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抽過，”楊承鴻低著頭，盯著腳上沾滿塵土的黑布鞋，“我不敢，有一次我去買煙膏，有個人抽大煙抽死了，被抬出來，瘦得只剩骨頭?！?/br>
    楊佩瑤氣不打一處來，斥道：“你知道不好，為什么還買給二姐？”

    楊承鴻道：“二姐逼我買，她說不抽就會死?！?/br>
    楊佩瑤無言以對，伸手拽他，“走，回家，跟爹認(rèn)個錯?！?/br>
    “不，”楊承鴻賴在地上不起來，“爹會打死我的……我還欠了大煙館的錢，煙膏漲價了，二姐給的錢不夠，就賒了十塊錢?！?/br>
    楊佩瑤恨得牙癢癢，“你怎么這么糊涂？那些人是變著法兒哄騙你，說是十塊，轉(zhuǎn)天就漲到二十了，下次再去說不定漲得五十一百。”

    可是看到楊承鴻的樣子又覺得可憐。

    十四歲的年紀(jì)，自我膨脹得能日天日地拽得不行，可到底還是個孩子，遇到事情就沒了主意。

    越發(fā)地恨楊佩珍，有本事抽大煙就自己去買，禍害楊承鴻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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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責(zé)任

    楊承鴻覷著她臉色, 小心翼翼地說：“姐借我點錢吧？”

    楊佩瑤戒備地看著他。

    楊承鴻道：“我想去申城躲一躲, 等過幾天爹的火氣消了，我再回來?！?/br>
    真是不出門不知道世情險惡。

    到了申城吃什么喝什么，再被人哄騙著走到邪路上, 一輩子就毀了。

    楊佩瑤當(dāng)即拒絕, “不行, 你哪兒也不許去”, 頓一頓, “我現(xiàn)在身上也沒帶錢, 你在這等著，我很快就出來?！?/br>
    “姐，”楊承鴻哀求, “那你別告訴爹?！?/br>
    楊佩瑤思量片刻，對王大力道：“你先看著, 別讓他跑了?！?/br>
    王大力應(yīng)聲好。

    楊佩瑤一路跑回家, 看到楊致重已經(jīng)吃完了飯，正由五姨太伺候著給他扎腰帶。

    而四姨太還在飯桌前喝粥。

    楊佩瑤招呼聲, 匆匆忙忙吃兩口，回屋換了衣裳背起書包往外走。

    楊承鴻仍蹲在原先的墻根處，手里拿根樹枝，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地上劃著。

    楊佩瑤湊上去看，是默寫的一句古詩，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的第一句，大江東去浪淘盡。

    是國三年級上冊第五課的詩文。

    楊佩瑤胸口一梗, 問道：“今天老師檢查聽寫？”

    楊承鴻點點頭。

    “你要是去申城，哪里還有機會上學(xué)？”楊佩瑤伸手拉他，“我?guī)闳コ园?。?/br>
    楊承鴻扔掉手里樹枝，抬腳把地上的字蹭去，乖乖跟在楊佩瑤身旁。

    十四歲的大男孩，個比楊佩瑤還高半頭，走起路縮手縮腳的。

    楊佩瑤側(cè)頭瞧一眼，斥道：“站直了，堂堂男子漢能不能挺起胸膛走路？能不能有點擔(dān)當(dāng)？自己做錯事就得認(rèn)著，爹還能把你打死？”

    話出口，又緊緊地閉上。

    楊致重不能打死他，可在氣頭上，失手打出毛病來卻不一定。

    說話間，走到包子鋪。

    楊佩瑤買了兩籠屜包子、兩碗小米粥和一碟小咸菜。

    楊承鴻真的餓狠了，不顧包子還燙著，抓起來就往嘴里塞。熱包子含在嘴里，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舍得吐，狼狽不堪。

    王大力看得直搖頭。

    楊佩瑤心酸不已。

    她原本是不想多管的，怕是管了也討不了好處。

    就像楊佩珍一般，縱然上次替她求情，可這次出事，楊佩珍還是毫不猶豫地咬她。

    可看著楊承鴻的情勢，又不忍心撒開手不管。

    默默地等他吃完飯，開口道：“我身上帶了錢，先找人想法把你欠的債還上，然后回去跟爹認(rèn)錯。你老實點，不該你擔(dān)著的事兒別往自己身上扯……我會在旁邊勸著爹?！?/br>
    楊承鴻悶悶地“嗯”了聲。

    楊佩瑤看眼手表，七點四十，上學(xué)已經(jīng)遲到了。

    第一節(jié) 課雷打不動地是國語課，不知道姚學(xué)義會怎么罰她。

    抿抿唇，拉著楊承鴻坐電車去仙霞路，再拐到葵青戲院，對“瘦竹竿”道：“能不能麻煩你請楚二爺過來？”

    “瘦竹竿”連連點頭，打量楊承鴻和王大力兩眼，把三人請到先前邱奎算賬的小屋，“三小姐稍候片刻?！?/br>
    王大力沒進，識趣地守在了門口。

    不多時另有人送進茶水來。

    楊佩瑤不知道要等多久，索性拿出課本來看。

    楊承鴻先是低頭搓手，見狀，開口問道：“姐能不能借我支筆和本子？”

    楊佩瑤從自己的本子上撕一頁紙，又給他根鉛筆。

    楊承鴻接在手里，開始奮筆疾書。

    楊佩瑤偷眼瞧過去，他默完剛才的《赤壁懷古》，又在默寫《定風(fēng)波》。

    一筆字寫得橫平豎直頗有章法。

    楊佩瑤平常沒怎么關(guān)注過他，只記得三姨太曾當(dāng)著楊致重的面兒夸過好幾次楊承鴻的成績好。

    看來是真的，也是真的對學(xué)習(xí)上心。

    否則不會在這個時候還惦記著老師要聽寫的內(nèi)容。

    楊佩瑤一直等了將近四十分鐘，楚青水才急匆匆地推門進來，“妹子，大清早不上學(xué)，找哥干啥？哥正做美夢就被吵醒了?！?/br>
    楊佩瑤賠不是，“不好意思，打擾哥睡覺了?！庇纸榻B楊承鴻，“我三弟，這是楚二爺?！?/br>
    楊承鴻站起身行個禮，“二爺。”

    楚青水抬眼看他一眼，正巧“瘦竹竿”送來兩只包子，拿起一只問楊佩瑤，“吃不吃，牛rou餡的？”

    楊佩瑤早晨不習(xí)慣吃大油水，搖頭拒絕了，“我吃過了?！?/br>
    楚青水便沒客氣，狠狠咬口包子，含混地問：“啥事兒？”

    楊佩瑤不避嫌，把家里的丑事說了遍，“三弟外頭欠著債，想請哥幫忙拿個主意?！?/br>
    楚青水認(rèn)真聽著，三兩口把包子咽下，倒了茶喝掉半杯漱了漱，才又開口，“那個大煙館在什么地方？你報過名號沒有？”

    楊承鴻老老實實地回答，“在梅嶺路跟云嶺路交叉口，盛榮大飯店后門旁邊的小巷子里，旁邊是家面館。我沒報過名，他們也沒問，就說要是過期不還，他就砍我手指頭……星期天是約好還錢的日子?！?/br>
    楚青水心里有了數(shù)，把剩余半盞茶喝完，“妹子自管上學(xué)去，這事交給哥，放學(xué)后還到這里來領(lǐng)人。”

    楊佩瑤從書包掏出錢，“哥拿著，花錢沒關(guān)系，只別牽連到人，我三弟還小?！?/br>
    “這點錢？”楚青水笑著看她兩眼，“放心吧，哥今天得賺筆大的，娘的，敢不顧政府禁令私開大煙館子，我要為民除害?！背瘲畛续櫯?，“走，讓你開開眼?！?/br>
    楊佩瑤相信楚青水，可聽他這話又覺得心里發(fā)慌，出門對王大力道：“你跟著三少爺吧，好生看著?！?/br>
    王大力忙問，“三小姐呢？”

    楊佩瑤看眼手表，“我上學(xué)?！?/br>
    等趕到學(xué)校，已經(jīng)開始上第三節(jié) 課了。

    楊佩瑤先去教員辦公室找姚學(xué)義解釋情況。

    她本以為姚學(xué)義會責(zé)罵她一番，哪知姚學(xué)義只簡短地告訴她下次要提前請假，再沒有別的懲罰，甚至都沒有罰她寫生字或者抄課文。

    楊佩瑤反而更加忐忑，趁著中午休息的時候跟邱奎借了筆記抄，又問清課堂講述的內(nèi)容以及作業(yè)。

    好容易上完了半天課，放學(xué)鈴聲剛響，楊佩瑤跟邱奎打聲招呼，一個箭步躥出教室，拔腿往電車站跑。

    去仙霞路的電車多，沒多久就來了一趟，楊佩瑤第一個上了車，到站之后又是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繼續(xù)撒腿狂奔，氣喘吁吁地到達葵青戲院。

    楊承鴻仍舊在先前的小屋坐著，神情呆板目光凝滯，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一般。

    王大力坐在他對面，臉色還算平靜。

    看到楊佩瑤進來，楊承鴻一下子就哭了，兩手掩面，嗚嗚咽咽地說：“姐，我想回家。”

    這還是楊佩瑤頭一次見到楊承鴻哭，又是這么大的少年，比她還高一截。

    楊佩瑤有些無所適從，下意識地看向王大力。

    王大力搖搖頭，表示并沒有特別的事情發(fā)生。

    楊佩瑤心頭微松，溫聲道：“這就回……楚二爺呢？”

    王大力回答：“把我們帶過來之后，去找顧會長了。”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身穿墨色長衫的顧息瀾應(yīng)聲走入，原本就不大的小屋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顧息瀾掃一眼屋里眾人，淡淡開口，“我跟三小姐有話說?！?/br>
    王大力聽出話音，當(dāng)即起身，對楊承鴻道：“三少爺，咱們出去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