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可我聽說三公子還挺寵著她的?!?/br> “三公子什么德行,新到東院里的東西,他都要熱乎一段時候的,等這春去秋來,誰還把她當回事?!?/br> 聲音不大,花月卻還是聽了個清楚,要在平時,她必定出去訓斥,將軍府里向來不容嘴碎的下人。 可眼下,她覺得沒意思。 竹筷將煮好的面條挑了出來,花月澆上小排骨,打算往外端,就聽得外頭突然安靜了下來。 “霜降姑娘。”有人小聲喚了一句。 霜降氣得雙眼微紅,上前來就罵:“這院子里哪個主子寵誰不寵誰,輪得著你們來議論?她殷花月就算不做東院的主子,也是你們頭頂?shù)恼剖?,月錢不想拿就走人,別擱這兒礙人眼!” 幾個廚娘被吼得紛紛低頭,縮成一團。 霜降猶覺不解氣,大步跨進廚房,看見她就沉了臉道:“我當你是聾了呢,聽不見外頭的熱鬧。” 花月朝她笑了笑,笑意難得地進了眼底:“我趕著去給表小姐送面呢?!?/br> “你也就這點本事了。”霜降氣急,口不擇言,“他們護著你活下來,是讓你在這兒給人罵、給人做面條的?與其就這么茍活度日,你還不如學學?!?/br> “霜降?!被ㄔ嘛w快地打斷她,皺眉。 將那忌諱的名字咽了回去,霜降咬牙,一臉不服。 輕嘆一口氣,花月帶著她往外走,越過那群噤聲的廚娘,踩在鋪著青石板的小道上。 “我現(xiàn)在只是個下人?!?/br> 托盤里的碗冒著熱氣,花月望著前頭,輕聲同她道:“下人能做的只有這些事,我做不了常歸,也變不成沈知落,你要是真的很失望,可以裝作不認識我?!?/br> 嘴唇幾乎咬出血,霜降惱道:“你這么自暴自棄,他們只會越來越看不起你?!?/br> “他們看得起我,我也只是將軍府的下人。” “撒謊。”她抬眼看向這人的側臉,眼底灼灼有火,“誰家的下人有這通天的本事,讓薛吉死得悄無聲息?!?/br> 步伐一頓,花月下意識地掃視四周,確定無人能聽見這低語,才黑了臉道:“你不要命了?” “我就是不明白。”指節(jié)捏得泛白,霜降悶聲道,“你有本事拿自己當餌誘殺薛吉,為什么還任由這些狗東西踩在頭上欺負?!?/br> 薛吉是周和朔的心腹,他一死,禁衛(wèi)軍少說也得亂上幾個月,這能給他們極大的空子,原本停滯的幾件事,也能因此順暢進行。 若霜降是今日收到的消息,她也會以為薛吉的死只是個意外,是恰好撞上了。 但她是在昨日殷花月上車離開的時候聽見的。 這人踩在車轅上,云淡風輕地同她說:“你早些準備,一旦東宮禁衛(wèi)有所松動,就將人送進去?!?/br> 彼時她還不明白,好端端的東宮禁衛(wèi),為什么會松動,直到剛才順利地將他們的人安插進東宮,她才發(fā)現(xiàn),殷花月是蓄謀已久。 哪怕三公子不去那一趟,薛吉也是必死無疑。 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計劃的?霜降想不明白,但她知道,殷花月不是孫耀祖嘴里的百無一用,她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早已經(jīng)開始了她的算計。 這些算計連她也沒有告訴。 喉嚨發(fā)緊,霜降紅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在氣什么,只狠狠地瞪著她。 托盤里的面條吹不得太多風,花月拿了盤子將碗口扣上,突然騰出一只手來,捏著他的拇指,輕輕晃了晃。 “這些年欺負我的人少了不成?”她睨著她,笑得狡黠又坦然,“讓他們說兩句又怎么了,日子還是要過?!?/br> 霜降板著臉,不為所動。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你見不得曾經(jīng)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宮小主,變成一個任人碎嘴的奴婢。”她軟了語調,柔聲道,“可人家也沒說錯什么,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的。” “你不跟那三公子好上,就什么事也沒有。”霜降鼻音濃重地嘟囔,“泯然眾人分明是最周全的,你偏要同他攪合,你知道韓家那小姐暗地里來打探了多少回了嗎?” 指尖微微一頓,花月別開頭:“我說過了,那是逼不得已?!?/br> “當真是逼不得已,還是你順水推舟?”霜降咬牙,“我不信你要真不想跟他攪合,還能沒有別的辦法!” “……” 步子加快,她繞過月門,略微倉皇地想跨進表小姐的院子。 霜降在院門外就停了下來,她不會跟著進去,但她站在原地,還是沉聲道:“沈大人沒有說錯,你偏執(zhí)在這一個人身上,會吃苦頭的。” 聲音從后頭飄上來,被風一吹就聽不見了?;ㄔ麻]眼,穩(wěn)住心神,重新掛上笑意推開了主屋的門。 蘇妙睡著了,屋子里安安靜靜的,只有李景允轉頭朝她看過來。 放輕了腳步,花月將碗放在桌上,困惑地低聲問:“表小姐不吃面了?” “睡著了怎么吃?”掃一眼她端來的面,李景允冷哼,“糊的?!?/br> “端過來的路上難免糊住些?!彼崎_盤子,拿筷子拌了拌,“也沒糊太厲害,妾身揉了許久的面,很是勁道?!?/br> 輕蔑地別開臉,李景允不以為然:“看著就不好吃。” 也不是給您吃的啊?;ㄔ赂拐u,扁了扁嘴,端起碗就要往外走。 “做什么去?”他問。 “把面送回廚房,看有沒有旁人要吃?!被ㄔ碌?,“表小姐反正也吃不了。” 不太自在地輕咳一聲,李景允叩了叩桌面:“東西放著,你先回東院看看那白鹿喂了沒?!?/br> 白鹿不是一直讓八斗在喂嗎?花月心里納悶,倒也沒多說,應了一聲就放了碗出去了。 霜降沒有要堵著她的意思,院子門口已經(jīng)沒人了。 輕舒一口氣,花月低頭往東院走,一邊走一邊想,薛吉死了,沈知落和常歸最近一定也會忙碌,東宮眼下正與中宮爭執(zhí)掌事院之事,孫耀祖和尹茹也忙著奪權,一時半會的,壓根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那她可以再找?guī)讉€人的麻煩。 心里有幾個名字,她反復念叨,眼底微微滲著血光。 “殷姨娘?!卑硕返氖衷谒媲盎瘟嘶?,擔憂地喊了她一聲。 花月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東院門口,八斗捏著掃帚,見她終于抬眼,連忙道:“您二位昨夜沒回來,可把人急壞了。” “出什么事了?”她問。 八斗撓著后腦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聽說……韓家那小姐昨兒上吊了?!?/br> 哦,上吊。 花月點點頭,平靜地繼續(xù)往里走。 “等會?!弊吡藘刹?,她停住步子,突然猛地回頭,“你說什么?上吊?!” 八斗點頭,杵著掃帚柄道:“就昨兒夜里子時的事,有人來咱們這兒傳過話,但公子和您都不在?!?/br> 倒吸一口涼氣,花月急匆匆地就要走,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想想不妥,又去換了一身淺白色的。 “姨娘。”八斗笑道,“您聽奴才說完,上吊歸上吊,人沒事,已經(jīng)救過來了。” 心里微松,花月問他:“有說是為什么嗎?” “這還能為什么呀?”八斗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空蕩蕩的主屋。 花月沉默。 如果說蘇妙喜歡一個人是熱烈奔放不顧一切,那韓霜喜歡一個人就是癲狂癡醉,不死不休。上回她給她到底設了怎樣的一個局,花月尚窺不得全貌,但這一回,花月知道,她是拿命在跟自己搏了。 貴門小姐企圖尋死,那是要轟動半個京華的,換做別的人家,定是要將消息壓住,以防人猜測??身n家沒有,他們甚至主動告知了另外半個京華。 于是,“李家三公子始亂終棄,韓家大小姐尋死覓活”的消息很快傳遍大街小巷,成為京華當日最火熱的飯后談資。 花月以為李景允會生氣,會拒絕去看她,亦或者對這種女兒家的做派嗤之以鼻。 結果沒有,李景允帶著她一起去了韓府,坐在韓霜的床邊,任由她哭濕了自己的半幅衣袖。 “我真的……真的沒有騙你?!表n霜雙眼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你什么時候才能原諒我?” 李景允靜靜地坐著,目光掃過她的眼眶和蒼白的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許久才問:“你真的想死?” 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韓霜吸著鼻子,突然露出一個淚盈盈的笑來。她眼神飄忽,似乎回憶起什么好事,喃喃道:“我的命是你的,我不該沒告訴你一聲,就尋短見。” 說著說著,眼淚又往下掉:“可是,你都不理我,娶了別人,同別人在一起,我活著有什么意思。” 花月站在旁邊,略微有些不自在,她看了李景允一眼,發(fā)現(xiàn)他抿著唇角專心致志地看著韓霜,好像有些……心疼? 看清他眼里的這一抹情緒,花月怔了怔,幾乎是狼狽地收回目光,垂眼看向自己的鞋尖。 還以為這人對韓霜只有厭惡和抵觸呢,沒想到真出了事,也是會心疼的。這人還真是,嘴硬心軟。 “小嫂子?!睖毓手陂T外站著,突然喊了她一聲。 花月回神,低頭朝李景允告退。李景允沒看她,只擺了擺手,一雙眼依舊定在韓霜身上。 微微抿唇,她退出房間,替這兩人帶上了門。 “小嫂子?!睖毓手獙⑺ネピ豪?,別有深意地笑,“那屋子里待著不好受,我救你出來?!?/br> 花月溫和地笑了笑,捏著手道:“也沒什么不好受的?!?/br> 溫故知挑眉,眼里滿是不信。 她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裙擺:“公子爺是何等貴人,身邊和心頭的人都不會少,要是說兩句話我就要難受,那早在似水與他私會的時候,我這日子就不消過了?!?/br> “似水?”溫故知想了好一會兒,恍然,“啊,你說那個太子身邊來的歌姬,那姑娘三爺是不會動的,就算在房里過夜,肯定也什么都沒有?!?/br> 疑惑地抬眼,花月覺得好笑:“男人還能不吃送到嘴邊的rou?” “這倒不是rou不rou的問題。”溫故知道,“三爺這個人有分寸,帶著目的來的女人,他一貫不碰的,再喜歡也不會有肌膚之親,以免惹出什么麻煩?!?/br> 他說著,竟是回頭看了一眼韓霜閨房的方向,努嘴道:“這位也一樣?!?/br> “一樣?”花月輕笑,笑得露出一排貝齒來,“溫御醫(yī)想是沒看見方才三爺跟韓小姐怎么說話的,那模樣,似水姑娘可是拍馬也追不上。” 溫故知滿眼揶揄地瞧著她,輕笑出聲。 “您別誤會?!彼蛄嗣蚨l(fā),氣息清冷地道,“我只是在說看見的事實?!?/br> 歪著腦袋想了想,溫故知點頭:“他倆相識那么多年,難免比外人更親近些。只是中間誤會挺多,三爺待她也不會太過親密。三爺說不想娶她,那便是真的不想,小嫂子也不必太擔心?!?/br> 她有什么好擔心的?花月心里嗤笑。 自個兒不過是他隨便誆來的擋箭牌,他將來要娶誰不娶誰,都不是她該cao心的事。 不過說起來,三公子這人也真是別扭,能豁出命去東宮救韓霜,也分明是心里惦記著人家,可偏生冷臉以待,半分溫柔也不給人。 “溫御醫(yī)?!彼滩蛔¢_口問,“你若是有心悅的姑娘,是會晾著她,還是早些把人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