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嫁他之事,陸瓊九說了許多次,這是唯一一次淮紹一給了她明確的回應。 她朗聲應著,“三月一旬,本郡主等得起!” 生離死別之日,她亦有了情愫之苗;再得相逢之日,情愫之苗已然變成參天大樹,風雨動搖不得。 才三個月而已,就是一季,一年,只要是他,只要是淮紹一這個人,他都等得起。 二人對視良久,只覺命運捉弄人,卻也不得不誠心感激上天。 這命中注定般的兩輩子的饋贈,真的讓他們擁有了彼此。 陸瓊九坐在淮紹一腿上,尋了個愜意的姿勢,摟過他一精瘦的腰身,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側了側臉,湊近耳朵道:“你上輩子啊,太悶了?!?/br> “傾慕我這般久,都不肯說的,真的是悶葫蘆?!?/br> 話都說開了,兩個人就開始膩歪著憶起上輩子的種種,陸瓊九仔細回憶,卻也只覺得他們之間好似真的沒有什么交集。 除卻幼時的一面之緣,除卻宮變的舍身相護,好像,就真的沒什么了。 “本來想等著你年歲再大一些,沒人要時,我再勉為其難求娶你。”淮紹一開著玩笑話,果不其然,受了幾拳陸瓊九粉.嫩小手的拍打。 他笑著不再言語。 上輩子的許多,都過去了,他不愿意回憶,每次一回憶,就要直面上輩子的執(zhí)拗與怯懦。 執(zhí)拗于她,也怯懦于她。 陸瓊九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到了音容又重新出現(xiàn),趕緊從他腿上起身,順勢拍了拍他肩膀,“有好東西給你?!?/br> 她一溜小跑迎上了音容,“可齊全了?!?/br> 音容面色微窘,卻還是連連應聲,“齊了齊了,奴婢數(shù)了好幾遍呢,虧您要的及時,差一點,十六長公主就做了袍子。” 陸瓊九眼睛冒光,手指從這幾匹布帛上摸過,一如既往的,入手極滑,色澤瑩潤。 她從音容手中接過,朝音容使了個“下去吧”的眼色。 音容卻是踱著步子有些猶豫,跺了跺腳,只覺得非說不可,“郡主,太后娘娘那里發(fā)了好大的火,說是太子殿下出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br> 音容不放心的看了看端正坐著的淮紹一,他脊背直挺,由著背后花花綠綠的落英芬芳襯著,更顯得他若青竹勁松一般,風雅如斯,清俊如斯。 眉眼雖冷硬,此時抬了眸子望向久久不歸的陸瓊九卻別有一番風味。 如暗夜生了暖月,又如積雪下的紅梅搖曳生姿。 這淮公子是好看,但太后那邊也很緊要。 她又加了一句,“奴婢猜著,過不了半柱香的時間,太后娘娘那邊就會找您去服侍?!?/br> 陸瓊九看著手里的布帛,覺得音容說的在理。 這幾日久居仁壽宮,太后何時叫她過去陪著的時辰,她大致已經(jīng)莫得透透的。平日里嬪妃出個什么煩心事,太后也會叫陸瓊久過去或單純閑聊解悶,或出個鬼點子……總之,她是需要過去陪著的。 更何況,太子表哥待她不薄,她是得前去打探打探消息。 但他們,好不容易,才見得一面的。 她興高采烈的去,卻意興闌珊的回,興致失了,步子都慢了許多。 只有托盤之上的布帛被她小心護著。 淮紹一離得有些遠并未看清她到底拿著什么,只覺得她嬌小的身子托著略為費勁。 起了身,大步邁到她身邊。 剛要接過,卻在看到是何物件的時候,輕佻了眉峰,他默了默,道, “我母親若還在,定會喜歡你?!?/br> 第46章 46.九妹 陸瓊九領著音容穿過廊子往正殿趕的時候,正巧碰到常嬤嬤帶著一眾丫鬟婆子往宮門去。 陸瓊九靦腆地笑了笑,對于被常嬤嬤撞見她迫不及待將淮紹一拐走的事,頗為不好意思。 常嬤嬤肅著一張臉,嘆了口氣,并無心力回應她的嫣然笑意,“郡主無事先去陪陪太后娘娘吧?!?/br> 言畢,匆匆一行人,步伐持穩(wěn)而去。 她扭頭看向音容,聳了聳肩膀,微微睜大的眼眸顯出她的疑惑。 音容皺了皺臉,前后張望一番,才悄聲道:“您說多巧,齊將軍前腳剛走,皇后帶著五公主一行人就來了。來的這樣巧,定然是為了求同一件事?!?/br> 陸瓊九摸了摸下巴,收斂起掛在嘴角的懶散笑意,輕佻的眉有了濃厚的不悅,她猶豫幾許,低著頭,撥弄自己的裙擺。 她回宮這許久日,還是頭一次這兩位親自上門來。 這兩位,一個毀她名聲,一個傷她性命,她本就不是什么深明大義之人,這些仇怨她早已記在心尖,刻在肺腑,但如今,卻還是要留一分虛偽的薄面。 她嘴唇微微抿起,艱難的將心里的厭惡與膈應壓下些許,最后,才堪堪下了決心。 她扭頭對音容說,“我們?nèi)セ首婺改抢锇??!?/br> 音容應了一聲,緊邁著步子跟上前方的窈窕身姿。 罷了,她們畢竟是太子表哥的至親,如今太子表哥深陷囫圇,她與她們之間的恩仇,就暫時泯了吧。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犯不上非趕在這個時候。 但她又咽不下這口氣,這口氣哽在喉間,不上不下,既消減不了也克制著不再增加分毫。 她將火氣都傾注于腳上,使了個別的法子發(fā)泄著。 繡鞋“哐哐”砸在地上,腳板都酸麻起來,她走的又急又沖,生怕自己轉(zhuǎn)了個心思,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揪著秦椏思理論一番,憑什么將她推至險地。 但她又知道,若問得出原因,又怎還會出現(xiàn)這種事。 一個人若要害人,所有的理由便都是掩飾,無非就是誰又擋了誰的路,誰又奪了誰的榮華。 她勸說著自己,就當做賣給太子哥哥一個人情,今日的寬宏大義在日后都會變成一個個福祉回報到他和淮紹一身上。 想到淮紹一,她著實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真是的,這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心思活絡開來,就慣會撩.撥,耳朵……有些太敏感了…… 她耳尖霎時紅了起來,口腔包裹住的濕.滑,到現(xiàn)在,似乎都還蕩在耳垂之上,她羞澀難堪,那團可疑的紅從耳尖一路蔓延到臉頰,她伸手揉了揉,那股子燥熱才消散些許。 真是……怪羞的! 她走了一路,冒了些香汗,臉上那團比胭脂還要紅麗的暈團不降反增,她在殿外平靜些許,沉著氣深吸了好幾口,才掀開簾子。 “請皇祖母安”她欠了欠身子,從婢女手里接過玉碗,湯匙舀起一勺黑色藥汁,緩步到了太后身邊,將藥碗一齊遞到了她嘴邊。 太后明顯心情不佳,銅鏡之上,她的面容沉重開來,蒼老的眉眼之間夾雜的倦意,華貴珠釵墜在她的發(fā)髻之上,明晃晃的泛著不尋常的古朽氣,與她眼角的皺眉越發(fā)相得益彰了。 花白銀絲被發(fā)冠束住,黑發(fā)稀疏的掩蓋幾下,鬢發(fā)盡然努力的想要掩蓋這微白的老態(tài)痕跡,但花白了大半的發(fā),又如何用另一半的黑藏住。 陸瓊九輕輕嘆了口氣,太后,是真的老了。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皇祖母,用完膳,及時喝藥才好。” 她垂眉低眼,一身鵝黃色襦裙帶著清麗的飄逸成了這沉悶殿內(nèi)唯一的鮮亮活力,讓太后倦怠的神情緩和些許。 她抬了手,陸瓊九會意,彎腰,將上半身伏在太后腿邊,手臂放在太后膝蓋上,也不隱瞞,直接說了,“九兒今日見了淮紹一……” 她還沒說完,就聽到太后從鼻端溢出的“呵”聲。 “這幾日不見,九兒的確是思念如癡,也如狂,便也就顧不得什么禮節(jié)了?;首婺傅娜蕢蹖m九兒是什么都不怕的?!?/br> 小嘴兒抹了蜜般的奉承,太后將手放在她發(fā)上,動作緩慢的用手指慢慢地梳理她散亂的發(fā),眉峰聳得越發(fā)高了,“你們?nèi)蘸筮€有大把時間膩歪,何必急于這一時。” 陸瓊九抬起了臉,眸子里散碎了星點,她仰頭看向太后,“皇祖母,您這樣說,是贊許了我們的婚事?” 太后將她鬢角的發(fā)攏到耳后,“該問的都問了,該瞧的也都瞧了。架不住你喜歡。況且,齊將軍這么寶貝他,哀家想,定然是個好孩子。配哀家九兒,勉為其難算是合適吧。等消停一段日子,哀家再去找皇帝提了這門親事。” 陸瓊九再也顧不得,本來曲起的膝蓋垂直跪地,“九兒謝皇祖母成全?!?/br> 聲音朗然,襯著她透亮的眸子,滿聲滿眼的喜悅。 淮紹一許諾了她,她信他,但她不信這皇權滔天?,F(xiàn)在,太后也應許了她,她才是真的有會成為他妻的實感。 太后瞧她雀躍暗喜的模樣,曲起手指刮了刮她秀氣的鼻梁,“哀家總算知道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了。早前在你母親那里領略了一番,轉(zhuǎn)而在你這邊,體會卻是更深?!?/br> “哀家本來以為九兒心比天高,看上的自然得是他國之主,再不濟也該是宗親世子?!?/br> 陸瓊九搖搖頭,粲然露齒而笑,“國主也好,世子也罷,這些都是出身使然,是父輩的饋贈,我才不要嫁給父輩的榮耀,”她閉了閉眼,憧憬起來,“九兒要嫁的,是榮耀的本身,是榮耀的歸屬,他自己的榮耀,他自己會拿到,不需要旁人給的?!?/br> “九兒說得好,哀家一定活到九兒說的那天?!碧蠼K于有了些舒緩,她微微放松了身子,“所以,你啊,姑娘家的,日后莫要上趕著了。” 陸瓊九重重點了點頭,“下次定要他主動親親抱抱我!” 太后似乎是已經(jīng)習慣她這副模樣,這次也沒責怪,反而笑出了聲,接過一旁涼透的藥,一口一口飲盡。 陸瓊九默了默,今日關于他的事,發(fā)生了太多,將她滿腔的思緒堵得滿滿的,她在太后腳邊倚著矮塌窩成一團,裙衫在她腳下鋪開,落了一地的溫情。 她自顧自的說著,說著這兩輩子,說著她的錯過,他的不離。 她眼角是促狹的笑意,嘴角卻是向下彎的,今日之喜與他日之悲,交雜。 她的難過,是替淮紹一。 他竟是守了她兩輩子啊。 “淮紹一也跟皇祖母說過同樣的話,他也說且等日后,日后總是還有大半時間,”黑白分明的眸漸漸消沉些許,“但九兒總覺得,這個日后,不會長久?!?/br> 她闔眸,抿緊了唇,烏睫顫了顫,“九兒做過一個夢,一個噩夢,夢到我剛知曉他的心意,便是永訣。甚至都沒有給我試著愛他的機會?!?/br> “所以,我只能珍惜現(xiàn)在的每一次見面,皇祖母,”她喃喃喚了一聲,夢囈般的音量,“皇祖母,我很急,急著將我交給他。” 她自嘲的笑笑,“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任外人如何看待我,我都不在乎。所以……請皇祖母幫我,盡快……想要快點嫁給他?!?/br> 太后看她澄澈眼眸里的毫不掩飾的央求,只覺得熟悉,她恍然幾許,只覺得心里發(fā)緊,她將下巴落在陸瓊九的頭頂,“好孩子,你母親當年也用這樣的眼睛看過哀家。哀家當時,沒看明白,萬幸,你不像你母親,事事憋在心里。等太子的事緩和些,哀家保證,盡快風風光光將你嫁進榮國公府?!?/br> “只要你婚后,莫要忘了我這個老婆子。” 陸瓊九重重點了頭,給了太后應諾。 “九兒聽說,太子表哥……” 簾子突然被人掀開,驚擾了陸瓊九未完的話,常嬤嬤探出頭,滿臉為難,“娘娘,皇后娘娘說,今日若您不見,便要在仁壽宮長跪不走。” 太后臉色驟變,“她還要威脅哀家!” “裕兒出了事,找到哀家頭上,哀家不管,還要威脅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