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jié)
一生就那么長,很多東西不說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公主,你真好看?!?/br> “……” “真的,以前我都不能好好夸你,其實我心里頭一直就是這么覺得的?!?/br> “……” “我喜歡你?!?/br> “……” “看到你就很高興?!?/br> “……” “抱著你也很高興。” “……” “能睡你最高興。” 墨熄哐當放下調(diào)著面粉的碗,回頭又是尷尬又是無奈地看著他:“你存心的?” 顧茫笑著趴在椅背上,舉起一只手:“我真心的。” 墨熄不吭聲了,他低頭將手在池缸里浸洗干凈,洗著洗著,忽然淡道:“過來?!?/br> “干什么?” “過來幫我把袖子卷一卷。” 顧茫于是哦了聲,從椅子上起身晃到墨熄身后,他把腦袋湊過去一看:“你這袖子不是好好的……唔!” 忽然被整個往前拽去,墨熄知道他受了驚嚇會叫出聲,于是捂住了他的嘴。 顧茫被他這樣從后抱著,堵住了能出口的聲音,靠在了炤臺邊上。墨熄自他身后環(huán)抱住他,寬闊結(jié)實的胸膛貼上了他的背脊。 這時候正值夏日,墨熄穿的衣裳很單薄,獨屬于他的氣息極具侵略性地抵過來,仿佛天羅地網(wǎng)地困囿住懷里的人。顧茫仿佛被他灼燙傷了一般,睜大了藍眼睛,細微地發(fā)著抖,而當墨熄的手指抬起,沿著喉管慢慢下滑時,顧茫只覺得自己的后背都有些發(fā)麻發(fā)僵了。 墨熄的腿是真的很長,他站在顧茫身后,可以把他的師兄整個人裹進懷里。他的大手沒有松開,就著這樣挾持的姿勢更緊密地擁裹住他。 那種熟悉的熱切與氣息讓顧茫瞬間就有些失卻力道,他溫熱的呼吸拂在墨熄的掌心里。 “感覺到了嗎?” “……” 墨熄俯身咬著他的耳垂,嗓音沉炙:“那就別來招我?!?/br> 說著把顧茫放開了。 顧茫捂著喉嚨咳嗽連連,轉(zhuǎn)頭看墨熄,那悶sao的男人已經(jīng)垂著長睫毛,繼續(xù)去處理他的木薯粉和他的蝦了。墨熄這人就是這樣,很能忍,并且很分得清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他和顧茫糾纏的時候無疑是極度熱情的,他熱血難消的欲念也無疑是蠢蠢欲動的,但他知道顧茫的身體此時還并承受不住太多的刺激。 他素來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對事情的把控有他自己的度。只要他覺得這個度仍不夠,或者這個度已經(jīng)超了,那么任誰也誘不了他。 哪怕顧茫也不行。 顧茫沒辦法,只得又坐回他的椅子上,趴著看墨熄忙碌。他瞧著這個男人的背影,那顆曾以為歷經(jīng)苦楚再也不復純粹的心,逐漸又生出了汩汩的甜水,從皸裂的胸腔里浮冒而出。 他當然知道自己如今剛剛恢復,并不適合有那樣太過激烈的纏綿,可他和墨熄想的是不一樣的,比起自己的意識,顧茫其實并不那么愛惜自己的身體。 反正已經(jīng)是殘破一具了,他只想趁著自己頭腦還明朗,還能好好表達愛意的時候,把血rou骨頭都為他的公主殿下獻上。 可奈何他的公主殿下不收呢。 奈何他的公主殿下珍惜極了他這一具黑魔繚繞的殘軀。墨熄的愛意是那么劍拔弩張那么濃,墨熄的隱忍是那么堅若磐石那么真,這讓顧茫也情不自禁地開始生出些美好的幻想,好像他殘破的軀殼仍是珍貴的,是有救的。 他的愛人總有一天會帶他泅渡上岸,他們終能別無所憂地廝守在一起,就像少年時曾期翼的那樣。 折騰了大半天,都已經(jīng)下午了,墨熄才總算把飯做好。 一碟酥炸蝦姑,一尾糖醋魚,自然還有他唯一擅長的荔枝果木脆皮鵝,還有一鍋落湯青。顧茫趴在石桌前,看著墨師弟將這些菜肴端上來,飯是之前就燜在鍋里的,木蓋子一揭,米飯和土豆的清香飄滿院子。 “蝦有點焦,糖醋魚酸了些,脆皮鵝也沒你做得好?!蹦ㄕf著,舀了兩碗湯端過來,青碧的嫩葉清清爽爽地漂浮在碗里,每碗都撈了三顆渾圓白嫩的魚rou丸子,“你要是不喜歡,我們也可以去外面吃?!?/br> “別啊,我早就餓死了,現(xiàn)在你就算給我焦炭我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顧茫說著,舉起竹箸夾了一顆魚丸,一咬之下燙熱鮮濃的湯汁在口中爆開來,整顆丸爽滑彈嫩,“唔,好吃!看不出來你還是挺厲害的嘛。” “……這是我去東市的張記魚丸店買的。” “……哦?!?/br> “你從前最喜歡這家的魚丸子……你或許是忘了?!?/br> 顧茫心中暗自叫苦,哪怕他再是努力,他也仍然無法逆轉(zhuǎn)他記憶在逐漸減弱散去的事實,但他平日里竭力避免讓墨熄覺察到這些端倪,卻沒成想失算在了這小小一顆魚丸上。 馬屁沒有拍對,反而令墨熄心情更沉重了,顧茫連忙道:“沒忘沒忘,我是說這湯煮的好,你很厲害?!?/br> 墨熄用瓷玉白勺舀著碗里平平無奇的清湯,沒有說話。 顧茫又接著嘗了另外幾道菜,不得不說,墨熄對庖廚之道確實沒什么天賦,不過因為這個男人做的很仔細,所以也沒有出什么大紕漏,味道雖然不怎么樣,但也都能入口。顧茫就夸他:“這個魚雖然酸,但是下飯啊?!?/br> “這個蝦雖然焦了點,但是脆啊?!?/br> “這只脆皮鵝烤的明明比我好吃嘛?!?/br> 所謂美食或許分為兩種,一種是確實好吃,無可挑剔,一種則是像此刻的顧茫一樣,因為眼前人是心上人,所以即使心上人做的菜肴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他都可以找出這樣那樣的好來彌補。 其實說到底也只是一句。 —— “你做的什么都好,我都歡喜。” 墨熄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側(cè)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你要是愿意,我天天給你做……總會越來越熟練的。” 顧茫笑道:“下回我和你一起,我教你。你看我你看我,我腦門上寫著兩個字呢?!?/br> 墨熄怔了一下:“什么?” 顧茫虛點著自己光潔的額頭,煞有介事道:“食。譜。” 墨熄垂了睫毛笑了,攬過顧茫的后腦,在他額前親吻了一下:“少了兩個字?!?/br> 這回輪到顧茫愣住了:“什么?” 墨熄那雙深黑的眸子繾綣地望著他,低聲補道:“我的?!?/br> 顧茫的心跳陡地快了起來,他盯著那雙靜水深流的眼眸,暗自嚷道哎啊為什么重華上上下下的姑娘們都會覺得他的公主殿下不解風情?他的墨師弟雖然很老實,但老實人認真說出的情話,何不比任何花團錦簇的巧語都更令人動心。 吃過午飯后,兩人在院子里一同收拾碗筷。 墨熄沒有允許任何一個仆役進來,這一方別院只有他和顧茫兩個人,一株大樹,幾只家禽,布帛菽粟都很淳樸,一直以來他所求的也就是這樣的日子而已。 當最后一只碗盞洗凈,顧茫伸了個懶腰。墨熄走過去,將他從背后環(huán)抱住。 “接下來做什么?”顧茫仰起頭,貼在他頸窩側(cè)問道。 墨熄想了想。 他們以前也經(jīng)常想接下來要做什么,比如接下來要拔營了,接下來要淬煉武器了,接下來要趕緊收拾東西以免讓人看出他們的關系了。 他們從來都過得很匆忙。 但是今天,當顧茫習慣性地問了他這一句提問,墨熄想了一會兒,只覺得什么都沒有此刻的寧靜更珍貴。 他低頭親了一下顧茫的頭發(fā),說道:“有的。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br> “什么?” “陪我曬會兒太陽?!?/br> 第137章 陽佳節(jié) 日子過得很快, 轉(zhuǎn)眼就快要到端午了。 這段辰光里,饒是顧茫再為努力, 他的記憶仍是如指間沙一樣流失了不少。有些事情他明明今日還記得很清楚,明日墨熄再提,卻發(fā)現(xiàn)他已然沒有什么印象了。這無疑令墨熄非常難受,每一次他看著顧茫坐在書房, 借著一豆青燈翻閱著那一摞厚厚的信紙, 他就會覺得很心疼。 他雖然沒有看過那些信紙,卻知道那上面寫著的都是顧茫不希望遺忘的事情, 每一天顧茫都會將它們從頭到尾讀上一遍——明明那么竭盡全力了,卻仍然留不住兩個人共同的過往。 不過除此之外,其他狀況都還算令人寬慰。顧茫的身體在逐步恢復康健,神識也還算清楚, 體內(nèi)的黑魔氣息也暫時沒有任何壓制不住的兆頭。 好歹還能安穩(wěn)地過一陣日子。 端午前夕,君上派人送來一份密函,密函送到的時候他們倆人正在院子里合釀一壇青梅酒。墨熄拆了書信, 掃了一眼。 “……君上給你的?!?/br> 顧茫紅潤的嘴唇間咬著一顆圓滾滾的青梅, 聞言怔了一下,反手指自己:“我?” “你自己看吧。” 顧茫舌頭一卷,將青梅含入柔軟的口中,右側(cè)腮幫鼓起一個小包, 瞧上去甚是可愛。他垂著睫毛仔細將書信看了一遍, 最后噙著梅子,含混地道出一個字:“……哦?!?/br> 君上自那日和墨熄見面之后, 就又接連病了好些天。后來或許是病情實在太重,無力與外臣相見,又或許是君上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顧?!撜f什么呢?他將顧茫送上了黑魔試煉的刑臺,顧茫卻始終承守著他們之間的秘密。想也知道君上有多羞愧。 湛藍的眼睛抬起來,浸著一絲苦笑:“他請我端午去戰(zhàn)魂山祭祀?!?/br> “我看到了?!蹦D了一下,“你去嗎?” “不去?!?/br> “你不想見他?” “我想也知道他會跟我講些什么,其實我們倆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在做這些事情,但他見了我,免不了要情深意切一番,我也得配合著流流眼淚?!?/br> 說著又從旁邊的竹籃子里挑了顆青梅塞到嘴里,咕噥道:“除了一通傷心,什么也改變不了。” 墨熄沒立刻說話,他知道顧茫心里的痛苦。 顧茫其實很厭惡“叛徒”這個身份,從前神識俱失的時候是這樣,如今就更是這樣了。 他想起就在不久前的一個晚上,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電閃雷鳴,顧茫之前是睡在主寢房的,但那天夜里忽然就披著一件薄薄中衣,從雨幕里跑到旁邊的廂間,鉆到了他懷里。 他當時睡得正熟,忽然一個濕漉漉的軀體打著顫縮到他的被子里,把他徹底驚醒。然后他就看到顧茫白著臉,一邊發(fā)著抖,一邊緊貼著他的胸膛。墨熄又驚又急地問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顧茫只是搖頭,他凍得厲害,嘴唇青紫。他說我做夢了。有鬼在追著我。 這一只孤狼緊緊貼著墨熄,縮在墨熄溫熱的懷里,他不住哽咽著說,他們都在追我……墨熄,他們要向我索命。 平日里顧茫從來都是個鬼神不懼的模樣,但那天晚上,在驚怒的雷霆和蒼涼的大雨中,夢醒之間的他才顯得那么真實而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