離開了,只有離開,他們才有機(jī)會重新審視這段關(guān)系。謝柔望著窗外的月亮躲進(jìn)云層,這般想著。

    *

    翌日,謝柔讓小廚房做了糕點(diǎn)和湯食,帶著雀兒去了正清宮,順道把昨晚的事情和蕭承啟說了,蕭承啟早被朝臣煩得不行,后宮的事正好拿來調(diào)劑,再加上雀兒眉飛色舞添油加醋,直把蕭承啟逗樂了。

    但笑歸笑,朝中大臣教女無方的印象卻擱在了心里,他琢磨著怎么提醒一下這些老臣收斂一些。

    謝柔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后宮是后宮,前朝是前朝,皇上不必過于憂慮,那些朝臣都很精明,稍有風(fēng)吹草動他們就能猜出個大概,不用皇上提點(diǎn),自會約束自己和家人,若他們連這點(diǎn)眼色都沒有,也坐不到現(xiàn)在的位置?;噬鲜菓T會辨人的,手下自然也無一人愚鈍?!?/br>
    蕭承啟道:“你說的不錯,不過朕不喜后宮烏煙瘴氣,要辛苦你這些日子整頓清楚,如果實(shí)在有不知好歹的,出手就是,不必太留情面委屈自己。”

    原來他也是體諒她的,可就是這樣才更讓人無奈,謝柔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站在君臣的角度他是一位關(guān)懷下屬的帝王,站在朋友的角度,他給了她愛護(hù)和尊重,哪里都沒錯,甚至比任何人做得都要好,世上不曾有一位帝王給皇后這樣大的權(quán)力,在后宮可以只手遮天,就算干涉前朝政事,也不會有絲毫不滿。

    但她不愿一輩子做一個男人的朋友,就算名分是皇后也不行。

    可惜他不懂,也不愿往男女情分上多想,否則她也許可以和他談一談。

    罷了,她還是先動罷,若她沒有動作,他們兩個恐怕再相處十年二十年,還是老樣子,他也永遠(yuǎn)不會懂她想要什么。

    “臣妾會謹(jǐn)慎處理的,只是未免朝臣非議,后宮忐忑,皇上也時(shí)常去后宮走走。”她這樣說。

    蕭承啟心中不以為然,他下定決心將這些女子當(dāng)花瓶擺設(shè),多搭理一下都心煩,更別提走動了,只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

    謝柔接著道:“管束后宮妃嬪是臣妾的本分,但眼下時(shí)局不同,臣妾想著提拔幾位能干的妃嬪協(xié)理六宮,皇上覺得呢?”

    蕭承啟的笑容漸漸淡去,他知道她下一句會說什么,從謝煊那封信遞進(jìn)皇城,兩人每一次見面,她皆會提及此事。

    她是在為自己安排退路,聰明如她,不需他出面,后面的每一步,她已經(jīng)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鼗芈犚姡念^都會煩躁,很想直接打斷她,問她為什么要和他說這個,為什么急著離開,或者……為什么要走。但他不敢問出口,他沒有資格。

    盟誓走到盡頭,他必須兌現(xiàn)當(dāng)年的承諾。

    “后宮事務(wù)你熟悉,你看著辦吧?!彼麎毫藟盒念^的亂麻,如是道。

    謝柔應(yīng)了聲。

    忽然相顧無言,蕭承啟臉色明暗變幻,手上隨意撿了本奏折看,謝柔自覺的站了起來,留下小廚房的糕點(diǎn),告罪離去。

    快踏出殿門時(shí),她似想起什么,回首柔聲道:“朝中事物龐雜,皇上保重龍?bào)w,糕點(diǎn)若涼了,就讓膳房熱一熱?!?/br>
    蕭承啟微怔,再抬眼時(shí),她的裙角已消失在門邊。

    卓海見謝柔離開,就從門外走進(jìn)來,提醒蕭承啟有外臣在等著,蕭承啟沒說話,只望著糕點(diǎn)愣神。

    “不如,皇上先用些點(diǎn)心再見幾位大人吧。”卓海也回過味來,皇后來得及時(shí),蕭承啟確實(shí)一天沒怎么吃東西了,他是有胃疾的,只不過回宮調(diào)理了數(shù)年,犯得次數(shù)比幼時(shí)少了。

    蕭承啟闔了下眼睛,嘆了口氣:只有她記得。

    為什么她能記得所有關(guān)于他的事呢,而且一記就是八年?記得他的喜好,他的習(xí)慣,也記得他的頑疾。

    那些年,圖坦國大半時(shí)景都是冰天雪地,他做質(zhì)子時(shí)饑一頓飽一頓,沒到那里多久就熬壞了胃,后來他也習(xí)武,可是武功不能除掉一個人的病根,以至回國后經(jīng)常犯病。

    右相只想要一個聽話的傀儡,卻懶得管傀儡的死活,八年前祭祖,他被強(qiáng)行壓在風(fēng)雪及膝厚的皇陵拜祭,以示孝道,七七四十九天,大臣們妃嬪們都見風(fēng)使舵,無人愿意和他一起拜祭,只有她一個人裝作心機(jī)爭寵的樣子,陪在他身旁。

    夜里他胃疼得厲害,她一次次起身灌湯幫他暖胃,隔著紗帳說:“皇上不喜旁人近身,嬪妾將他們打發(fā)走了,在外間陪著皇上?!?/br>
    她就坐在椅子上陪著他,他睡不著,她就說些幼年時(shí)候的趣事分散他的注意力,等他睡了,她就伏在桌子上休息片刻。

    他不記得當(dāng)時(shí)他們聊了什么,只記得那一晚,他手里的湯婆子一直是暖的。

    從回憶里抽離,他吃了一口點(diǎn)心,那東西是他喜歡的,然而入口卻嘗不出味道。

    他吃得苦惱,卓海自然看在眼里,笑了笑,道:“皇后娘娘的小廚房做出來的東西,味道一向不差,皇上若不喜歡吃這個,娘娘知道了,肯定立馬給您送其它的。”

    蕭承啟搖了搖頭。

    卓海頷首,停下了話。

    蕭承啟靠在椅子上道:“皇后今日不是來給朕送點(diǎn)心的,她是來和朕告別的?!?/br>
    “她說,等六宮安定,她就離開?!?/br>
    卓海想了想道:“皇后娘娘是想問問皇上的意思?”

    蕭承啟卻道:“不,她是來通知朕的?!?/br>
    卓海無法再說什么,卻見蕭承啟撇開頭望向窗外,皇城里的天四四方方,天穹浮云千萬俱不屬于任何人,云霧平整,只有一抹雀鳥飛過的痕跡。

    他閉了閉眼,感受胸腔里氣息的浮動,許久過后,他道:“卓叔,朕心里不舒服。”

    卓海一怔,年輕的帝王很少向他人袒露心事,唯獨(dú)對著他還會多說兩句,但這畢竟是他和皇后兩個人的事,局中的人看不明白,局外的人說不清楚,他雖從小看他長大,在這件事上卻委實(shí)不好多嘴。

    “陛下,小老兒也不曉得皇后的事,但有一點(diǎn)還是知道的,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皇后有意離宮,不如就讓她離開,也許等人走得遠(yuǎn)了,您自然就明白了。”

    明白究竟為什么不舒坦,看清這個女子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

    蕭承啟心頭混沌,沉默著出神。

    作者有話要說:蕭直男:朕好煩。

    謝依依:捋毛。

    第13章 協(xié)理六宮

    謝柔不喜拖沓,既然決定了,與其日夜思考,不如說做就做。她讓云姑給純婕妤廣蕓遞了信兒,叫她來坤元宮一趟。廣蕓彼時(shí)正和被貶至才人的蘇葳如刺繡,聽到傳喚趕忙放下手里的花樣往外走。

    “娘娘突然傳我,可有什么事嗎?”廣蕓猶豫了一下,問道。

    云姑只道:“是好事?!?/br>
    等到了坤元宮,廣蕓才知此話不假,確實(shí)有好事落在她的頭上,謝柔竟打算提拔她協(xié)理六宮。

    廣蕓先是不可思議,而后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拜下道:“娘娘三思,嬪妾無才,論品德品階皆不能擔(dān)此大任,還請娘娘另擇他人?!?/br>
    謝柔虛扶起她道:“純婕妤不必妄自菲薄,本宮已和皇上知會過了,將你的品階提一提。至于性情品德,本宮也很放心你,滿宮姐妹里,就屬你心思剔透,做事認(rèn)真。協(xié)理六宮在旁人眼中是個美差,但個中辛苦,只有做的人清楚,本宮知道m(xù)eimei不怕辛苦的,是不是?”

    廣蕓臉上紅了紅,皇后一貫會說話,說出口的事情很難讓人反駁,她要是再推辭,就不是謙虛而是害怕辛苦了。

    皇后用心良苦,她咬了咬唇?jīng)Q定應(yīng)承下來,宮中寂寞,雖然沒有家里那么壓抑,但是也十分清冷,皇上從不踏入后宮,眾妃嬪連爭寵的機(jī)會都沒有,還不如她自己找點(diǎn)事做。

    “嬪妾愚鈍,還請娘娘不吝教誨。”廣蕓拜道。

    謝柔笑了笑道:“只要meimei肯學(xué),本宮絕不藏私?!?/br>
    廣蕓望著她的笑容,心下一暖。

    因著這日天色晚了,謝柔沒交代什么,只簡單介紹了一下六宮諸事,廣蕓仔細(xì)聽著,越聽越佩服,宮中雜務(wù)很多,皇后竟然都記在心里,怪不得這么多年以來,皇上離不開她,前朝因?yàn)樽铀玫氖鲁车迷賰矗噬弦沧o(hù)著她。

    賢內(nèi)助當(dāng)如是。

    謝柔說完,并沒有多留她,只囑咐她把自己宮里的事安排妥當(dāng),每日抽半天的時(shí)間到坤元宮來。

    廣蕓點(diǎn)頭跪安。

    皇后的意思很快傳了出去,后宮眼紅嫉妒得人甚多,背地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少,廣蕓一開始聽聞心里頗不是滋味,多虧謝柔耐心疏導(dǎo),才漸漸安心,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做自己該做的。

    謝柔沒有看錯人,廣蕓學(xué)得很認(rèn)真,她不是個悟性奇高的女子,但貴在肯用心,堅(jiān)持做一件事的時(shí)候很有韌性。后宮女子大多將心思放在皇上身上,然而她好像不是。

    謝柔問過她這個問題,因?yàn)樗罒o論是蕭承啟還是皇宮本身,并不能分給女子多少溫情,宮里繁花似錦但也路途坎坷,不是每個人都能熬出頭的。

    廣蕓思量許久道:“娘娘,嬪妾并沒有期待得到陛下賞識,皇上高高在上,離嬪妾太遠(yuǎn)了,嬪妾夠不到,也沒有那樣的野心。何況娘娘待嬪妾猶如親姐妹,娘娘和皇上又是鶼鰈情深,嬪妾看在眼里羨慕還來不及,怎么會去破壞它?!?/br>
    謝柔好奇的問:“那你進(jìn)宮來想要什么?”

    廣蕓面上赧然,低頭道:“嬪妾以前不清楚,后來看到娘娘就想明白了。嬪妾想多學(xué)些東西,像娘娘一樣端莊得體、勇敢大氣。”

    謝柔一怔,抿唇笑她:“怎么好端端的夸起本宮來,難不成是想少算幾本賬冊?”

    廣蕓也跟著笑起來,卻搖了搖頭道:“娘娘有所不知,嬪妾從前在家被規(guī)矩壓得喘不過來氣,小時(shí)候就因?yàn)樽叩每炝?,腳尖露在裙子外面,就被父親責(zé)罵了一頓,出門也不敢和外人說話,生怕多說一句被父親責(zé)怪……嬪妾父親那個性子您也知道的?!?/br>
    謝柔無奈,廣仁海的古板她確實(shí)也領(lǐng)教過了。

    “倘若嬪妾不進(jìn)宮,以后也是要嫁人的,也許會嫁給一個門當(dāng)戶對、從未見過的男子,嬪妾想父親能看中的人,一定會是那種和他一樣規(guī)矩的男子,嬪妾不想日復(fù)一日守在家宅里,有人說皇城的天高不可攀,也規(guī)矩逼仄,可總比家宅望出去的要大一些吧?”

    廣蕓頓了一下,道:“況且嬪妾遇到了娘娘,教我勇敢,給我機(jī)會去做我從前從沒想過的事,嬪妾真的很開心。”

    “這些都是嬪妾肺腑之言?!彼f完,趕快又加上了一句。

    謝柔撫了撫她的手道:“本宮知道?!?/br>
    “嬪妾希望以后有娘娘一半勇敢聰慧就好了?!睆V蕓喏喏的道。她覺得一定是皇后的性子太完美,才會讓皇上這樣喜歡,言語里不禁傳達(dá)出了無限仰慕。

    謝柔微笑不語,心中嘆息,不忍心戳破美好的假象,不只是廣蕓,天下所有人都覺得她和皇上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實(shí)并非如此。

    那個對她很好很好的男子,從未將喜歡二字說出口,皇宮里的日夜,他們秉燭夜談,暢聊國事,卻沒有一絲風(fēng)花雪月的影子??v然很多人說她性子好,有才有貌,像眼前的廣蕓一樣夸贊她,可那有什么用呢?

    對著外人,她什么都不能說。

    “皇上對本宮很好,一直都是如此。”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