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嬤嬤勸道：“娘娘，您消消氣，消消氣。”

    陸瓊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后，盈上了譏諷，“皇后娘娘為了表哥，真是失了儀度，失了分寸，也丟了腦子?！?/br>
    陸瓊九冷不丁的一句話，太后與常嬤嬤都怔了幾許。

    陸瓊九起身，仔仔細(xì)細(xì)的將裙擺整理好，如黛的柳眉輕挑，“皇后娘娘這一跪，倒真是把太子表哥的活路封死了?！?/br>
    太后冷靜下來，看向陸瓊九的目光了落了些意味深長，“哀家真是老了，還不如九兒看的透徹?！?/br>
    太后拉過陸瓊九的手，“九兒，哀家記得常樂宮賴嬤嬤之事，遇刺被推之事，似乎都是與皇后有些干系。”

    陸瓊九吃驚，“皇祖母，你怎么知道？”

    常嬤嬤解釋道：“賴嬤嬤之事，娘娘還在病里，顧不得太多，又加上皇后娘娘有意隱瞞，實(shí)在是被瞞過去了。病好了后，時(shí)時(shí)刻刻念著郡主，便派人去查看郡主起居事宜，也就都知曉了。五公主之事，是你身邊的音容說的，但太后娘娘一直還是等著您親口說呢。”

    太后摸上陸瓊九細(xì)白的手腕，“事情過去了許久了，皇后與賴嬤嬤之事，哀家若再日后為你出氣，只能叫好不容易淡下去的謠言更甚，所以，一直等著皇后出紕漏，就算不能大的處置，罵一罵她也是好的?！?/br>
    “思兒所為，實(shí)在過分，但哀家不懂，你為什么不開口提這件事，跟你舅舅，跟哀家。”

    陸瓊九咬了咬唇，別開眼，悶聲道：“回宮后，五公主一直稱病，以遇刺驚嚇之事裝了許久的病，整日一副病怏怏柔弱弱的樣子，她這樣，九兒實(shí)在不知道該如何讓皇帝舅舅相信我的話，畢竟，父女之愛，九兒有自知之明的。”

    太后臉上現(xiàn)出心疼，陸瓊九趕緊轉(zhuǎn)了語氣，嬉皮笑臉，俏皮起來，說出的話不辨真假：“我就說，再等個(gè)幾日。誰知道，等著等著，思念就泛濫開來，我就開始琢磨這么見淮紹一了……”

    常嬤嬤欲言又止，太后已經(jīng)閉上眼。

    幾分真，幾分假，太后懶得去計(jì)較，她的九兒終歸是受了委屈。

    “罷了，今日你去招待這對母女吧，過過嘴癮。讓她們將腦子找回來，不要在仁壽宮丟了臉皮。”

    陸瓊九“唔”了一聲，承了下來。

    愛情，讓人忘事啊。這個(gè)是真的呀。

    第47章 47.九妹

    皇后愛子心切，急火攻心，分寸全失。

    朱紅漆門，高墻深院，她緊緊握著秦椏思的手，抑制不住的喘息幾許。她在這深宮中掙扎一輩子，臨了了，卻遭此大禍。

    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她怎么會(huì)不知道，那般大膽肆意妄為的事，裕兒不會(huì)做的。

    她跟女人斗，跟女人爭奪丈夫的寵愛，手段狠虐，凌辱人致死連眼睛都不會(huì)眨?？傻搅撕⒆舆@方，卻是無能為力。

    她不安的看向秦椏思，“思兒，太后不會(huì)不管的，她雖沒有說多疼愛你哥哥，但嫡出大義……對，血緣占著呢，這也是她的孫兒，她一定不會(huì)不管的，絕對不會(huì)?！?/br>
    皇后安慰著自己的小女兒，她一邊說的肯定的話，心里的恐懼卻一步步擴(kuò)大，漸漸將她吞噬。

    “不不不……”她聲音凄厲開來，“那些齷齪事兒太后都知道，她一向不喜歡我，又怎么會(huì)救我兒子。”

    突然間的爆發(fā)，否定了她先前所有的心理建設(shè)。

    她快要站不住，正紅朱裙的邊緣漸漸落了地，染了一地的灰塵。她唇齒間吐出的話語如絲，被一柄看不到的尖刃，割了個(gè)稀碎。

    縱是宮人伸手?jǐn)v扶，也扶不住她漸漸下滑的身子。

    膝蓋著地的一刻，皇后的尊儀威嚴(yán)垮了一半。她坐這千萬人之上的國母太久了，她跪皇帝，也跪太后，但如今，跪的又是什么呢？

    一個(gè)匾額，一個(gè)將她拒之于外的匾額，任憑仁壽宮的宮人將目光放肆打在她身上，她漸漸覺得脊梁塌了下來。

    秦椏思的哭聲一聲聲敲打著她的耳膜，是啊，若裕兒出了事，思兒的婚事也會(huì)……她不敢再想下去。

    “去，”她扯過心腹婢女的衣衫，“去稟告太后，本宮跪了，求她見本宮一面?！?/br>
    貼身婢女應(yīng)了聲，急急的就要往里面沖，卻在拐角處被一只手臂擋了下來。

    音容較一般女子要高上不少，這幾日在仁壽宮的吃食油水又頗足，胖了不少，擋個(gè)比她低上一頭痩條條的小姑娘不足掛齒。

    “郡主……皇后娘娘……”

    陸瓊九慢悠悠地道：“皇祖母剛剛招待了齊將軍，如今累倦不已，精神不濟(jì)，服了安神的藥，已經(jīng)入眠。”

    她柔聲細(xì)語說著浸著警告的話，“怎么？你像貓兒一般有九條命嗎？”

    言下之意，有幾個(gè)腦袋敢去沖犯了太后。

    婢女不安的向身后望了望，皇后所跪的地方人圍了一團(tuán)，烏泱泱的人頭擋了皇后的視線，也擋了陸瓊九曼妙翩翩的身影。

    以至于陸瓊九已經(jīng)行到她身邊，她與五公主還在互相安慰。

    “日頭大了，娘娘跪在這里，小心鳳體?！?/br>
    陸瓊九福了福身，遠(yuǎn)山般青黛如煙如霧染得她眉眼如畫，玉腮胭色徐徐，她收攏下顎，卻看散落華服跪在地上，好不狼狽的皇后。

    如今的情形，著實(shí)微妙。

    陸瓊九站著，居高臨下望著本該是這世上尊貴無雙的母儀天下的中宮之主。

    而皇后滿眼不甘，她甚至不將陸瓊九放在眼里，但是此時(shí)此刻卻不得不仰著頭去看她。

    誰卑誰微，誰尊誰榮。

    一切都有了顛倒的意味。

    皇后跪的是誰，突然不重要了。這個(gè)時(shí)候，陰差陽錯(cuò)的，她就跪在陸瓊九面前。

    陸瓊九瞧著皇后眼里的翻滾的情緒，水眸蕩起笑紋，她牙齒抵上下唇，才攔下要沖破而出的笑意。

    皇祖母……原來竟然是這個(gè)意思啊，如今這一遭，倒也是蠻爽的，能有什么機(jī)會(huì)可以讓皇后跪在她面前呢。

    皇祖母還說什么來著，哦，對，讓她罵罵皇后。

    陸瓊九眼里閃過一絲狡黠，她不遮不掩，目光坦蕩直白錯(cuò)開了皇后一如既往帶著濃稠憎惡的眸，將視線放到了在皇后身邊跪著的秦椏思身上。

    “呦，五公主今日身子也大好了？上次遇刺后身子養(yǎng)好了？”

    秦椏思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敢與她的碰撞，但還是回了句，“大好了，勞煩九兒優(yōu)心了。”

    陸瓊九嫣然一笑，唇瓣被拉成薄薄兩片，“唉，但九兒這邊卻還是沒能大好。那日，五公主力氣這般大，九兒肩膀疼到現(xiàn)在呢。”

    秦椏思臉色一變，當(dāng)初那鬼使神差的大著膽子的一推，讓她歸宮這幾日惶惶不可終日。

    直到母后再三保證，陸瓊九定然不會(huì)告到父皇那邊，她才稍微安心一點(diǎn)。

    她抿了抿嘴唇，在心里給自己壯著膽子，母后說的對，那一推，在此番情景之下，根本不會(huì)有人注意，單憑陸瓊九一張嘴，誰會(huì)信。

    就算是太后撐腰，只要父皇心疼自己，她畢竟是嫡出公主，奈何陸瓊九說出了花，她也是沒有半分法子的。

    她這么想著，不自覺的挺了挺腰板，“九兒說的是什么事，我怎么沒印象。”

    陸瓊九也不鬧，已然笑的嬌媚，只是走得理她又近了些。

    秦椏思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虛，手指碰到了地面，來支撐身子。

    陸瓊九看到她青蔥般細(xì)嫩的手指，不帶一絲遲疑的，鞋尖踏上了上去，還用了不小的力氣捻動(dòng)一番。

    秦椏思哪里受得了這般疼痛，當(dāng)即叫喊出聲。

    皇后一把推開陸瓊九，扶著婢女的手從地上站起來，揚(yáng)起了巴掌就要扇過去。

    陸瓊九早有準(zhǔn)備，做好了躲閃的動(dòng)作。但還是沒有躲避開皇后情急之下而起的推搡動(dòng)作。

    她動(dòng)作還未有，就聽到常嬤嬤的高聲呵斥，“娘娘要在仁壽宮前鬧到何時(shí)！”

    各宮主子身邊的貼身婢女、嬤嬤，幾乎就代表著半個(gè)主子，尤其是，常嬤嬤。

    常嬤嬤在太后身邊服侍幾十年，又親手服侍皇帝、昭華長公主成人，在這宮中，就是皇帝都要敬上三分。

    不是乳母，卻恰似乳母的情分。

    常嬤嬤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皇后紅著眼去瞧五公主，訕訕地收回了手。

    她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情緒，凡事分個(gè)輕重緩解，裕兒的事，才最緊要。

    她好言好語，“請嬤嬤，幫本宮傳達(dá)意思，此事，須得太后她老人家出面才有緩和的機(jī)會(huì)?！?/br>
    常嬤嬤不卑不亢回道：“娘娘，太后跟前郡主侍奉日久，許多意思，我個(gè)做奴婢的，聽到了，腦子卻不活絡(luò)，參不透。您該問問郡主?！?/br>
    她低了低頭，提著嘴角，將手帕往額上掃了掃，“太后睡著期間，身邊離不了人，老奴就先回去了?！?/br>
    皇后張了張嘴，卻喊不出來，話已經(jīng)說的這般明確，她只得把目光移到了揉著肚子的陸瓊九身上。

    她皺著一張俊秀的小臉，音容攙扶著她，她捂著肚子煞有其事的小聲哼痛。

    這母女倆，推人如出一轍啊。

    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九兒……”皇后聲音低若細(xì)蚊，她硬著頭皮咬牙問：“母后可是什么意思？”

    陸瓊九放下揉肚子的手，重新將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從她鬢角不甚妥帖的發(fā)絲到已經(jīng)沾了灰泥的膝蓋處的布料。

    她往前走了一步，得體的將身形擺正，“娘娘為何不去求皇帝舅舅？”

    皇后咬了咬牙，語氣有些沖，“下了心意處置太子的就是陛下，你要本宮去求陛下？”

    她杏眸又利又狠，陸瓊九卻無所謂，毫不躲閃迎上了這眸光，陸瓊九看的真切，皇后眼底滿是懼怕，這幅模樣，不過是佯裝而來。

    “娘娘既然都知道，卻還在仁壽宮鬧著一番，又是……跪……又是喊的，您以為這場鬧劇傳不到皇帝舅舅那里嗎？”

    陸瓊九在皇后眼里看到了驚醒，醍醐灌頂般的睜大了眼。

    陸瓊九將耳邊碎發(fā)隨手挽到耳后，動(dòng)作流暢自然，“我想您比我更知道，傳言，流言的威力吧?！?/br>
    “仁壽宮到乾清宮，不知道這件事經(jīng)了多少人的口，又被誤傳成了多少個(gè)版本?！?/br>
    陸瓊九特意將“誤傳”字眼咬緊，眉眼之間淡淡的嘲諷慢慢浮現(xiàn)出來，她面貌極美，與這嘲諷怪異融合，恍若玫瑰荊棘相傍而生，毫不留情的將話語化為利刃，戳進(jìn)了對面人的心窩。

    “陸瓊九，你在威脅本宮！”她已然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但不愿在此，在小輩面前失了面子，氣沖了上來，指著陸瓊九的鼻子，怒吼出聲。

    陸瓊九反而笑得更盛更麗，她離皇后伸出的手指又近了一步，那手指就輕微的碰上了她高挺的鼻梁。

    鼻骨堅(jiān)硬，激得皇后忍不住縮手。

    “所以，這才是您的本來面目，一絲一毫的溫婉端莊都沒有?！彼嚼^續(xù)動(dòng)著，眸子的溫度散盡，冷笑道：“您的腦子跟著表哥一起去了嗎？表哥丟了儲君之位，您這皇后之位也不要了嗎？”

    “呵，”她看向了秦椏思，“您不要這皇后位子可以，但五公主心心念念許久的北狄王妃或許就真的假手于別人了?！?/br>
    皇后怒氣滔天，她既氣自己的失策，又被陸瓊九這樣的話語氣急，神緒快速旋轉(zhuǎn)，嘴巴跟不上，支支吾吾好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瓊九不再理會(huì)皇后，又踱步到秦椏思身邊，手虛虛的抵上她的肩膀，湊近她的耳朵說：

    “還有啊，誰稀罕你那勞什子北狄王子，本郡主家的紹一不知道比他強(qiáng)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