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如果她忘了他,為了讓她愿意多看他一眼,他可以做任何事。 不管她心里記得誰,那都只能是他。 *** 做ad護工志愿者的過程和陸一心想象的不太一樣,她不知道方永年對整個護工計劃參與了多少,但是她覺得,這里面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方永年的影子。 他們到醫(yī)院以后是分批進去的,每一組五個人,每一組都有一個專門負責對接的人。 剛剛到醫(yī)院就收到一個藍色文件夾裝的資料,里面有一張設計很精美的志愿者感謝函,感謝函的背后是考勤表,考勤表打滿了就可以得到一張志愿者證書,根據(jù)接待他們的人介紹,這張證書在大學里可以用來抵部分社區(qū)服務的學分,后續(xù)可能還會有一些企事業(yè)單位加入,不同的企業(yè)會有不同的獎勵政策。 另外,就是他們今天要負責的病人的資料,以及一張間隔為半個小時的時刻表,詳細記錄了他們今天要照顧的病人吃藥吃飯時間,記錄生命特征時間,鍛煉時間,聊天時間。 聊天需要問的內(nèi)容都已經(jīng)設計好打印出來了,他們只需要負責問,然后記錄錄音就可以了。 陸一心的粉絲濾鏡又開始啟動,她覺得鄭飛這樣粗糙的人肯定想不到那么細,她爸爸就是個學術狂魔這種事情他根本沒腦子去想,唯一一個會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當當?shù)娜?,只有她老公方永年?/br> 她看著手上的藍色文件夾,覺得拿在手里都有了燙人的溫度。 這都是她老公每天熬夜,在書房里面嚼著薄荷糖一點點磨出來的東西。 這些東西里面,有她老公的溫柔,哪怕他因為這個cao蛋的世界變得殘缺,哪怕他被人背地里稱之為獨角獸,他也仍然為病人盡了全力。 “這個表格,做的太詳細了。”她在眼眶紅了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的時候,傻乎乎的笑。 太詳細了,她只要想到方永年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她就忍都忍不住的想要紅眼眶。 就像方永年說的那樣,陸一心第一個志愿者對象很特殊。 老太太今年八十四歲,個子小小的,頭發(fā)都白了,扎成一個銀色的圓發(fā)髻盤在腦后,穿著病號服,病號服里面有一件黑色的緊身衣,領口很新,襪子干干凈凈,很講究很斯文的坐在病床上沖著她笑。 她并不認生,見到護士醫(yī)生都是笑瞇瞇的,唯獨只對她自己的丈夫,看到的時候人忍都忍不住的想要翻白眼。 “這個人,老是想要假裝是我丈夫。”她等她丈夫出去和醫(yī)生談話的時候,沖著陸一心眨眨眼,用說悄悄話的語氣。 “我當時要嫁的肯定不是他,哪怕他老了,我也能認出他,他就是我們家那個長工,因為爸爸生病賣身給我們的那個,在我家種莊稼的那個人。”她聲音很輕,因為年齡大了用這樣輕俏的語氣說話,其實會有些不和諧,但是她的表情太自然了,就像是和閨蜜咬耳朵的樣子,所以陸一心也瞇起了眼睛,湊到了她面前,做出一副聽悄悄話的模樣。 “我那個表哥,這里有一顆痣?!崩咸噶酥改橆a,表情多少有些嫌棄,“在娶我之前就已經(jīng)有兩房姨太太了?!?/br> “這個傻子,裝都裝不像?!崩咸炖锉г怪鄣讌s含著笑,“不就是欺負我還在生病么,等我病好了,我一定罵死他。” 她就這樣絮絮叨叨的,用十幾二十歲少女的語氣在陸一心耳邊說悄悄話。 她的記憶已經(jīng)完全混亂了,有時候是年方二八的少女,有時候是已經(jīng)四代同堂的老太太,但是她始終不會忘記調(diào)侃她現(xiàn)在的丈夫——她一直牢牢的記得,他是他們家的長工。 “大夏天的他們家沒有衣服,他就穿了個全是破洞大馬褂在我面前晃?!崩咸t了臉,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想埋汰誰!” 陸一心在喂老太太吃藥的時候,心里面酸酸脹脹的。 他們都想錯了。 不管記憶如何消退,老太太一直都還記著那位為了家里人賣|身的長工,那個夏天衣不蔽體卻會為了幫她抓蚊子在她閨房門口守一夜的傻漢子。 老太太還是老太太,所以她最終的選擇一定會是和那位長工私奔。 陸一心也還是陸一心,所以,不管當年方永年怎么逃避,她最終還是會摟住他,告訴他,她心疼他。 天造地設,其實和記憶無關。 只和人有關。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志愿者中午有半個小時吃飯時間, 方永年提前五分鐘到達陸一心所在的住院樓層, 沒有露面,只給陸一心發(fā)了一條他已經(jīng)到樓梯間的微信。 陸一心過來的時候也偷偷摸摸探頭探腦的,做賊一樣。 讓患者知道她是制藥公司副總的老婆總歸不太好, 陸一心不是喜歡炫耀的人, 方永年也不希望陸一心那么單純的只是想幫忙的心被其他人過度解讀,所以他們那天的中飯叫了個外賣躲在了方永年之前開會的那間會議室里。 半個小時, 方永年爭分奪秒的喂她吃了半顆蛋黃。 陸一心苦著臉嚼了兩下:“我不能跟你對視?!?/br> 她好氣。 認識大半輩子戀愛四年結婚都好幾個月了, 她居然還是不能和方永年對視太久。 她還是會心跳加速,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抱上去。 所以當她看到方永年興致勃勃的又拿起了另外半顆蛋黃打算塞給她的時候,嚇得立刻掏出了手機。 堅決不對視! 陸一心的朋友圈子不大, 除了固定聯(lián)系的那幾個人, 剩下的消息都是她關注領域的新聞推送, 她翻了兩頁,咦了一聲。 “怎么了?”方永年吃掉了剩下的蛋黃。 他很喜歡逗她, 從她小時候開始就這樣了, 把她逗得吹胡子瞪眼的, 像一只氣鼓鼓的倉鼠,特別好玩。 現(xiàn)在想想, 他真的只有對著陸一心的時候,喜怒哀樂才會特別明顯特別純粹。 “夜東老師?!标懸恍陌咽謾C里的新聞給方永年看,小圓臉因為蛋黃的余味還皺皺巴巴的, “他發(fā)律師函告媒體造謠?!?/br> 配音領域是個小圈子, 關注的人不多, 方永年也是因為陸一心當時脫口而出說夜東的聲音性感才花了點時間看了一些這個圈子里的東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要涉及到利益,就很少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夜東的病情一旦公開出去,對夜東工作室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就像夜東那天自己說的那樣,沒人會聘請一個ad患者去做配音工作,而他這一行一旦沒有了工作,收入就會立刻變成零。 夜東還有工作室要養(yǎng),治療也需要花錢,再加上他總覺得自己的病拖累了一整個工作室,想著萬一真的治不好,起碼得要幫工作室里的每個人都鋪好后路才行,所以,他把他自己的病瞞的非常緊。 可是ad病并不是想瞞就能瞞得住的,夜東這一個月來逐漸出現(xiàn)了失語癥的前兆,對著配音臺本偶爾會出現(xiàn)閱讀障礙,一兩次之后,流言蜚語就變得多了。 再加上有記者拍到了夜東出入醫(yī)院神經(jīng)科和住院部的照片,關于夜東精神失常抑郁癥躁郁癥之類的傳言就開始多了。 真相其實比謠言更加殘酷,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四十多歲正值壯年的男人會得阿爾茲海默病,所以,也沒有人真的猜到真相。 夜東向那些謠傳自己精神失常抑郁癥的媒體發(fā)了律師函,措辭很激烈,他的微博下面,為他加油打氣的粉絲很多,陸一心還在上面看到了鄭然然的微博,她把夜東老師所有的作品串成了一長串話,她說她會不離不棄。 那條評論被粉絲們贊成了熱門評論,陸一心也在上面點了個贊。 “夜東老師能治好么?”陸一心看著夜東老師微博下面那些毫不知情卻一直在為夜東老師加油打氣的粉絲。 她想起會議室里面夜東老師在給然然的簽名上面那個加粗加大的加油。 他真的是個好人,生了這樣的病,仍然想要照顧工作室,仍然不想麻煩別人。 可是她聽鄭然然說,夜東老師臨床受試的效果并不樂觀。 “ad患者六十以上的老人居多,我們制藥和制定臨床方案的時候方案還是會更偏向老年人。” 制藥是宏觀的,為了治愈率,只能先適用于大部分,再去考慮小部分。 包塊藥效,包括副作用,包括臨床用藥的方式,他們更多的精力都還是放在容易患病的主要年齡層里。 夜東的情況并不是典型。 “夜東年齡不大,生病前身體素質(zhì)很好,抗默臨床新藥對他這類人的針對性并沒有老年人的好?!?/br> 方永年說一句就會稍稍停頓一下,說的很詳細。 陸一心恍惚的像是回到了她外婆去世的時候,那時候方永年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向她解釋制藥。 那時候她聽不懂。 現(xiàn)在,她聽懂了。 方永年并沒有給她無謂的希望,他解釋的那么詳細,只是想要告訴她,人生大部分時候,都是無奈。 他做的不是藥到病除的藥,他做的藥也不是只針對于夜東,只針對于俞含楓,他們做藥,為的是能治療大部分的ad患者。 “那……不會好了么?!标懸恍膯柕们忧拥?。 有點孩子氣,有點難過,還有點期盼。 “俞含楓自己組建了醫(yī)療團隊,他們重新研究了我們新藥的成分,針對年輕新陳代謝旺盛的病人,重新做了一套新的臨床方案。” “這套新的方案經(jīng)過一個月的試驗,事實證明針對年輕人確實比我們現(xiàn)在這個方案更加有效,所以我已經(jīng)把這套方案發(fā)給夜東和其他年齡50歲以下的臨床患者了,他如果同意,簽了協(xié)議后我們就會用俞含楓目前的方案代替現(xiàn)在的主流方案?!?/br> 他看著陸一心突然變亮的眼睛笑了,沒有和她解釋如果是這樣,這些病患就不再是他們制藥公司的臨床受試人,他們會進入另外一個針對年輕ad患者的醫(yī)療專項中,這件事對他們抗默項目臨床樣本采集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真的能治好他們。 *** 午飯結束陸一心回到病房后,就覺得老太太的丈夫一直在偷偷的觀察她。 老爺爺今年九十了,身體特別健朗,一頭銀發(fā)很濃密。 他不怎么笑,只有老奶奶在支離破碎的記憶里偶爾想起他的時候,他才會笑瞇瞇的摸摸老奶奶的發(fā)髻,問她晚上想要吃什么。 他一天之內(nèi)問了五六次了,問過了老奶奶就忘了,然后他又不厭其煩的繼續(xù)問,兩個老人之間每天的話題就是這樣反反復復,把一模一樣的日常重復的過上五六遍。 每一次都是老太太說的七零八落,說到前面忘了后面,然后老爺爺嘆了口氣,坐在病床邊繼續(xù)問一模一樣的問題。 陸一心發(fā)現(xiàn),老爺爺從來都不會不耐煩,一次都沒有。 他嘆氣的表情有些像方永年聽到她軍訓的時候帶著傷負重五公里的表情,有些心痛有些無奈。 他摸老奶奶頭發(fā)的時候,像在照顧一個孩子。 “你是方總的愛人吧。”下午三點護士給老太太做例行身體檢查,老爺爺和她一起坐在病床外的凳子上等,突然就沒頭沒腦的來了這么一句。 被突然揭穿的陸一心有點窘。 “我中午下去找醫(yī)生的時候看到你們在會議室里吃飯了。”老爺爺沖陸一心笑,壓低了聲音,“你放心,我沒和別人說過,就只有我一個人看到了?!?/br> 陸一心這下臉都紅了。 “我們這里的病人家屬和護工們平時沒事聊天的時候經(jīng)常會提起方總?!被蛟S是等待妻子檢查的過程太煎熬,老爺爺?shù)脑挶仍诓》坷锏亩?,“方總是個好人啊……” 被陌生的長者當著面夸獎自己的老公,陸一心紅著臉咧著嘴,一點都不謙虛的使勁點頭。 老爺爺被她逗笑,一張很嚴肅的臉樂出了褶子。 “你也是個好姑娘啊?!?/br>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小年紀犧牲休息時間大冬天的跑到醫(yī)院里來幫忙,雖然是一天的志愿者可做事一點都不敷衍,臟活累活做起來都笑呵呵的,他的老伴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很難溝通了,說話都零零散散的前言不搭后語,可是這丫頭能和他老伴聊的很好,一點都不會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