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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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瑰當即氣得去找林氏,一向好說話的林氏這回卻硬氣,不僅沒讓人回來,還說了沈瑰一頓。 這事憋到現(xiàn)下,沈瑰越發(fā)覺得當時乳母說的話有道理。 沈棠不過一個庶出的玩意,克死她那個通房出身的親娘,也配和她一樣管林氏叫母親?嫁到葉家一個多月就診出有孕,肯定是成婚前就和葉七郎干了什么不要臉的事。 還有沈辭柔,從小到大就沒規(guī)沒矩的,琴棋書畫一樣不通,成天不見人影,只知道和長安城里的漂亮郎君混在一起,也是個沒臉的。 偏偏這兩個人臉丟出去了,命倒是好。一個記在嫡母名下,風風光光嫁到了長安葉氏的嫡子那兒;另一個前些日子還和教坊琴師混在一起,轉頭居然入主中宮,飛上枝頭當了皇后娘娘。 要不是在宮里,身邊還跟著個宮女,沈瑰都想學乳母剔一剔牙,再重重地“呸”出一口唾沫。 轉念想到進宮前林氏殷殷囑咐,說的全是讓她在沈辭柔面前低頭,千萬不能再像先前那樣惹她不舒服,沈瑰越想越氣,踢了邊上的灌木一腳,踢得葉片撲簌簌地落在地上。她更惱,轉頭就讓跟出來陪侍的空蘭下去。 若是換個人,空蘭還要遲疑片刻,但面對沈瑰,空蘭也沒什么虛的。她性子溫吞,又不是傻,皇后的親眷入宮來看看不是什么稀奇事,偏偏都是堂妹,一個親親熱熱地進寢殿說話,一個連正殿都進不去,可見皇后心里也分了個親疏遠近的。 也不是她勢利,但宮里不就是這么回事,和上頭的貴人關系好的,稍稍破些例也無妨,上道的事后還會給些賞賜;要是關系不好,對不起了,樣樣都得按規(guī)矩來。 空蘭屈膝福了一禮,沒說話,但就是不肯下去的意思。 平常小院里的下人要打就打,要罵就罵,打罵狠了,最多也就是被林氏教訓幾句,回了院子,乳母還會夸她有主家的威風,一看就是做世家夫人的料子。按沈瑰的性子,空蘭這樣不聽話的早就一腳踹過去了,但畢竟在宮里,她也不敢亂來,只說:“你下去吧。我就在邊上逛逛,走不遠?!?/br> 空蘭不肯讓:“宮里人來人往,地方又大,娘子是頭一次來,迷了路就不好了,還是讓奴婢跟著吧?!?/br> 沈瑰火氣更大,又說讓她下去。空蘭則裝作沒聽見,沒起身,但也不讓步。 這么僵了一陣,沈瑰沒法,扭頭不看空蘭。她剛把視線錯開,就在東道上遙遙地看見一身玄衣的年輕郎君走過來。 那郎君身后沒有儀仗,只身邊跟了個內侍和宮女,行走時姿態(tài)相當漂亮,步步皆威儀,優(yōu)雅得恰到好處,多一分顯得做作,少一分就又不夠。 沈瑰第一次見那樣雍容雅致的郎君,那張臉肅穆而不迫人,端麗而不女氣,她從沒想過郎君也可以這么漂亮,轉念又覺得這樣的姿容確然只能在他身上。 想到林氏先前說的賜婚,她心頭一顫,問空蘭:“那是誰?” 空蘭抬頭看了一眼,后背緊繃,低聲說:“是陛下?!?/br> 這么兩句話,沈瑰還沒反應過來,李時和已經臨近宮道。 空蘭趕緊跪下問安,沈瑰長這么大也沒恭恭敬敬地給人行過禮,當即跪下時都沒跪穩(wěn),差點栽在邊上:“恭請陛下圣安?!?/br> 她有些微妙的羞,嗓子就顯得甜,偷偷看了李時和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簾。 ……原來這就是皇帝陛下,這天下的主人長成這副漂亮的模樣。 沈瑰愛聽風傳的故事,知道前朝時有幾位皇帝后宮里人多,姐妹、姑侄共侍一君也是有的。她看不慣沈辭柔,但若是這樣美的皇帝陛下,她也勉為其難能和沈辭柔一同住在后宮里。 想到這個,她又忐忑又甜蜜,想著等會兒皇帝開口問她是誰,她該說是“何以贈之,瓊瑰玉佩”還是“軼態(tài)橫出,瑰姿譎起”,又或者干脆利落地說是“瑰寶”的“瑰”,以便讓皇帝知道得待她如同瑰寶。 然而她等了一會兒,只聽見李時和一把清朗的嗓子,不咸不淡地說了聲“起”,然后眼前掃過玄色的衣角,居然是問都不問就過去了。 沈瑰連忙起身,一咬牙追上去。 李時和才走開不過幾步,空蘭想攔都攔不住,等她跟上去,沈瑰已經到了皇帝身后。 這是個大失禮,空蘭背后冷汗?jié)B出一層,想了想還是福了一禮:“陛下恕罪,這會兒回宮,沈娘子走得快了些,奴婢未能跟上。” 李時和本來沒注意,乍一聽空蘭提到個“沈”字,他只和沈棠打過照面,并不認識沈瑰,停了停腳步:“是誰?” 空蘭想答,沈瑰先說:“我是柔堂姐的堂妹。” 沒從沈辭柔嘴里聽過,里面的親疏遠近李時和就大概有數(shù),不怎么在意,只噙著點疏離的笑,稍稍點頭全個禮數(shù),繼續(xù)往前走。 沈瑰從沒被人這么忽視過,但她也知道不能和皇帝鬧,只能低著頭跟在后邊。 又走了一段,她覺得不能這么干等下去。她自認有張漂亮的臉,可這臉再漂亮總得先讓人看見,先前分明說了兩回話,皇帝卻連定神看她一眼都沒有。 沈瑰稍稍抬頭,盯著李時和挺拔的腰背看了一會兒,腳下忽然往邊上一扭,整個人向著前邊栽過去。她控制著腳踝上的力氣,既不會扭傷自己,還能做出驚慌的樣子,拖著長音:“呀……陛下!” 背后異動,李時和本能地轉身,看見栽過來的是沈瑰,硬生生把拔短劍的手改了道,隔著袖子托住沈瑰的手臂。 扶住手臂的那只手藏在大袖里,只露出白皙的指尖,修剪得宜的指甲泛著淡淡的紅色,像是玉上邊的裝飾。沈瑰抿著嘴唇笑笑,說了聲“多謝陛下”,心里越發(fā)地甜,另一只手搭上去,想試著握那只手。 “當心些?!崩顣r和卻輕輕抽了手,垂眼時眼瞳里的光被睫毛遮去小半,“差點撞到朕身上,這叫沖撞?!?/br> 這路數(shù)和設想的不一樣,沈瑰一愣,手僵在半空。 李時和朝著她笑笑,他笑起來也很漂亮,雅致的眉眼間浮出一層淡淡的笑意,簡直是光風霽月。 沈瑰心里略略一松,剛露出點笑,下一瞬李時和又接著說下去了。 他依舊是先前那樣,溫溫柔柔,語調仿佛是哄個不知事的孩子:“按規(guī)矩,是要杖殺的?!?/br> ……杖殺。 沈瑰腦中一片空白,連周遭的聲音都聽不清,只模模糊糊地聽見李時和說了什么,之后他繼續(xù)沿著宮道走,連回頭看看都沒有。 先前跟著他的宮女走過來,一張看不出情緒的臉,說話時也是克制內斂的樣子:“沈娘子,陛下令奴婢教教您規(guī)矩。” “……規(guī)矩?”沈瑰茫然地轉頭,“什么規(guī)矩?” “宮里的規(guī)矩?!鼻嘀竦卣f,“您剛才沖撞了陛下,本該杖殺,陛下仁慈,只令奴婢教教您。” 沈瑰聽到“杖殺”兩個字就打顫:“那,那我現(xiàn)在……” “請您先跪一刻鐘?!崩顣r和只隨口說了一句,青竹卻當回事,拿出了當年教新入宮宮女的那一套,“娘子放心,這條宮道上人少,不會有人瞧見的?!?/br> 這么多年連除夕時跪父母都是意思意思,真跪一刻鐘,膝蓋下邊又是青石,沈瑰都不敢想起來以后膝蓋會疼成什么樣。她不答應:“……我不想跪。” “這是規(guī)矩。”青竹還是淡淡的。 見她那個樣子,邊上又沒什么宮人,青竹畢竟是個宮女,不比皇帝,沈瑰心里梗著的那口氣又竄上來,她吞咽一下,梗著脖子:“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當我不知道嗎?誰許你這么和我說話?一個伺候人的賤婢罷了,也敢……” 她話沒說完,面上刺痛,頭都往邊上偏了偏。 青竹用的是巧勁,十足的力氣,一巴掌下去打得沈瑰臉上迅速浮出鮮紅的指印。 她身量高,居高臨下地看著沈瑰:“娘子慎言,宮里容不得污言穢語。奴婢再說一遍,這是宮里的規(guī)矩。奴婢確實是伺候人的,只遵陛下的命令。既然陛下令奴婢教教娘子,請娘子還是聽話些,免得到最后鬧出人命來?!?/br> 沈瑰一驚:“你……” “娘子還是跪好,奴婢也不為難您?!鼻嘀裾f,“奴婢斗膽說句重話,這是在宮里,別說是打了您這一巴掌,就是真把您打死,您家里人來領尸體,也得謝恩?!?/br> 沈瑰一驚,想開口叫人,忽然發(fā)現(xiàn)這地方人生地不熟,四面只有隱約的風聲。 青竹不是在開玩笑,沈瑰渾身發(fā)冷,膝蓋一軟,真跌在了地上。冷汗迅速地滲出來,浸透了上襦背后,她盯了青竹一會兒,乖乖地爬起來,改成跪著的姿勢。 膝蓋觸及青石的瞬間,眼淚成串地落了下來,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連哭出聲都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是阿柔去撲,無憂會順勢被撲得后退幾步,然后略帶委屈但又寬和地說“不要胡鬧”之類的話,緊接著就可以體驗阿柔心虛的親親蹭蹭抱抱(。) 阿柔:jiejie可以,meimei不可以(渣女表情包.jpg) 怎么說,我又要發(fā)表長篇bb了(喂) 無憂的惡性是不顯露的并且不自以為惡,我覺得他是秩序惡陣營,但是處于一種微妙的不自知(?)狀態(tài)。大概類似于是“沖撞”,他知道沈瑰有別的心思,但由于這事兒罪不至死,只會嚇唬她一下(說起來我很喜歡角色用溫柔的語調說殘忍的話,這個調調可真是太變態(tài)了,爽);但如果真的做了威脅到他的事情,他又不會因為對方還小、還不懂事而寬容,并且無論對方遭受什么樣的處罰,他都毫無負罪感。 大概和阿柔就差距在這兒。 當然沈瑰說真的也沒多大錯,主要就是不著邊的事情想得太多,也沒擺正自己的位置,類似于現(xiàn)代被寵壞且不知深淺的熊孩子吧。唉,還是家庭教育缺失這方面……大概想表達的意思就是熊孩子沒教好,社會替家長教育咯(沒有歧視熊孩子及其家長的意思) 順便,要較真的話,阿柔能順順利利談戀愛還是有很大運氣成分,一根筋簡直是保命啊。比如告白那會兒,如果阿柔因為少女心思故作驕矜地作死拒絕,那么這本書會多個強取豪奪的tag,咱們得popo見(緩緩吐煙) 好,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豆加、莫縈233、啦啦啦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良緣可嘆10瓶;十豆加5瓶;青梔3瓶;star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87章 太妃 “……就是這么回事?!彼妥呱蛱暮螅蜣o柔把來意同李時和說了說,“我記得她先前好像是出去了,你路上見著了嗎?” “見了一面?!崩顣r和稍稍皺眉,“我瞧著不太像能配人,或許得再教養(yǎng)幾年?!?/br> “我也是這么想的。她實在是……”沈辭柔不太想在李時和面前說那些事,含混地糊弄過去,“總之先前欺負阿棠欺負得挺狠,滿口嫡庶有別,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我叔母性子又糯,身子也不太好,放她長這么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拗回來。” “想教總是能教的,只看她母親能不能狠下心來?!崩顣r和覺得不太可能,但也沒必要說實話,只笑笑,“或許能吧。長安城里適齡的郎君也不少,還有些年齡略小些,再等幾年也無妨。等到那時,挑一挑再賜婚也可?!?/br> 沈辭柔覺得這樣可行,心里壓著的事兒卸下來,她沒忍住,朝著李時和甜甜地笑笑,故意說:“反正我今天把她堵寢殿外邊了,我就是個壞人?!?/br> 李時和失笑,在她臉上輕輕捏了捏:“你也知道?!?/br> 沈辭柔像只黏人的小貓一樣半闔著眼,先在他掌心蹭了幾下,再微微歪頭避開:“對了,去年我寫信給你,說我家請了個江南來的廚子,請你吃月餅。我寫了三頁浣花箋,你就回我一行字,意思還是不來。今年的中秋,你總得和我過了吧?” 一轉眼居然都一年了,李時和一時也有些恍惚,過了會兒才帶著歉意開口:“那時我心里百轉千回,拒你也非我所愿。只是今年……恐怕也不能陪你?!?/br> 沈辭柔一愣:“怎么了?” “霍太妃病了?!崩顣r和輕輕嘆氣,“翠微宮那邊傳信過來,霍太妃自己說不需探望,但我總得去看看。” 既是太妃,又姓霍,但從沒聽李時和提過,沈辭柔有點茫然:“霍太妃是……” 李時和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斟酌片刻:“是霍淑妃的侄女?!?/br> 這關系就復雜了,沈辭柔盯著李時和看了一會兒,也嘆了口氣。 太妃姓霍,染病了他都得去看看,顯然是出自母家且還算親近,但稱呼起來只說是“太妃”,無非是因為實在尷尬。孝謙皇帝是李時和的祖父,霍太妃卻是姨母,一入宮直接錯了一輩,這讓他能怎么叫。 “很怪異吧?!鄙蜣o柔只是沒反應過來,李時和卻以為她是厭惡,遲疑著解釋,“當年霍淑妃染病,令侄女進宮侍疾。我不知她是否存著借此留住孝謙皇帝的意思,總之孝謙皇帝幸了霍太妃。太妃性子溫婉內斂,被說是木頭美人,沒過兩年霍淑妃病逝,她也就徹底失寵了?!?/br> 沈辭柔一想到姑侄一同侍君就渾身發(fā)毛:“那……她沒得選嗎?” “一面是姑母,一面是皇帝。敢拒絕哪個呢?”李時和垂下眼簾,“所幸她無寵,天后也就沒下狠手,如今往事已矣,太妃退居翠微宮也已經十幾年了?!?/br> “能保住命是好,可我想她在宮里,也不高興吧?!鄙蜣o柔說,“既然無寵,我猜她也不喜歡孝謙皇帝,那為什么不走?” 話脫口是一時的想法,轉念也覺得天真。從來只有再嫁之身進宮的,沒有出宮后再嫁的。就算真能出宮,也得有人敢娶,何況更多時候連出宮都出不去,好好的一個人,只能在宮里挨著漫長的時光。 沈辭柔撓撓臉:“算了,當我沒說,是我傻了。” 李時和驀地緊張起來,抬眼看著面前的女孩。有些事情一直藏著,平常不去想也就算了,但此刻提及霍太妃,他忽然感覺到久違的恐懼。 “阿柔?!焙眍^干澀,他聽見的聲音卻沒變,還是溫溫柔柔的調子,“你想出宮嗎?” 深宮寂寥,他自認是個無趣的人,和大明宮一樣,不過外表光鮮,里面尸山血海,多想一想都要做噩夢。沈辭柔鮮活明朗,不該在這種地方,可他沒有辦法,夜夜輾轉夜想不出兩全之策。 若是、若是她點頭…… “出宮?去哪兒?”沈辭柔莫名其妙,想了想,找出個地方來,“帶我去翠微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