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高明,實在是高明。 李景允抬頭,眸光深沉地看向韓霜。 她像是毫不知情,慌張地攔著來抓他的衙差,嘴唇輕顫,神色擔(dān)憂。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低頭看下來,眼里滿是不解和責(zé)備:“景允哥哥,你倒是快說呀,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從死士到她,都是長公主的人,能是什么誤會? 他嗤笑,目光越過衙差,遠遠地望出去。 衙差一臉莫名,跟著他一起看向大街的另一頭。 死士落網(wǎng)就選擇了咬舌自盡,護衛(wèi)收拾了殘局,不由分說地先將周和珉請回宮。周和珉很是無奈,看向一旁跌坐著的花月,擺手道:“過兩日我再來看你?!?/br> “多謝殿下?!被ㄔ路鲋鴫ζ鹕硇卸Y,目送他上馬離去。 到底是身份尊貴的皇子,今日這一遭已經(jīng)是荒唐,她也不可能還讓人留下來善后。 地上還有一灘攤的血跡,花月看得腿軟,正喘氣呢,柳成和就帶著朝鳳過來了。 “你沒事吧?”朝鳳扶起她,掃了一眼四周,咋舌不已。 花月笑著朝她搖頭,然后給柳成和指了指李景允跑走的方向,后者立刻帶著人過去找。 “今日出門真是沒看皇歷?!背P一邊扶著她離開這地方一邊跺腳,“咱們在棲鳳樓好端端喝著酒呢,平白被個酒瘋子沖過來找了麻煩,成和也是個倔脾氣,非要跟人打。結(jié)果那頭還沒打完,就聽說這頭也打起來了?!?/br> 她捏著帕子給她擦了擦臉,低聲問:“你們這頭打贏了沒有?” 哭笑不得,花月道:“應(yīng)該是打贏了,人都沒傷著,就是場面大了些,有點滲人?!?/br> 朝鳳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然后抬眼看向前頭:“他怎么找個人都磨蹭這么半天?” 羅華街很長,中間有三個路口,她們走過第二道牌坊,就看見前面圍滿了百姓。柳成和帶的家奴也在外頭沒擠進去,只踮著腳看。 “怎么回事?”朝鳳皺眉。 家奴聽見她的聲音,慌忙回頭道:“少夫人,官差在前頭抓人呢?!?/br> “官差抓人關(guān)我們什么事,你們沒見過熱鬧?”她左右看了看,“少爺呢?” 家奴為難地看向人群里。 擁擠的百姓被官差分開,中間豁然開出一條道來,朝鳳一喜,抬步正想借過,一抬頭就看見衙差押著個熟悉的人走了出來。 “哎?!彼Щ蟮乩死ㄔ碌囊滦?,“那個人是不是有點像咱們?nèi)隣???/br> 花月目光沉重地看著,半晌之后低聲答:“不是像,那就是?!?/br> 十個衙差圍著李景允,倒是沒有給他上鐐銬,只是,每個人的都按在腰間佩刀上,神色很是警覺。柳成和跟在李景允旁邊,小聲與他說著什么,他點了點頭,又掃了右側(cè)的人一眼。 花月跟著看過去,就見韓霜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右側(cè),哭得梨花帶雨。 “這算個什么?”朝鳳看得直擰眉,“十八相送呢?” 柳成和沒跟多遠就退了出來,朝鳳拉著花月走過去,很是不悅地道:“怎么又跟那小蹄子攪合上了?” “不是攪合?!绷珊兔嫔氐氐溃叭隣斒謿⒘碎L公主的面首,韓霜是目擊證人?!?/br> “面首?”花月?lián)u頭,“他是去追方才在街上行刺的面具人,哪兒會突然對什么面首動殺心?!?/br> 柳成和看向她,目光復(fù)雜地道:“戴上面具是刺客,脫了面具就是面首。三爺能殺戴著面具的刺客,卻殺不得沒戴面具的面首,長公主執(zhí)意想找他麻煩,三爺?shù)纳?,算是捏在韓霜手里了?!?/br> 呼吸一窒,她皺眉揉了揉額角。 躲不過,還是躲不過,她這無權(quán)無勢的奴婢,哪里攔得住位高權(quán)重的長公主,還以為從死士手下保住性命就已萬全,沒想到后頭還有坑在等著。 最近的廢除掌事院一事,皇帝偏心太子,沒少讓長公主受委屈,到底是親生的,心里還是有愧,這一回出事,皇帝必定站在長公主這邊,指望他顧念李景允是不成的。 至于太子,他也許肯幫忙,但能幫到什么份上就難說了。 腦子轉(zhuǎn)得飛快,花月臉色緊繃,下意識地啃了啃指甲。 柳成和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道:“其實小嫂子也不必太擔(dān)心,韓霜那個人……未必是想要三爺?shù)拿?。?/br> 微微一愣,花月回視他,看著他那別有深意的眼神,慢慢地就反應(yīng)了過來。 長公主氣的是李景允不為她所用,那么擺在他面前的就有兩條路,第一,繼續(xù)忤逆長公主,那他就會被扣上殺人之罪,第二,讓韓霜滿意,韓霜自然就愿意替他洗清罪名。 太精彩了,花月都忍不住想鼓掌,李景允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有,竟值得這些上位者如此用心,實在是可歌可泣。 “委實是不要臉。”朝鳳柳眉倒豎,“天底下是就三爺這一個男人了還是怎的,她連這種陰損主意都想得出來!” 柳成和嘆息:“未必是她想的,但她也只能這么做?!?/br> 頓了頓,他瞥一眼花月,低聲道:“眼下三爺定是先押在牢里了,小嫂子得回府去報信,順便也準(zhǔn)備點酒菜,晚些時候去看看他?!?/br> 花月似乎在想事情,半晌才回過神來,輕聲應(yīng)道:“好?!?/br> 朝鳳挽著她的手,爽快地道:“我陪你回去,家里男人出了變故,女人總是要慌張一二的,有我在,你要是漏了什么,我替你看著?!?/br> 柳成和皺眉,剛想說她這樣不妥,她的眼尾就掃了過來:“夫君有話說?” “……沒?!毙睦锬罹硬慌c女人計較,柳成和帶著家奴自個兒走了。 朝鳳回過頭,滿眼心疼地撫了撫花月的鬢發(fā):“好端端一個姑娘,怎么就攤上三爺這樣的人了,在他身邊太平不了的,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三爺眼里揉不得沙子,韓霜這么算計他,他肯定不會如了她的意。” 花月拉她上馬,一聲不吭地回了將軍府。 看著她這瘦弱的背影,朝鳳心里憐憫更甚。夫君出事,救他的法子是把自個兒夫君讓出去——這情況要是擱在她自己身上,那氣都氣死了。 花月一定也很難過,看看,走了一路,半個字也沒說。 心里醞釀著安慰她的話,朝鳳跟著她跨進東院的門,打算從女兒家的一生說起,讓她明白愛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結(jié)果剛張開嘴,就聽得面前這人冷靜地對家奴吩咐:“八斗去主院稟告將軍,就說公子被人陷害,扣在了大牢,莫要驚動夫人。夫人若是問起,就說公子被太子留膳,晚上未必回來?!?/br> “后院的白鹿喂了沒?喂了就拿食盒去廚房,讓廚娘做兩個下酒菜,把后廚擱著的花雕打上一壺,等會隨我出去一趟?!?/br> 花月一邊說一邊跨進主屋,找了一套干凈簡潔的長衫,并著枕頭被褥,工工整整地疊好,再用包袱皮裹住。看一眼書桌,她抄起桌上紙墨,寫了一封信遞出去。 都收拾好了之后,花月抱著包袱出門,順手給朝鳳端來一盞茶,看她目瞪口呆的沒個反應(yīng),便道:“喝口水?!?/br> 朝鳳下意識地張嘴。 花月將茶喂給她,又給她吃了一塊杏仁酥,然后一手抱著包袱一手拉著她往外走:“不知道待會兒會耽誤多久,你先墊墊肚子?!?/br> 杏仁酥在嘴里化開,朝鳳咽了,哭笑不得。 哪有這樣的姑娘,軟弱斯文,嬌得跟花一般,可被風(fēng)一吹,愣是不倒,倒跟野草似的韌勁十足。她想來照顧她,卻反倒是被她照顧了個妥妥當(dāng)當(dāng)。 第46章 奴婢沒氣 李家公子突然背上命案,這消息在京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光是來大牢里探望的人,一個時辰內(nèi)就來了六撥,有安慰他的,有給他出主意的,也有像李守天這樣來罵他的。 李景允聽得煩,拎著獄卒把自己換去了死牢。 溫故知唏噓地打量著牢房四周,然后低聲問他:“三爺打算怎么辦?” 李景允正看著花月收拾牢房,聞言漫不經(jīng)心地道:“來都來了,先住著吧。” 聽他這么說話,溫故知便放心了,不再與他討論案子,倒是轉(zhuǎn)眼笑道:“小嫂子也真是見過世面的人,在這兒都能面不改色沉著冷靜,瞧這床鋪收拾得,跟府上也沒什么兩樣?!?/br> 朝鳳正在另一頭跟柳成和小聲嘀咕呢,聞言立馬湊過腦袋來:“三爺,不是我要夸誰,身邊有花月這樣的姑娘可太省事了。別家出事,女兒家少不得都哭哭啼啼,您瞧她,不但沒哭,還替您考慮得滴水不漏。” 她從柵欄里看過去,唏噓地搖頭:“太厲害了?!?/br> 李景允挑眉,跟著瞥了牢房里那人一眼,不置可否。 花月冷靜地將地上的雜草收拾成一個草垛,捏著帕子把墻上的草灰抹了,然后將帶來的被褥鋪在了光禿禿的石床上。旁邊木桶里放著的水已經(jīng)漆黑,她盯著出了會兒神,突然覺得四周安靜了下來。 茫然地回頭,花月發(fā)現(xiàn)外頭那幾位不知何時都走了,整個死牢里就剩下她和李景允。 李景允正盯著她看,一雙墨瞳深不見底。他靠在柵欄邊上抱著胳膊,想了片刻,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 下意識地在圍裙上抹了抹手,花月過去給他行禮:“公子有何吩咐?” “爺都到這兒來了,你沒什么話要說?”他挑眉。 面前這人冷漠地搖頭,眉梢動也不動,平靜地道:“公子身份尊貴,機敏聰慧,用不著奴婢擔(dān)心?!?/br> “哦?”尾音繞了一個旋兒,他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向自個兒,低眸看下去,“你不擔(dān)心,今日怎么還慌里慌張地來救爺?” “奴婢沒慌?!彼鏌o表情,連抬一抬嘴角都欠奉,“只是知道主子有難,前去搭救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兩人靠得很近,她卻沒貼上來,身子僵硬得跟木板似的,與他保持著一線之隔。 李景允惆悵地嘆了口氣。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腰,將她整個人按進自己懷里,下巴抵著她的腦袋,輕輕蹭了蹭。 “說句實話,爺又不會笑你?!?/br> 也不是沒笑過。 花月暗自撇嘴,半張臉埋在他胸口,悶聲道:“奴婢說的就是實話。” “那爺這一遭要是逃不過,得死在這兒,你也不慌?”他沉了嗓子嚇唬她,“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天羅地網(wǎng),可沒有那么好對付啊。” 懷里的人沉默了,手抓著他的衣袖,無聲地捏緊。 李景允察覺到了,心里瞬間這叫一個舒暢,臉上笑得春風(fēng)招搖,嗓門卻還是壓得低低的,湊在她耳側(cè)道:“沒關(guān)系,等爺死了,就把棲鳳樓交給你,如此一來,你至少是吃穿不愁,也不枉與爺恩愛一場?!?/br> 牙咬得死緊,花月頗為煩躁地道:“這才剛?cè)氇z,怎的就要安排后事了?!?/br> “早晚的事?!彼趩实貒@了口氣,“爺是不愿被人擺弄的,與其讓那幾位如意,不如大家結(jié)怨,他們往后也別想好過?!?/br> “荒唐?!彼话淹崎_他,怒目而視,“命是最重要的,先保著命了,什么都好說,哪有人拿命跟人結(jié)怨的?!?/br> 胸口被她推得生疼,李景允輕咳一聲,好笑地答:“我啊?!?/br> 血氣上涌,花月氣得頭暈,原地踱了兩步,身子直顫,她張口想去啃指甲,又哆哆嗦嗦地把手放下了,搓在圍裙上,指節(jié)泛白。一雙眼胡亂地轉(zhuǎn)著,嘴唇也跟著發(fā)顫。 沒料到她當(dāng)真會生這么大的氣,李景允有點慌了,起身想過去抱她,結(jié)果剛伸出手,就被她一爪子拍開。 “啪”地一聲脆響,在寂靜的牢房里還有些回音。 李景允不覺得生氣,倒是有些高興又有些心疼,他看著眼前這人眸子里泛上來的水光,胸口不舒服地攪成一團,皺眉道:“爺說著玩的,你別哭啊?!?/br> 花月避著他,臉繃得死緊,眼眶發(fā)紅,肩膀也發(fā)抖。 “哎——”他圍著她繞了兩圈,手足無措地道,“爺不嚇你了,死不了,真死不了的,這才多大點事啊。你不是不擔(dān)心爺么,哪能氣成這樣的?哎,不說了,我不說了,你先緩口氣?!?/br> 從小到大,李景允可從來沒這么慌張過,見她壓根聽不見自己說話似的,他狠了狠心,伸手鉗住她的兩只手腕,將她整個人揉進自己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