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沉默了一下，又說：“現(xiàn)在想想，大概是因為我是為官之人，就算他再小，也是我要護佑的百姓，若是我有能力，卻要眼睜睜看著他死去的話，我會良心不安?！?/br>
    甄好眸光微動，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甄姑娘你瞧，我不但把他救下來了，我也沒有出什么事情，這不是很好嗎？”裴慎說：“我試過，我也成功了，我猜想那個時候，要是甄姑娘的話，一定也會和我做一樣的事情?！?/br>
    甄好心想：那裴慎也他看得起她了。

    只是甄好也沒經(jīng)歷過這等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更不知道自己的本能之下會選擇什么，如今聽裴慎這樣說，也只是默默點頭。

    她也知道，往后幾十年，裴慎便一直盡力而為，勤勤懇懇，為他護佑的百姓做事。說起這些事情時，裴慎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令人移不開眼。

    裴慎幾口將補湯喝光，然后又急匆匆拿起地上那些東西出了門去，他向其他人打聽那個小孩與他家人的住處，是要準備把這些東西還回去。

    只是源州患了水災(zāi)之后，許多百姓也回不到原來住的屋子，暫居在別處，混亂的很，他找了一圈，卻是沒把人找到，只能又悻然提著那些東西回去。

    裴慎進門的時候，正好碰見靖王從外頭走回來。

    看見靖王，他的臉色便頓時有些不好看，但這會兒也沒露出什么不好，還給靖王行了禮。

    謝瑯自他面前經(jīng)過，忽然停下，想了想，又退了回來，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視線在裴慎被紗布包纏的手上掃過，又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手上提著蔬菜與活雞，頓時冷哼了一聲：“你命還真大?！?/br>
    那日多兇險，他也聽聞過，知道裴慎是拼著廢了一只手的代價，把自己與另一個小孩從水災(zāi)中救回來。

    裴慎淡淡地道：“多謝王爺夸獎?！?/br>
    “真是可惜?！敝x瑯說：“若是你直接去了該多好，那裴夫人可就成了寡婦，還能再嫁給本王。本王照顧了裴夫人一路，沒想到卻還聽到了你活著的消息。”

    “讓王爺失望了，下官自己的夫人，自己就能照顧好，也不勞王爺費心。”裴慎說：“王爺說話還要謹慎些，下官可不曾從夫人口中聽到任何關(guān)于王爺?shù)脑?，也請王爺不要自作多情?！?/br>
    “你……！”謝瑯一噎，憤憤甩袖道：“此次你是來源州調(diào)查河壩之事，如今調(diào)查卻沒有出結(jié)果，反而還讓源州的河壩崩塌，你瞧瞧，如今源州變成了什么模樣，因著你的緣故，還死了多少個人，等到了京城之后，我定會請示皇上，讓他治你的罪?！?/br>
    裴慎涼涼地道：“那還要勞煩王爺替下官求求情，與皇上說起來的事情，也要多說說下官將功補過，救了源州上下不少百姓的性命。”

    謝瑯：“……”

    這事真要告到皇帝面前，那也只會獎賞裴慎，不會怪罪他什么。

    謝瑯一見著他，就覺得胸悶氣短，哪里都看不過眼。

    “你倒是牙尖嘴利?！彼湫Φ溃骸盎噬吓杀就鮼碓粗荩彩菫榱嗽粗莺訅我皇?，論身份，本王比你高，論官職，本王也比你高，再說起來，你也只不過是跟著周大人過來的一個無名小卒，竟然也敢對本王不敬？”

    “下官不敢?！迸嵘飨袷潜粐樀搅耍B忙后退了一步，他手中提著東西也一時沒拿穩(wěn)，接二連三掉到了地上。

    裴慎連忙彎下腰去撿。他提著的東西也不過是一些蔬菜，用草繩綁著，可最為關(guān)鍵的是一只活雞，用草繩綁著腿，這回從裴慎手中掉下來，原先還安靜待在裴慎手中的雞立刻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裴慎伸手去抓，卻沒有來得及。

    謝瑯頓時變了臉色。

    那只老母雞吟哦一聲，發(fā)出尖利的咯咯叫聲，撲騰著翅膀朝著謝瑯飛了過去。

    謝瑯身份高貴，貴為王爺，哪里見到過這種刺客，頓時嚇得連連后退了兩步，模樣狼狽。

    裴慎這才姍姍道：“王爺，對不住，下官的手剛受了傷，一時沒拿穩(wěn)。哎，勞煩王爺，能否幫下官把這只雞抓回來，下官只有一只手，實在是不方便?！?/br>
    “你！”

    謝瑯臉色青黑，看著那只老母雞靠近了自己，屁股一撅，竟是在他面前拉了一泡雞屎，要不是他反應(yīng)快，差點就掉到了他的鞋面。他的面色頓時復(fù)雜起來，險些叫出聲來，一連后退了數(shù)步，一看就是被嚇壞了的模樣。

    “王爺，勞煩您……”

    謝瑯哪里管的上他，扭頭就走。

    裴慎閉上嘴巴，朝旁邊的官差看過去：“勞煩一下，能否幫我把這只雞提起來？”

    旁邊的官差連忙跑了過來，熟練地提起雞爪上的草繩。裴慎那只完好的手接過，又提著老母雞晃晃悠悠走了進去。

    等見著了甄好時，他心情大好，還問道：“甄姑娘，你要不要喝雞湯？”

    “你不是要去還給人家。”

    “這是只好雞，還回去就可惜了?！?/br>
    甄好不明所以，但還是讓枝兒去廚房給他燉了雞湯，全當做給他補身體。

    那個男孩與他的家人第二日又來了一趟，想要親自感謝裴慎，這會兒裴慎沒出門，受了他們的感謝，又強硬地把那些蔬菜和老母雞的銀錢補給了他們。等把人送走，裴慎捏著空蕩蕩的錢袋，頓時有些訕訕。

    物價飛漲，他這點微薄的俸祿，反倒是趕不上了。

    接下來，他便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甄好雖然出來的匆忙，可來之前也已經(jīng)交代好了京城里的一切，如今京城里的夫人們也應(yīng)當知道源州發(fā)生了水患，她出來時還用了夢見裴慎出事的借口，這會兒那些夫人也會體諒她，不會生出不滿。眼看裴慎還有傷勢在身，甄好也不敢這么匆忙就離開，打算再待一段時間。

    她比裴慎心細一些，裴慎忙碌起來顧不著身體，她就在旁邊照看著，平日里，就經(jīng)常去源州四處看看，這會兒源州剛遭了災(zāi)，許多地方都需要有人幫忙，甄好還掏銀子去隔壁縣城買了米面，支了個布蓬施粥，反倒是讓不少源州百姓記住裴大人這個救命恩人的同時，也記住了她這個裴夫人。

    而裴慎也沒有再去河壩那邊找過鮑老大。

    他與周尚書交流過后，都猜測是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員里應(yīng)外合，他們打聽下來，鄭大人平日里與同僚的關(guān)系也好，可河壩這事，鄭大人卻是瞞過了所有人，而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員都上下一心，半點奇怪的線索也不透露，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連河壩崩塌，也只說是那大水太大，才沖垮了河壩，甚至還隱隱有把鮑老大推出來當替罪羊的想法。

    鮑老大是修繕河壩的負責(zé)人，此事本來就與他逃不了什么干系。

    裴慎又去找過鮑老大口中的那些表兄，就是源州本地的官員之一，他的態(tài)度也和所有人一樣，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主動要提出來幫忙，裴慎還旁側(cè)敲擊問過賬目的事情，說是懷疑河壩的賬目有些不對，他也是滿臉茫然，好像當真什么也不知道。

    源州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可源州上下所有人卻還是無動于衷，似乎是咬死了沒出多少人命，壓根不透露出半點。

    裴慎與周尚書以及其他人忙的腳不著地，謝瑯帶來的那些人則忙著救災(zāi)，更是忙碌不已，一連過去數(shù)日，連大水都褪去，卻還是沒有半點進展。

    不只是裴慎，都周尚書都有些焦躁。

    要是當真無事，那河壩又如何會塌？鮑老大每日都在忙著修繕河壩，這十幾年來，河壩一直在維護修理，怎么就說沖塌就沖塌了？

    可一場大水過后，好像所有證據(jù)都被沖掉了一樣。

    甄好對這樣的情況并不陌生。

    她陪著裴慎經(jīng)歷過許多這樣棘手的案件，也見過裴慎焦躁不安，也知道裴慎之后一定會解決，見裴慎平日里忙碌焦躁，她就想辦法安慰裴慎，安撫裴慎的情緒，還與枝兒一起燉補湯給裴慎喝，生怕他剛受過傷，這會兒又累出什么毛病來。

    這邊，裴慎毫無進展，甄好卻是有了一點頭緒。

    這日，她照舊去了粥蓬施粥，源州受了災(zāi)的百姓拿著碗排隊，接到了粥之后，就在一旁一邊喝粥一邊閑聊。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了話頭。

    “河壩剛塌過，這會兒也要重建了吧？”

    “可不是嘛，鮑老大出手爽快，找了不少人過去，比原先修繕河壩能得到的銀子還多，不過也的確累人的很?！?/br>
    “鮑老大向來人好，這會兒河壩崩塌，他估計也逃不過去，就這種時候了，他還盡心盡力，實在是不容易。”

    “河壩可關(guān)系著咱們源州所有百姓的安危啊，這修繕河壩的事情，鮑老大最熟悉了，當然是要等河壩修完了，雨季過去了，再找他問罪?！?/br>
    “可這好端端的，河壩怎么會塌呢？”

    “這我哪知道，連鮑老大都說不清楚，你看鮑老大恨不得都親自上了，所有他都盯著，他平日里是什么人，咱們也清楚，怎么可能做對不起咱們的事情，說不定真的是那日雨下的大，那會兒你也見著了，平時可從未下過這么大水的呢?！?/br>
    “這回受了災(zāi)，也不知道要費多少銀子，這修繕河壩的事情，銀子該不會又要我們出吧？”

    “是啊，往年可都是我們捐的銀子，官府再出來一些?！?/br>
    “這回可不用，這回是官府全出了！”

    “真的？！”

    “可不是嘛！我見著那砂石都運來了，就擺在河壩邊上，不信你去看，擺的好高好高！”

    “那官府可真好，咱們源州的大人們，可個個都是個好人?！?/br>
    百姓們咕嚕咕嚕喝了粥，把碗洗干凈，又高高興興地結(jié)伴去河壩處幫忙。

    第124章

    源州的河壩每年都要修繕，每年也都要在此事上花費大量的銀子。這銀子自然是官府來出, 只是河壩事關(guān)重大, 還有整個源州百姓息息相關(guān), 因此也會有不少百姓主動捐出銀子，為河壩修繕一事出力。

    剛開始是有人主動, 后來就成了習(xí)慣，或多或少，源州百姓們都略盡綿薄之力。

    這些銀子由官府統(tǒng)一調(diào)度, 交到鮑老大手中，由他去采購修繕河壩所需要的砂石木頭等材料，賬目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楚，只是過了官府的手到鮑老大手中時, 那筆銀子的來由便成了官府批下的款銀。

    百姓們捐出來的銀子零零散散, 大家也說不清楚具體數(shù)目, 在眾人眼中, 源州官府的大人們做事是盡心盡力，也沒有人懷疑到這上面。

    甄好聽到那些百姓們的話，心里覺得有些奇怪，回去之后便告訴了裴慎。

    “照那些大人的意思，是要把鮑老大換掉了？”甄好不解：“既然要責(zé)問他的罪過，為何又還讓他繼續(xù)主管修繕河壩的事情？”

    裴慎不禁深思。

    若是百姓捐款的事情是真的，那源州官府之中應(yīng)當還有另外一本賬目，仔細地記了這些年百姓捐款的數(shù)額，又或者是, 鮑老大每年得到的修繕河壩的經(jīng)費，又是官府批出來這些銀子里的幾分之一？鮑老大可說過，他自己都貼了不少。

    那這回河壩處堆著的砂石，會不會也被動了什么手腳？

    裴慎想得多了，他沉思片刻，急急忙忙去找周尚書商量。此事若是源州官府所為，或許再去一趟鄭大人那找一找，還能找到什么關(guān)鍵的線索。

    周尚書聽過，果然也是吃了一驚，沉思之后，便去找源州官府要往年百姓捐款的賬目。源州本地的幾位大人先是驚訝，后是半點也沒有抵抗，乖順地拿出了一本賬目。這上面的賬目也與鮑老大那邊假賬本的數(shù)目符合，讓人挑不出錯來。

    源州官員小心翼翼地道：“往年若是有百姓捐款，我們也會盡數(shù)將所有銀子送到河壩那兒，所有銀子都用來修繕河壩，大人您若是不信，只看這些賬目，這些賬目可不會騙人。”

    “先前這些賬目，又是誰經(jīng)手的？”

    很快便有人走了出來，裴慎看了一眼，也不是鮑老大的那位表哥。

    “鄭大人平日在府衙里，可與此事有無什么關(guān)聯(lián)？”

    “這百姓捐銀子的事情，鄭大人也清楚，只是鄭大人平日里的職責(zé)與河壩沒有關(guān)系，倒是沒什么多大的關(guān)聯(lián)?！?/br>
    周尚書又揀著幾個問題問過，又有不少官員站出來認領(lǐng)，倒是沒有一個人否認，陸陸續(xù)續(xù)，幾乎是所有的官員都站出來應(yīng)了周尚書的話，幾乎沒有無關(guān)的人。

    周尚書眉頭緊皺，這些人準備充分，就和先前一般，口徑相同，像是事先對過話一般，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周尚書找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能讓這些人走了。

    裴慎沉思之后，道：“周大人，我再去河壩那邊看看。”

    周尚書頷首，由他去了。

    河壩處，鮑老大再等到裴慎過來找他時，他殷勤地湊到了裴慎身邊來：“裴大人，您又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俊?/br>
    裴慎沒有理會他，而是觀察了那些那些正在搭建新河壩工人。那些材料是新送來的，在旁邊高高堆起，裴慎的視線從那些材料上掃過，指著問道：“那些是官府送來的？”

    “是，是，大人們心善，特地采買好了這些，送到了這兒來，用來修繕河壩?！滨U老大苦澀地道：“河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連這采買的活計都不由我來，大人們肯定是要怪罪到我頭上，或許再過些日子，我就得去大牢里頭蹲著了。”

    裴慎心念一動：“這些一直都是你采買的？”

    “是啊，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