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小小的一團身子,冰冷又打著顫,捂了許久才慢慢鎮(zhèn)定下來。 李景允哭笑不得,又覺得心口泛酸,他低頭蹭著她冰涼的側(cè)臉,用自己生平最溫柔的語氣輕聲哄她:“是我混賬,亂說話,咱不氣了,等過段日子出去,我給你買京安堂的蜜餞吃?!?/br> 花月茫然地望著牢房某一處,好半晌才想起自己在哪兒,她閉了閉眼,沙啞著嗓子開口:“奴婢沒氣。” “嗯,沒氣,誰會在意三公子這樣的小孽障,咱們不管他?!彼曇衾飵Γp輕撫著她的背。 花月有點惱:“真沒氣。” “嗯,誰氣了來著?我沒瞧見?!?/br> 李景允眼里星光萬千,親昵地蹭著她的腦袋,覺得死牢真是個好地方啊,風景怡人,山清水秀。 花月xiele氣,悶聲道:“奴婢收拾完就該回去了?!?/br> “這么快?”他不甚樂意,“左右沒人來打擾的,你急什么?” “回公子?!彼龥]好氣地道,“奴婢要回去顧看東院的。” 聽著這自稱就刺耳,李景允捏了她的下巴,拇指輕輕撫過她的唇瓣,低聲誘哄:“說妾身?!?/br> 花月皺眉,一雙眼分外抵觸地看著他。 都是自個兒造的孽啊,他嘆息,湊近她輕聲道:“爺是在將軍府里長大的,打小就沒看過人臉色,有時候說錯了話,沒人提醒,爺也就不知道。先前誤會了你,以為你跟韓霜一樣使性子,話說得重了,現(xiàn)在爺跟你賠個不是,可好?” 眼眸低垂,花月平淡地道:“公子是主子,主子不用給下人賠不是?!?/br> “對不起?!彼麚碇?,蹭著她的耳側(cè),聲音低沉又認真。 身子微微一僵,花月抿唇別開頭:“公子言重?!?/br> “在觀山上的時候?!彼灶欁缘氐溃盃斠膊皇欠且阌嬆?,只是,你我分明也很親近,為何你寧愿求助于沈知落,也不愿跟爺開口?” 那能一樣嗎?沈知落幫她,是給她指一條明路,他幫她,就是挖坑給她跳。 想起這事花月還覺得窩火,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 李景允力氣極大,絲毫沒有被她推動,他抱著她,眼里帶了兩分笑意:“怪爺無恥,爺?shù)胗浤?,想著納了你做妾室,你就不好再跟沈知落卿卿我我了?!?/br> 微微一愣,花月有一瞬間的茫然:“奴婢什么時候與他卿卿我我?” 含笑的聲音里帶上一抹咬牙切齒,李景允掐著她的腰道:“你喝了孟婆湯了不成?樹林里、馬車上,哪回爺沒逮著你們卿卿我我?” “……”這解釋起來實在麻煩,花月選擇了沉默。 身前這人輕哼了一聲,不高興地抿著唇,不過沒一會兒,他就又低下頭來,柔聲哄她:“把口改回來,嗯?” “公子?!被ㄔ掠謿庥中?,“一個稱謂罷了,何至于如此在意?” 他抬了抬下巴,固執(zhí)地看著她的眼睛:“改不改?” 她想搖頭,可剛將頭搖到一邊,還沒搖回來呢,下巴就被他捏住,整個人往上一仰——溫軟的觸感落在唇上,熟悉的氣息瞬間席卷過來。 花月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推開他,這人就自己離開了,眼眸垂下來睨著她,又問一遍:“改不改?” 她是沒料到還有這么下流的脅迫法子,一時怔住了,張口剛想回答,李景允就又啄了她一口。 “你……”花月氣得拍他的肩,“總要給個回答的機會?!?/br> “好?!彼志拥赝χ绷吮常澳愦?。” 還能怎么答?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妾身改了便是。” 唇角一揚,李景允還是啄了她一口。 “公子!”花月惱了,“妾身都改了,您怎么還親吶。” “不好意思,太高興了,沒忍住。”他十分自責地啐了自己一口,然后再接再厲地擁緊了她。 有那么一瞬間殷花月覺得自個兒可能在做夢,這討人厭的小孽障怎么會變得這么溫柔誠懇?可偷摸掐一把他的胳膊,李景允的吸氣聲又格外清晰,不像是夢里。 難不成,當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掃一眼墻壁上跳躍的燭光,花月陷入了深深的擔憂之中。 離開死牢之前,李景允吊兒郎當?shù)赝溃骸安挥胏ao心爺,也別做多余的事,爺自己有法子應付?!?/br> 花月皮笑rou不笑地回:“爺放心,妾身不會自不量力?!?/br> 可說是這么說,她回去東院,房里的蠟燭還是燒了一整夜。 第二日,霜降來傳話,說司徒風借著太子庇佑與韓家打起了官司。韓天永被害一事給韓家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以至于韓家二老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司徒風死無全尸。 “咱們看熱鬧就夠了?!彼档吐暤溃八就斤L手里什么東西也沒有,掙扎不了的?!?/br> 花月一邊修剪院子里的樹枝一邊道:“昨兒我寫信,從沈大人那兒討來一份東西,你拿著,想法子給司徒風送去?!?/br> 霜降好奇地接過信箋,打開掃了一眼,柳眉直皺:“您這是做什么?” “攪渾水。”她答,“越渾越好?!?/br> 司徒風都已經(jīng)在劫難逃了,為什么還要給他一線生機?霜降將信箋反復看了兩遍,突然沉了臉:“您這是想圍魏救趙?” “沒有?!被ㄔ聰[手,“我哪有那閑工夫,只是,司徒風死在牢里也太輕松了些,想法子弄出來,我準備了大禮等著他?!?/br> 將信將疑,霜降收了東西走了。 花月在玉蘭樹下站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收拾好殘枝和花剪,去了一趟掌事院。 自從上回離開,她已經(jīng)好久沒來這個地界了,荀嬤嬤瞧見她,難得還有些想念,給她上了茶低聲道:“聽聞你做了三公子側(cè)室,怎么還回這晦氣的地方來?” 荀嬤嬤用的刑罰雖然狠戾,但人還算和善,與她也沒有私仇,聊起天來倒有兩分自在。 花月笑瞇瞇地問:“外頭都是怎么議論我這側(cè)室的?” “說來你可別生氣?!避鲖邒咦笥铱戳丝矗吐暤?,“做奴婢的,一旦爬上主子的床,外頭的風聲都不會太好。不過我聽人說你懷了身子,這母憑子貴,也是情理之中?!?/br> 想起自個兒在長公主和韓霜面前做的那一場戲,花月勾唇。 她拿了一個寶來閣的盒子出來,雙手遞到荀嬤嬤袖子里。 “承蒙嬤嬤關照,才讓我撿回性命,這點謝禮,不成敬意。”她淺笑道,“就算念著嬤嬤恩情,將來有什么事,我也一定替嬤嬤頂著。” 話里有話,荀嬤嬤捂著盒子,略微忐忑地看著她。 外頭鬧著要廢掌事院,對旁人來說可能沒什么要緊,可對荀嬤嬤來說,這就是滅頂之災。他們這些里外通氣的人,失了宮里主子的庇佑,還不得被人清算舊賬? 這幾日她都沒睡好,驟然聽見花月這話,她驚疑不定,一雙眼左右飄忽。 下午的時候,荀嬤嬤告了病假還鄉(xiāng),花月去掌事院,以自己惹怒三公子為由,請罰了五個鞭子。 對于時常領二十個鞭子的人來說,這五個鞭子實在是不痛不癢,一咬牙就忍過去了,但這回,花月沒忍,鞭子剛落了兩下,她就倒在了地上。 本就處在驚恐之中的將軍府,一時間又鬧開了。蘇妙跑來將花月抱回了東院,請大夫一診脈,嚯,小產(chǎn)了。 也不管沒圓房的人是怎么懷上的吧,花月抱著被子,用盡畢生所學,哭得那叫一個凄慘動人,邊哭邊跟蘇妙小聲嘀咕。 于是半個時辰之后,蘇妙砸了將軍府里的掌事院,一把火燒起來,差點連累了旁邊的西院。 這動靜委實太大,直接驚動了中宮。建朝五載,誰敢動掌事院半磚半瓦?中宮大怒,想要問罪,李守天卻在這個時候進宮,帶著一眾老臣,跪在了御書房外。 將軍府痛失子嗣,其余府上又何曾安生?先前失了妻子的梅大人與他一起將青石地磕得呯呯作響,求陛下給個公道。東宮和長公主都聞訊趕來,就掌事院當廢不當廢一事,又吵了一個時辰。 官家亂,宮里也亂,長公主和韓家忙得焦頭爛額,一時間誰也沒再顧上李景允。 李景允就坐在牢里跟溫故知喝酒。 溫故知這叫一個感慨啊,捏著酒杯搖頭道:“怎么什么姑娘都被三爺您給遇著了呢?原以為是個不起眼的奴婢,誰曾想?yún)柡Τ蛇@樣,還懂得圍魏救趙?!?/br> “那是你見識少。”李景允嗤之以鼻,“這有什么稀罕的,為救心上人么,總要絞盡腦汁的?!?/br> 話是這么說,可這位爺臉上那個得意勁兒啊,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溫故知看得直發(fā)毛,搓著胳膊道:“爺,有話好好說,咱還坐著牢呢,這么高興不合適?!?/br> 踹他一腳,李景允收斂了神色問:“宮里如何了?” “圣上原本是打算將掌事院的事再拖個一年半載的,可眼下突然出事,加上東宮和群臣力爭,估摸著是要廢了。”溫故知抿了一口酒,眼眸微瞇,“中宮氣急敗壞,怕是要找東宮的麻煩,你在牢里倒是好事,有什么風浪都波及不到你?!?/br> 李景允想了想,又問:“司徒風如何了?” 溫故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司徒風是誰,納悶地道:“您怎么問起他來了,他也在牢里關著,本是要被韓家摁死了,誰知道掌事院一出事,他也如獲神助,突然有了韓天永以權謀私的證據(jù)。按照大梁律例,若是死者本就罪大惡極,那即便他當真是兇手,也不會以命抵命,眼下案子還在查,但估摸著他也快出來了?!?/br> 眸子里暗光微閃,李景允道:“你讓人盯著他?!?/br> “嗯?盯司徒風?”溫故知更不解了,“他跟咱們有什么關系?” “盯著就是,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來知會我一聲。” 行吧,溫故知也不指望這位爺什么都告訴他,一點小事,應下就是。 兩人碰杯,夾菜飲酒,沒一會兒,獄卒過來小聲道:“李公子,有人來探視了?!?/br> 李景允頭也不抬地擺手:“爺選死牢就是不想見閑人,除了我府上的和面前這位,旁人就都擋了吧。” 獄卒為難地站著,沒動,后頭的人倒是自顧自地走了進來,輕喚了一聲:“景允哥哥?!?/br> 筷子一頓,溫故知還是忍不住唏噓:“怎么什么姑娘都被三爺您給遇著了呢?” 同一句話,放誰身上都挺合適。 李景允抬眼,也沒讓獄卒開門,就這么隔著柵欄看向外頭的人。 韓霜臉色蒼白,人也有些憔悴,撞見他的目光,她慌張地低頭,揉著手帕道:“小女有事想同景允哥哥商量?!?/br> “說吧?!彼?。 皺眉掃一眼里頭還坐著的溫故知,她尷尬地笑了笑:“這……” “都是自己人?!崩罹霸势ばou不笑,“當年你帶人來搜我東院的時候,他不也在么,還有什么聽不得的?” 溫故知端起酒杯,頭也不回地朝她敬了敬。 神色微變,韓霜看了一眼獄卒,后者慌忙退下。 盯著柵欄出了會兒神,她抿唇道:“人的確是景允哥哥殺的,我若去公堂上說實話,景允哥哥便是殺人兇手,輕則終身無法入仕,重則以命抵命??删霸矢绺缧睦锴宄?,小女是舍不得如此的?!?/br> 李景允喝了一口鴿子湯,眉頭皺了皺,“呸”地將山藥吐了出去。 韓霜被這動靜嚇了一跳,慌張地抬眼看他,后者若無其事地將湯碗放回去:“你繼續(xù)說?!?/br> “……小女聽聞,景允哥哥的側(cè)室掉了身子,那如此一來,景允哥哥便能休她娶小女進門,一來小女能給長公主一個交代,二來也能圓了小女多年夙愿。只要景允哥哥答應,小女便上公堂,作證人不是景允哥哥殺的?!?/br> 她說得飛快,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他:“景允哥哥可愿意?” 溫故知聽得連連點頭,小聲道:“這買賣好像也不虧,您能全身而退,還能撈著個媳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