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該不會又哭了吧? 心里一驚,他連忙將書往下一拉,急急地往旁邊看。 花月端了一盤子蜜餞,正笑盈盈地看著他,見他抬頭,便將盤子遞過來:“回來的路上京安堂還沒關鋪子,妾身便帶了些,您要是當真生氣,那就咬兩個,也好消消火。” 眼里一片愕然,他接過盤子,有些心虛:“你如今倒是脾氣好多了,竟也不同我鬧。” “夫君最近本就辛苦,妾身若還鬧騰,也怪累的?!彼龜[手,“上位者,有疑心也是尋常事,妾身問心無愧,等您讓人查了便能清白,有什么好鬧的。” 心里一軟,李景允將她拉過來,咬了一口側(cè)頸,悶聲道:“爺在你跟前不是什么上位者,也不會讓人去查你,就是——就是一時不痛快,你也別往心里去?!?/br> 花月挑眉,神色古怪地問他:“爺當真沒吃味?” “沒有?!彼鸬霉麛唷?/br> 眼里泛出笑意,花月抵在他的肩上勾唇,覺得這孽障竟然也有可愛的時候,像小孩兒被大人問起來,說沒偷吃糖葫蘆,結(jié)果嘴邊還沾著糖渣呢。 “三爺大度?!彼?。 “那是?!边@人咬了蜜餞,含糊地道,“將來要上戰(zhàn)場的人,能同那些個酸腐文人一般小氣么。” “是不能。”攬著他的脖子,花月笑著去看窗外的月亮。 皎月初升,又亮又圓,庭院里幾分淺笑,染上了開著花的枝頭。 *** 沈府離祭壇不遠,離京華那幾條大街可是有好長一段路,每次車馬來回,蘇妙都覺得骨頭要散了,索性就在府里待著不出門,赤紅的輕紗攏袖一罩,人就趴在花臺上看外頭的鳥兒。 沈知落推門進來,恰好就撞見那紅紗下頭若隱若現(xiàn)的冰肌玉膚。 “蘇妙?!彼櫭迹澳氵@是什么體統(tǒng)?” 窗邊的人回過頭來,沖著他便笑:“你快來看,外頭兩個鳥兒吵架呢,吵得還挺兇。” 他走過去看了一眼,紫眸半闔:“無趣?!?/br> 眉眼垮下來,蘇妙委屈地道:“就這么大的院子,天天讓人待著,能有什么趣?昨兒讓你陪我到處走走,你也不愿意?!?/br> 沈知落是不想同她計較的,但還是忍不住咬牙:“三更半夜想去山上走走,這是個人都不會愿意?!?/br> 嬌俏地哼了一聲,蘇妙拉了他的衣袖:“那你現(xiàn)在給我講故事聽,你知道的事兒那么多,隨便挑兩件有趣的事講?!?/br> 在她身邊坐下,沈知落掃了一眼手里的羅盤,欲言又止。 他方才算了一個極為不好的卦象,是關于將軍府的,想告訴她,又覺得沒必要。 殷花月說得對,能窺天命是他的本事,可非要把不好的命數(shù)告訴旁人,便是作孽。 想了想,他道:“是有一件很有趣的事兒,這世上恐怕沒什么人知道了?!?/br> 蘇妙抓了一把瓜子來,狐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很多年前有個宮女,被挑選跟著去出使鄰國,那宮女運氣不好,路上與隊伍走散了,只能流落異鄉(xiāng)街頭。不過她運氣也沒壞到底,在快死的時候,還是被人救回了家,納做了小妾?!?/br> “這姑娘念恩吶,也沒想著回家,就在這府里好生伺候那一對主人家。主人家夫婦二人也算恩愛,待姑娘也都和善。但這姑娘沒幾年便發(fā)現(xiàn),宮里始終有人跟那夫人過不去,想著法兒的挑剔為難,連帶著整個府上都岌岌可危?!?/br> 蘇妙聽樂了:“這還是被個大戶人家撿著了?” “是啊。”沈知落意味深長地道,“大戶人家向來是非多?!?/br> “這姑娘著急啊,跟著問夫人宮里那位跟府上過不去的緣由。一問才知道,這主人家不得了,與宮里娘娘有舊情,娘娘善妒,看不得他移情別戀,愣是給那龍椅上坐著的人吹枕邊風,導致主人家官途坎坷,幾度入獄?!?/br> 還能這樣?蘇妙直皺眉:“缺德?!?/br> 沈知落輕笑:“你猜那姑娘想了個什么主意?” 眼珠子一轉(zhuǎn),蘇妙拍案:“不就是嫉妒么?假意告訴那娘娘,說將軍心里有的還是她,連哄帶騙,先將這府上保下來再說?!?/br> ……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沈知落很感慨:“你同那姑娘一樣聰明,但那娘娘也聰明,你三言兩語說服不了她,她要這那府上的夫人死了才肯饒過全府上下,你當如何?” 蘇妙咋舌:“宮里的女人都這么狠吶?” 面前這人白她一眼:“慎言?!?/br> 苦惱地撓了撓耳鬢,蘇妙道:“也沒別的法子了,問問夫人的想法?” “那夫人說她愿意,但她怕主人家疼她心切,在她死后不愿茍活,還少不得要想法子報復,連累全府上下,所以要姑娘你幫她隱瞞,就說她是病死的?!?/br> 他眼尾掃過來,下巴微抬:“你又當如何?” 蘇妙臉都皺成一團了:“這不是為難人么?誰會信好端端的人突然病死?主人家查起來,還有我的活路不成?” “這你就比那姑娘聰明,那姑娘選擇了答應。”沈知落哼笑,“所以她后來,沒什么好下場?!?/br> 蘇妙不太高興:“那宮里的娘娘呢?” “活得好好的,兒子做了太子?!?/br> “這算什么有趣的故事?”她急了,撲上來抓他的衣襟,“好人沒好報,壞人倒是逍遙,符合你說的天道有輪回嗎?” 被她撲得一個趔趄,沈知落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低聲道:“輪回也要先輪,你急什么?!?/br> 兩人驟然四目相對,蘇妙咽了口唾沫,臉上的怒意散去,眉梢又勾了兩分媚:“那我不急,我慢慢來?!?/br> 沈知落:“……” 咬牙將人推開,他道:“沒閑工夫陪你耗。” 受傷地滾到旁邊,蘇妙穿鞋下榻,攏了赤紗道:“那我出去找人玩去?!?/br> 喉間一緊,沈知落將她撈回來,捏著她這清涼紗衣怒道:“換一身?!?/br> 狐眸輕動,蘇妙坐在他腿上,唏噓地道:“真不愧是我大梁的司命,也太晦深難測了些,您這一份在意,瞧著像是喜歡我似的??烧嬗鲋裁词?,心里半點我的位置也沒有。” 沈知落皺眉:“你我都成親了,怎么還說這些。”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總歸也不會與你計較?!逼鹕砣Q了衣裳,蘇妙合攏衣裙,笑吟吟地回首道,“殿下若是問起來,你只管說咱們?nèi)缒z似漆,這聯(lián)姻穩(wěn)當著呢?!?/br> 胸口沒由來地有些不舒服,沈知落張口想再說,面前這人卻已經(jīng)像陣風似的刮了出去,只留兩抹香氣縈繞指尖。 他沉了臉,盯著門口看了一會兒,繡著符文的發(fā)帶被窗外風吹得卷上來,懨懨地蓋住眉。 下午的時候,霜降過來了一趟,她跪在他跟前,恭敬地道:“國師,有人讓我來問一聲,您可算著了莊氏的命數(shù)?” 沈知落坐在主位上,也不答,只道:“她說了不信,就別一直問。” 霜降抬頭看向他:“旁人不知道,您還能不知道?若不是走投無路,她向來不會朝您開這個口。”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莊氏這幾日是病情越來越重,殷花月才會亂投這個醫(yī)。 沉默地摩挲著乾坤盤,沈知落嘆了口氣,過了許久才道:“生死有命,你還是讓她自己小心吧。” 霜降聽明白了,回去卻沒敢直接同花月說,只編了兩句好話讓她寬心。 殷花月當真是信了,放心地往面前的瓷杯里倒了一盞茶。 她正坐在棲鳳樓的一間廂房里,這房間墻上有暗洞,能清楚地聽見隔壁傳來的聲音。 “好些年了吧?”康貞仲似笑非笑地端著酒杯朝面前這人拱手,“能再這么坐著,我也是沒想到?!?/br> 李守天神色復雜地看著他,接酒飲下,聲音里沒由來地多了兩分蒼老:“難得你肯邀我?!?/br> “我是不情愿邀你,奈何景允那孩子討喜?!笨地懼贊M眼譏誚,“天道也是不公,你這樣的人,竟能得這好妻好兒。” 滿眼不解,李守天身子前傾:“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問你,我到底是何處對不住你了,沒由來地被你斷了兄弟之情,還一直冷嘲熱諷?” 左右看了看,康貞仲失笑:“這兒就咱們兩個,你何苦還跟我裝不明白呢?齋月地下有知,怕是悔極了嫁得你這么個狠心人,連死都沒死得其所?!?/br> 第59章 委屈 作者:白鷺成雙|發(fā)布時間:0611 17:12|字數(shù):6061李守天的臉色霎時難看起來,他捏了袖口將酒壺端起,倒?jié)M兩盞,沉聲道:“我知道你這么多年一直沒邁過這道坎,但逝者已矣,你總不能還說她的不是。” “我說的是她嗎?我說的是你!”握拳砸在那桌上,杯盤齊響,康貞仲惱恨地道,“若不是你,她那年華正好的當口,能就死得不明不白了?老哥哥,你當初迎她回家,與我說的是什么——定會好生護著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珊髞砟兀磕愣甲隽诵┦裁??” “我——” “還裝,你我都這個歲數(shù)了,再裝糊涂就是真糊涂了,以后死了也不會想得起來!齋月是為你死的,為你這個將軍府,被姚貴妃給送下的黃泉。老哥哥你是全身而退了啊,白讓你那房里的小丫頭背了一輩子的黑鍋,到現(xiàn)在還被景允記恨!” 話說到后頭,嗓子都發(fā)顫,康貞仲咳嗽起來,像風箱拉快了似的,肺葉兒都跟著響。 花月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回頭,起身俯去墻邊,湊近那小洞往里瞧。 李守天僵硬地捏著酒壺,半側(cè)著臉背對著康貞仲,腮邊那起了褶子的rou輕輕發(fā)顫:“我沒有,她死的時候,我不在府里?!?/br> 康貞仲氣得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拍桌:“是啊,你不知道,你特意挑了個日子走得遠遠的,給足了那小丫頭送毒藥的機會,人死了跟你沒關系,你還冷落了兇手這么多年,給外人看去,只算是你情深義重,是不是?” 向來莊重嚴肅的將軍,眼下臉上竟是露出幾分孩子似的慌張。 花月看得背脊發(fā)涼。 莊氏有多喜歡將軍呢?都已經(jīng)看不見了,每每提起將軍,她的眼里還會有光。 這么多年了,莊氏每天都往將軍書房里送湯,她記得將軍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回回都要仔細囑咐廚房一番。將軍不待見她,瞧見她就沉臉,她便讓下人去送,天天也不落下。 前幾年將軍在朝中立不住腳,幾度要有滅府之禍,新來的幾個姨娘跑得沒了影兒,莊氏還是不離不棄地陪著,想法子給將軍開路,噓寒問暖,扶持安慰,就差把一顆心也一并熬了湯喂他嘴里。 有時候花月會聽見夫人念叨,說她對不起將軍,所以要贖罪。 先前聽老嬤嬤那話,花月以為自己終于明白了夫人是在贖什么罪,以為這么多年的謎題終于有了個真相。 可眼下看見將軍這神情,她眼角都泛酸。 李守天也曾是風流武將,一日看盡長安花,玉身立馬。他招得了裙釵回眸,招得了妻妾成群,可如今鬢發(fā)花白坐在這里面對老友的質(zhì)問,他也狼狽得面紅耳赤,風流不剩分毫,只剩了亡妻墳頭草。 “你哪里會愛別人?!笨地懼傩Τ隽藵M眼的淚,“我早同齋月說過,你愛的只有自己,是她傻,她不信。” 李守天喉嚨里響了兩聲咕嚕,終究是沒有吐出話來,他垂了眼皮,頗為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康貞仲又哭又笑,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今日找你來,也沒別的好說,那姚貴妃是害死齋月的真正兇手,她的兒子你若要幫,齋月九泉之下都不會安生,你但凡還有一絲良心,就莫再往那東宮靠?!?/br> 回頭看他,李守天皺眉:“老弟弟,你還說我?這幾年向來是你與東宮走得親近?!?/br> “我是不會看著東宮那位坐上龍椅的。”康貞仲嗤笑,“做的什么事兒你別管,總也不會像你這么糊涂,養(yǎng)出個出息兒子,還上趕著往東宮送?!?/br> “……” 兩人先前就政見不和,眼下說開了話,倒開始爭執(zhí)起來。 花月沉默地等著,等他們話說完酒喝盡,等將軍離開棲鳳樓往將軍府走,等他踩著車轅醉醺醺地跨進側(c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