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光棍慣了，確實不如燕子安會帶孩子。

    雪城城主頭痛地揉揉額角，撕下一塊衣料按住陸淺川的傷口，溫聲道：“精氣不宜過多，這些就足夠了，我們快些回去，我叫桃娘給你包扎……?！?/br>
    “一下”還沒說出口，陸淺川就在他面前不聲不響地暈了。

    盧風(fēng)逸接住這孩子略顯清瘦的身體，一邊心急如焚地往桃娘子和舒霽雪那邊趕，一邊在心里謀算該怎么和燕子安解釋眼下這個情況。

    ＊

    陸淺川又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莊，夜幕降臨，黑夜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將一切吞噬殆盡。

    詭異的黑暗中，一場大火離奇地?zé)饋?，熊熊火光快要燒到穹頂，在一片噼拉崩倒聲中映紅了半邊天空。

    莫沉淵站在火海里，面上兩道血淚，無聲無息地沖他微笑。

    陸淺川明知這是夢，卻無論如何無法醒來。

    他在夢中慌不擇路四處逃竄，火焰燎到他的衣角，煙霧熏黑了他白凈的面龐，層層熱浪撲面而來，即將被火焰吞噬的灼燒感真實得不可思議。

    同樣不可思議的，還有無論他怎么逃，都能站在道路盡頭用血淚迎接他的莫沉淵。

    陸淺川心痛得快要窒息。

    “淺川？淺川！”

    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耳邊急切地呼喚，陸淺川總覺得這聲音聽上去就很讓人安心，熟悉得幾乎快讓人落淚。

    他在這道聲音的呼喚下睜開了眼。

    燕子安坐在他的床邊，手正搭在他胸膛上，胸口有暖流源源不斷地傳來，抵消了噩夢方醒時的驚懼感。

    見他醒了，燕子安松了口氣，拿開了給陸淺川輸送靈力的手。

    他拿起燕茗姝放置在一邊的手帕，輕輕拭過陸淺川的額頭，溫聲道：“做噩夢了？”

    陸淺川昏昏沉沉地回憶起那個十分不愉快的夢境，勉強扯出一抹笑：“好像是?！?/br>
    不知是夢境所致還是７３之前惹出一身傷的結(jié)果，他血液骨骼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灼痛，竟真的像在火中炙烤一般。

    他本身的功法偏寒，即便身體虛弱控制不了體內(nèi)的靈力，所造成的結(jié)果也該是渾身發(fā)冷，絕不應(yīng)該是這種完全相悖的局面。

    燕子安剛把手帕拿開，陸淺川的額頭就迅速又冒出一層細汗，他看得心驚，連忙問道：“哪里難受？”

    陸淺川也說不好自己哪里難受，只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血液中像養(yǎng)了一只野獸，橫沖直撞地叫囂著沖破牢籠的桎梏。

    他難受得不想吭聲，抬眼見到燕子安面上毫不掩飾的急色，心中一軟，輕聲安慰道：“應(yīng)是在魔界受的影響還在，過幾天或許就會好了。”

    燕子安的眉頭攢成一團，眼中幾許暗流涌過，都被濃密的眼睫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給陸淺川掖了掖被角，肅容道：“死域數(shù)十年未曾開放，誰也不知其中到底蘊藏多少殺機，我再叫霽雪來一趟，凡事還是她這個大夫說得準(zhǔn)。”

    陸淺川這么多年沒少勞煩舒師叔，一來二去地也就習(xí)慣了被舒霽雪拎著耳朵叮囑，倒也不像最初那樣諱疾忌醫(yī)，便順著燕子安的話乖巧點頭。

    許是顧忌著舒霽雪回來，燕子安斂了面上的所有情緒，又恢復(fù)了平素八風(fēng)不動的宗主樣，對陸淺川道：“茗姝送來了一些吃食，先吃些東西還是再睡會？”

    陸某人剛從噩夢中逃出來，是無論如何不肯再回到囹圄的，忙不迭地撐起身，堅定道：“弟子已經(jīng)睡足了?！?/br>
    燕子安啞然失笑，將燕茗姝精心熬制的rou絲粥遞到他手里。

    陸淺川愣愣地接過，眉眼被熱氣氤氳得一派柔和，柔和到快要滴出淚來。

    以往他身體稍微有些難受，莫沉淵就就喜歡熬這樣的rou絲粥給他喝，燕茗姝應(yīng)該是覺得他喜歡這種，才費盡心思烹出了一碗差不多的。

    殊不知他喜歡的不是粥，而是人罷了。

    他食不知味地囫圇吞掉一碗粥，腸胃有了些暖意，身體上的苦楚就不再有那么厲害，跳下床又是頂天立地的萬靈宗大師兄。

    韶疏隱約感受到了他的一些想法，心下輕嘆：“還是別重生了，輕絮那個死丫頭毫無勝算，我得怎么跟她解釋這些只可意會的破爛事。”

    這一夜，魔君在擔(dān)心日后小徒弟會暴跳如雷上房揭瓦，雪城眾人在焦慮落楓城的善后事宜和憂傷自家人的折損，萬靈宗因失去兩個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而群情低落。

    盧風(fēng)逸靠在湖心亭的柱子邊，手指劃過古琴的琴弦，帶出兩聲嗚咽的顫音，他愀然四顧，心底積壓多年的物是人非的悲涼奔涌而出。

    燕子安站在陸淺川的房門外，雙手背在身后，仰望著萬千星辰。他的表情驚人的平靜，星辰也無法點亮他眼中的烏黑墨色。

    流光劍在他身側(cè)發(fā)出一聲嗡鳴，燕子安的手指在劍柄上輕撫而過，嘴里低聲喃喃：“洛華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