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未時三刻,日頭有些耀眼,沈知落靠坐在窗邊,伸手扯了扯衣襟。 他換下了一貫穿的星辰袍,眼下正穿著蘇大小姐親手縫制的青鶴長衣,眉目間是一貫的冷淡,容色也是一如既往地驚人。 蘇妙在旁邊托著下巴看著他,看了半個時辰,也沒動一下。 沈知落有些無奈:“你沒有別的事可做?” “嗯?!碧K妙點頭,笑瞇瞇地道,“表哥說了,讓我看著你就成?!?/br> 眉宇間劃過一絲戾氣,沈知落別開了臉:“三公子也真是厲害?!?/br> “我表哥自然厲害,整個京華就沒有不夸他的。”蘇妙雙手合攏,贊嘆地說完,一扭頭還是滿眼仰慕地看著他,“可他沒你厲害,你什么都知道?!?/br> 深吸一口氣,沈知落沉聲道:“小姐都這么說了,在下也正好給個忠告,小姐與在下無緣,沒有紅鸞牽扯,強(qiáng)行湊在一起,只會傷了小姐?!?/br> 蘇妙聽完,臉上的笑容一點沒褪:“我會因此而死嗎?” “不會?!?/br> “那便好了。”她撫掌彎眉,“等回京華,我便讓人去你府上下聘?!?/br> “……”額角跳出兩根青筋,沈知落語氣又冷兩分,“蘇小姐,且不說這事能不能成,就算要成,也是在下給小姐下聘?!?/br> 蘇妙挑眉,狐眸瞇起來,輕輕地“啊”了一聲:“是這樣嗎?我以為是情愿嫁娶的人給不情愿嫁娶的人下聘,這樣你拿我手短,吃我嘴軟,就不會悔婚了?!?/br> 這說的都是什么話,沈知落覺得頭疼,也就將軍府能教出這樣的小姐來,放在別家,早被扣個放蕩的罪名拖去沉湖了。 他很想發(fā)火,可想想李景允手里的東西,又硬生生將這火給咽了回去。 “小姐?!遍T外跑進(jìn)來個丫鬟,喜上眉梢地道,“三公子方才去了您的房里,拿走了您那些新的衣裳和首飾?!?/br> 蘇妙一聽,臉登時一黑,拍桌就扭身:“這是什么喜事不成!” 桌子“呯”地一聲響,上頭的茶杯都跟著顫了顫。 沈知落眼角又抽了抽。 小丫鬟像是已經(jīng)對這情形熟悉萬分,半點也沒驚慌,上前笑道:“若是三公子自己拿去了,那奴婢肯定攔著他,但他是給個姑娘拿的,還給您留了這個?!?/br> 狐疑地看她一眼,蘇妙接過紙條一看。 “愚兄今日納妾,未備妝點,特借你些許應(yīng)急,待還京華,雙倍奉之。” 滿意地看著這最后四個字,蘇妙點了點頭:“算他懂事?!?/br> 紙條被揉起來塞回了丫鬟手里,她轉(zhuǎn)身正要繼續(xù)看沈知落,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等等!”一把將丫鬟抓回來,蘇妙重新打開紙條,瞪大眼看向第一行字。 “納妾?!” 最后一個字拔得太高,有些破音,沈知落被吵得捂了耳朵,不明所以地抬眼。 *** 一襲胭脂紅裙,滿頭寶釵金梳,驟然從銅鏡里看見這樣的自己,花月有些失神。 李景允坐在她跟前,左右看了看,勉強(qiáng)點頭:“還湊合?!?/br> 不安地看了看四周,花月問:“為什么要來這里?” 好好的主屋不待,李景允愣是拉著她尋了行宮一間空房,還吩咐下人不許知會旁人。眼下時辰已晚,他也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圖個清靜?!崩罹霸蚀蛄藗€呵欠,半闔著眼道,“爺勸你好生睡一覺,什么也別問,不然明兒也架不住那場面?!?/br> 窗外月已高懸,是該就寢的時辰了,花月明白地點頭,然后疑惑地問:“這房里就一張床,奴婢睡哪兒?” 李景允一噎,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捏著她的下巴給她做口型:“跟爺學(xué):妾身。” 眼前的臉驟然放大,呼吸都近在咫尺,花月瞳孔一縮,磕磕巴巴地學(xué):“妾……妾身。” “這才是側(cè)室的自稱?!彼麧M意地點頭,然后問,“知道側(cè)室該睡哪兒嗎?” 花月愕然,臉跟著就有點泛紅:“不是說就擺著好看?” “身為妾室,要擺著也是爺?shù)拇采蠑[著,你還想去哪兒擺?”他看她一眼,表情突然凝重,“難不成你壓根沒想好,說要做妾室只是一時沖動?” “我……” “殷掌事也不是這么沖動的人啊,也許另有隱情?”他摸著下巴沉思,“你該不會是想利用爺幫你擋什么……” “沒有?!狈裾J(rèn)得飛快,花月扭頭就去將被子鋪好,“是妾身愚鈍了,公子這邊請。” 李景允起身,甚為寬厚地道:“人生在世,別總為難自己,不情愿的事就別做,也免得旁人看了說爺強(qiáng)取豪奪?!?/br> 心里沮喪極了,她面上還不敢表露,只能扯著唇角笑:“怎么會呢,妾身很情愿?!?/br> 李景允滿意地躺進(jìn)了床內(nèi)側(cè)。 花月望了一眼外頭的夜空,眼神幽長又悲涼,然后“啪”地關(guān)上了花窗,收拾好自個兒,也爬上了床。 這房間床挺寬,她貼著床沿,能與他拉開一尺遠(yuǎn)。 燈熄了,眼前一片黑,只隱約能看見頭頂?shù)拇矌?,花月抓著床沿一動不動,身邊這人安靜了片刻,突然開口:“過來?!?/br> 第30章 三爺大喜 呼吸一窒,花月倏地閉眼,假裝已經(jīng)入睡,手將床沿抓得更緊。 她不知道李景允這話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不敢動,心跳得極快,連帶著耳根也有些發(fā)熱。她只著了中衣,薄薄的料子,貼在被褥上都能感覺到綿軟的觸感,更別說與人……不過好在,這兩個字之后,李景允也沒再多說,掖了掖被角,打了個呵欠就不再動彈。 緊繃著的弦慢慢松下來,她輕舒半口氣,試探地睜開半只眼往旁邊看。 今晚月色皎潔,照進(jìn)花窗里,半個屋子都是幽亮的光,落在這人高挺的鼻梁上,勾勒出好一幅青山遠(yuǎn)黛圖,他似乎也累了,眼睫垂下來,呼吸均勻悠長,中衣的青色衣襟微微敞開,喉結(jié)上下微滑。 花月看著看著眼里就充滿了困惑,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在這里,更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遲緩地收回目光,她也慢慢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沒那么安穩(wěn),畢竟是靠在床沿的,她被陡然而至的失重感驚醒好幾次,到后來實在困倦,才往里挪了挪身子。 李景允沒睡,在殷花月閉眼的一瞬間他就睜開了眼,戲謔地看著她幾次差點滾下床,又戲謔地看著她往自個兒這邊滾過來。 白日里看起來那般刻板嚴(yán)苛的殷掌事,裹在被子里只有小小的一團(tuán),發(fā)髻散開,青絲披散在枕邊,襯得額頭分外白皙。她雙手都捏著被褥邊兒,兩只爪子握成小拳頭,像是在戒備什么。 無聲地笑了笑,李景允撐著腦袋,將自個兒隨身的折扇一折一折地掰開,然后捏去床外,對著她輕輕扇動。 這山上回暖本就要晚些,又下過雨,夜里頗有些涼意,花月在睡夢中都覺得冷,下意識地往被子里縮了縮,又挪了挪,不經(jīng)意碰見個暖和的東西,想也不想就伸手抱了過去。 胳膊上一暖,李景允心滿意足地收了扇子,替她將被子掖了掖。 這才叫乖順吶。 若是溫故知在場,定會拿冊子將此厚顏無恥臭不要臉的行徑記載下來,以作野史之傳,然而眼下他不在,李景允也就肆無忌憚地繼續(xù)看著身邊這人,眉眼間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和愉悅。 心口一直空落著的地方,好像突然被什么東西給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踏實又有些臌脹,讓他不自禁地就想笑。 一只騙到手的狗而已,隨便養(yǎng)養(yǎng),沒什么稀奇,就是目的順利達(dá)成,他太高興了。 李景允是這么給自己解釋的,然后心安理得地繼續(xù)盯著身邊這人看。 …… 晨曦初露之時,花月醒了,她困倦地翻了個身,懶洋洋地蹭了蹭被子,結(jié)果就發(fā)現(xiàn)被子不太對勁。 青色的,還有些溫度。 錯愕了片刻,她猛地抬頭,卻正好撞到個地方,“咯嘣”一聲響。 “唔?!崩罹霸食酝吹匚孀∠掳停皖^看下來,目光幽深晦暗,滿是怒氣。 愣愣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花月打了個激靈,一把將他推開跪坐起來,雙手交疊,惶恐地道:“奴婢冒犯。” 眼里劃過一絲明顯的不悅,李景允揉著下頷道,“昨兒剛教你的自稱,今日就還給爺了?” 花月一頓,立馬改口:“妾身知錯?!?/br> “你一大早的知什么錯,又跪個什么?”他看起來還沒睡醒,眉目都懨懨的,扭頭瞥一眼外面的天色,伸手就將她拽了回去,厚重的胳膊從她前肩壓下來,愣是將她按回了枕頭上。 “這么早,起來做什么?!?/br> 看看時辰,花月錯愕:“都寅時了,妾身要去交代廚房今日的膳食,還要與隨行的下人清點行李,后院的白鹿也該喂一喂,自然是要起的?!?/br> 她試圖去掰抬他的手臂,可剛一用力,這人就倏地將她整個人攏進(jìn)了懷里,下巴抵著她的腦袋頂,不耐煩地道:“爺沒睡醒,別吵?!?/br> 花月在他懷里瞪大了眼,稍稍一動,鼻息間就充滿這人身上的檀香味兒。她眼眸往上轉(zhuǎn),目及之處,能看見他青色中衣上的褶皺。 臉上莫名地有點發(fā)熱,她小聲嘟囔:“您沒睡醒就繼續(xù)睡,妾身該起了呀?!?/br> 李景允閉著眼,鼻音濃重:“多睡一個時辰?!?/br> 說罷,怕她再反抗似的,拍了拍她的腦袋。 花月:“……” 先前在將軍府,因為每日要做的雜事極多,她向來只有兩個時辰好睡,眼下被他這么按著,她不情不愿地閉上眼,發(fā)現(xiàn)自個兒也不是不能睡著的。 疲乏已久的腦袋漸漸放松了下來,一直繃著的筋也逐漸軟化,花月打了個呵欠,埋在他懷里,當(dāng)真又睡了過去。 半闔的墨瞳凝視著她,李景允看得出神,捻了捻她鋪散在他指間的青絲,眼底的光星星點點地亮起來。 他這廂旖旎萬分,原來的院子里卻是炸開了鍋,溫故知和徐長逸一大早收到消息趕過來,就見沈知落陰沉著臉坐在主屋里。 “怎么回事?”溫故知看向旁邊的蘇妙。 蘇妙雙手托腮,聞聲轉(zhuǎn)過臉來,笑瞇瞇地道:“你們來了,也沒什么事,我昨兒聽聞表哥要納妾,便想過來看看,誰料這屋子里沒人,等了一宿也沒見回來。” 這還叫沒什么事? 徐長逸臉都綠了,他站了半晌才消化干凈蘇小姐這句話里的事情,然后看向沈知落:“大司命為何也在這兒?” 沈知落抿著唇?jīng)]吭聲,略帶戾氣地掃了他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徐長逸也是個炮仗脾氣,當(dāng)即就炸了,“這是三爺?shù)姆块g,蘇小姐是將軍府的人,在這兒坐著情有可原,你一個外人在這兒擺什么臉色?” 溫故知連忙拉住他,笑著低頭:“大清早的被吵醒,各位心情都不好,冷靜冷靜?!?/br> 蘇妙挪了挪身子,擋在沈知落面前繼續(xù)笑:“挺簡單的事兒,你們慌什么。表哥那么大的人了,也不會在這行宮里走丟,至多不過剛納了妾心情好,帶人四處去逛逛,咱等他回來不就好了?!?/br> 溫故知應(yīng)和地點頭。 徐長逸回頭瞪他:“你怎么半點不意外?三爺納妾,納妾??!你也不問問是誰,為什么突然有此舉動?” 溫故知一愣,為難地?fù)狭藫夏槀?cè),還沒開口,就聽得蘇妙笑道:“表哥一個人斷是干不出這事兒的,得有人幫忙。你既然不知情,那溫大人肯定摻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