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多宗師在此，陸淺川不敢張揚，用從孫幽瀾那里學(xué)來的傳音如密勸告道：“冷靜一些?！?/br>
    熟悉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明明是一如既往平緩的聲調(diào)，他卻在其中聽出了一絲隱秘的擔(dān)憂，以及藏在擔(dān)憂下的信任。

    莫沉淵回握住陸淺川的手，也用同樣的方法道：“手這么涼，很冷嗎？”

    稀疏平常的問候，無比熟悉的語調(diào)，陸淺川聽到腦海中的聲音，提起的心落回遠(yuǎn)處，回應(yīng)道：“不要著了他的道?！?/br>
    腦海中的回答十分乖巧：“好?！?/br>
    陸淺川悄悄對他眨眨眼，嘴角彎起一點點——這是二人間不為人所知的夸獎暗號。

    司命收回劍鞘，莫沉淵用力捏了陸淺川的手一下，然后松開，向前一步，恭敬道：“老祖明察，晚輩不敢欺瞞，烏賊如若不肯承認(rèn)，當(dāng)年之事便已死無對證，然而晚輩自身百毒不侵的體質(zhì)便是最好的證據(jù)。”

    眾人嘩然，陸淺川上前鞠躬道：“老祖在上，晚輩愿為師弟作證，他的體質(zhì)的確異于常人。”

    和莫沉淵關(guān)系還好的幾位親傳弟子紛紛上前應(yīng)和：“晚輩亦可作證。”

    有了親傳弟子帶頭，其余普通弟子便不好當(dāng)縮頭烏龜，一時間人頭低下去一大片，聲音匯成一股堅不可摧的城墻：“晚輩作證?！?/br>
    燕子安站在眾弟子的最前方，流光劍在他手中閃耀著炫目光芒，他依舊恭敬地行著禮，沒有像弟子一樣出聲作證，但繃直的脊背和眼中毫不掩飾的驕傲，無一不顯示了他對宗門上下的支持與贊同。

    泰華老祖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一眾年輕人的謙和卻不卑微的神色，蒼老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滿意之色。

    他的視線最終落回烏夜行身上：“夜行，你有何話說？”

    烏夜行恍如一只驚起的烏鴉，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他的眼神盡數(shù)鎖在莫沉淵身上，眼中的滔天仇恨恨瘋狂生長，凝聚成一團(tuán)漆黑不見底的汪洋。

    他對泰華老祖道：“老祖明察，這孽神所言，晚輩的確無法反駁，即便如此，難道他殺了墨閣上下三千余人，便可由著他逍遙法外了嗎？”

    “這我就不懂了，”盧風(fēng)逸風(fēng)流不羈的聲音跟在因恨意而變得尖銳的聲音后，顯得突兀又不合時宜，“墨閣三千多名殺手，盡是取人性命的修羅，雪城當(dāng)年積壓了無數(shù)墨閣中人殘害老幼婦孺的聲討，即便沒有那場變故，我們也該出手肅清一些雜碎了?！?/br>
    他面上帶著一貫的明朗笑意，對泰華老祖拱手道：“老祖，我小時候去您那里玩，是您親自教導(dǎo)我，人生在世，當(dāng)心存浩氣，待人處事，當(dāng)無愧本心?！?/br>
    “墨閣那些沒有人情的東西，早把浩然正氣束之高閣，殺起人來絕不手軟，甚至還以殺人為樂。如此說來，我倒覺得，當(dāng)年的小沉淵未必不是在行一件善事?！?/br>
    他的師父幻虛真人曾拜在泰華老祖門下，盧風(fēng)逸少年時見到泰華老祖的次數(shù)比起燕子安只多不少，說起話來更為親切熟稔，簡直就像在和長輩嘮家常。

    泰華老祖和他說話，眼神語氣都溫和許多：“你還是這么舌燦蓮花。”

    盧風(fēng)逸扔了雪城城主那沉重的包袱，像個和長輩撒嬌的無知晚輩，仰頭嘿嘿笑道：“多年不見，我的口才又有精進(jìn)，得趕緊來和您顯擺一下?！?/br>
    泰華老祖啞然失笑，無可奈何地?fù)u搖頭，一錘定音：“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環(huán)，皆是造化?！?/br>
    “當(dāng)年之事，便隨風(fēng)過去吧。”

    一眾宗師級的人物在他面前都不過幼齒小輩，紛紛躬身應(yīng)是。

    烏夜行瞪大雙眼，眼中的紅血絲錯亂交雜，與他刻骨的恨意交織在一起，好不瘆人。

    他眼見泰華老祖想要離開，忙嘶聲吼道：“老祖且慢！這孽種身負(fù)魔族血脈，是個不折不扣的魔種，此等禍害，不能留在人間啊！”

    這話一出，泰華老祖果然頓住了腳步，站在云端之上俯視他們。

    韶疏飛起一腳，一陣氣流凝成無形的氣勁，迎面打在烏夜行的胸膛，將他震得向后滾去幾尺，直接噴出了一口鮮血。

    韶疏負(fù)手而立，黑發(fā)被風(fēng)吹起些許，英俊的面容上盡是威嚴(yán)，渾身的威壓震得萬靈宗一些小弟子瑟瑟發(fā)抖，他看了倒地不起的烏夜行一眼，冷哼一聲：“不才在下，魔君韶疏，諸位承讓?！?/br>
    魔君韶疏下落不明已有五年之久，許多人都沒能在第一時間認(rèn)出他來，或者認(rèn)出了也不敢確定，此時聽他本人道明身份，又是一陣不小的喧嘩。

    他可算是魔界千百年來最親近人類的魔君，在位時將魔界治理得井井有條，真正做到了人魔兩界友好相處，互不干涉，是以即便他亮明身份，也沒有修士對他貿(mào)然出手，都客客氣氣地寒暄問候。

    韶疏和燕子安一樣，向泰華老祖一躬身：“泰華老祖。”

    泰華老祖亦以對待魔君的禮節(jié)回禮：“韶疏魔君。”

    “多年前，魔界與人間簽訂和約，約定彼此之間互不相犯，數(shù)十年過去，魔界中已有大半魔族向我立誓，聲明他們絕對不會依仗魔力傷害人類。”

    “這些魔族時而幻化成人類的相貌，來到人界體驗人間的煙火生活，回到魔界時還會向周圍的同伴宣揚人界的好處。”

    “我時常想，既然魔族都可以做到放下芥蒂，接受人類，為何人類還一直緊咬著魔族血脈，發(fā)現(xiàn)一點非我族類的血統(tǒng)就要趕盡殺絕？”

    周遭在他的話音落地后顯得極為寂靜，泰華老祖也沉默下來，默默打量這位年歲不大卻極有建樹的魔界君主。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