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舅舅很快找來,并帶走了他們。 mama又被送去了老地方,舒詩瑤則大病一場待在家里。等她病好后,舅舅把事情用一種很隱晦的說法告訴了她。太復(fù)雜的部分舒詩瑤沒有聽懂,只迷迷糊糊知道,她多了一個新爸爸。 舒詩瑤不喜歡這個新爸爸。 新爸爸的她爸爸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新爸爸很拘謹(jǐn),和她在一起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用一些小女孩間流行的玩具討好她??墒鞘嬖姮幱憛掃@些玩具。她想去找自己的爸爸,想要留下來,想要獲得某種不會動搖她生活根基的保證。但爸爸不在家,他出差去了國外。舒詩瑤就被新爸爸重新帶回了那個地方。 然后她多了一個“哥哥”。 他叫顧云川。 * 在過去的事情真相剝絲抽繭逐漸明了的過程中,舒詩瑤多了一個“受害者”的身份。 因為是受害者,新爸爸對她無限地包容退讓;因為是受害者,“哥哥”負(fù)擔(dān)起照顧她的責(zé)任;因為是受害者,氣質(zhì)賢淑的漂亮阿姨不得不忍受著讓她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生活仿佛又重新變得美好起來。她不用再和瘋子一個屋檐下,她有兩個疼愛她的爸爸。最重要的是,她有了哥哥。 他們身體里流著同樣的血,本該承擔(dān)一樣的命運,但是顧云川和她一點也不一樣,他輕而易舉就得到了所有來自長輩的疼愛,他生活的環(huán)境安穩(wěn)平和。不應(yīng)該這樣的。 他怎么能和她不一樣呢。 舒詩瑤漸漸和顧云川變得熟悉,礙于上一輩的**,他們不方便對外坦誠布公真正的關(guān)系,所有人都當(dāng)他們是青梅竹馬。家里住得近,上同一所學(xué)校,參加同一個興趣班。舒詩瑤盡責(zé)守則扮演著一個合格的“好meimei”的形象,盡管那之下掩埋著,她也體察不到的幽微恨意。 舒詩瑤知道她和顧云川才是真正的共同體。 命運共同體。 小學(xué)時舒詩瑤無意中得知了那個女人兒子是誰。她仿佛天生就懂得怎么去傷害一個人,直接跳起來理直氣壯地去指責(zé)對方打罵對方是下下策,因為那會把自己也置于不利之地,她小心謹(jǐn)慎地成為受害者。同齡人沒有她在陳芝平手下的那些經(jīng)歷,單純天真得可怕,他們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凡事非黑即白,只要葉司予成為不正義的一方,她就自然而然成為了相反的陣營。 舒詩瑤一面享受著對方驚弓之鳥的可憐姿態(tài),一面收獲了無數(shù)的同情憐憫。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她mama搶走了我爸爸”,是一句異常管用的咒語。 這場混戰(zhàn)里唯一的例外是顧云川。他是知道真相的,卻又只能站在亂局邊上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 于是舒詩瑤更開心了。 * 順風(fēng)順?biāo)狭顺踔?,舒詩瑤開始談戀愛。她對于喜歡人這件事本身沒什么興趣,但她喜歡在這段只屬于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中盡情扮演另一種人的感覺。甜美的笑容,天真的語態(tài),男孩子們耍帥時崇拜的眼神,還有接受告白時害羞的神色。 可一旦在一起,一切重新又變得無趣。初中生的世界很單純,就算“在一起”,也只是中午一起去食堂,晚上一起去自習(xí)。無趣之后緊接就是厭棄,再之后莫名其妙地疏遠(yuǎn),最后是分手。因為舒詩瑤的隨心所欲,小學(xué)時積攢的人緣變了味,青春期的孩子漸漸變得擁有獨立意識,不再是指哪打哪的一桿槍,年級中劃分出兩個陣營,女生們多半討厭她,男生們則多半喜歡她。 舒詩瑤對這些并不怎么在意。她從談戀愛這件事里又挖掘出另一個樂趣。她不再直截了當(dāng)?shù)胤质?,而是喜歡將自己變成一個受害者,那樣的話會得到更多的關(guān)注,“哥哥”也會為自己沒有照顧到她多一份內(nèi)疚。 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她假裝生病來獲取爸爸的關(guān)心。 但時間一久,她的“哥哥”終于隱隱約約產(chǎn)生了不耐煩的情緒?;蛟S是受夠了安慰她,或許是受夠了如出一轍的過程,又或許他終于發(fā)覺這只是一個騙局。 但是沒有關(guān)系呢。 察覺到顧云川的懈怠,舒詩瑤安安分分消停了一段時間。她不再反復(fù)無常地談戀愛,而是瞄準(zhǔn)了自己的同桌。她當(dāng)然知道對方喜歡自己,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暗示和破綻就能讓對方輕易地上鉤。他們在一起,舒詩瑤又重回自己的老本行,盡心盡責(zé)扮演著一個陷入熱戀的小姑娘,有時候逼真到自己也會被騙到。身邊的朋友都為她感到可惜。男生其貌不揚家境一般成績又糟糕,無論放在哪個層面去對比都只能得出“不般配”的結(jié)論。舒詩瑤也討厭他,討厭他愛隨地吐痰的壞毛病,討厭他總愛在空間上發(fā)一些zhu:āng'bi又矯情的說說。但他越是表現(xiàn)不佳,就越能襯托出舒詩瑤“癡情”。 中考前一個月,舒詩瑤提出了分手。 她什么都沒說,就這么平平靜靜一直到中考結(jié)束。舒詩瑤如愿以償“發(fā)揮失?!?。她表面上一如往常,私下里卻假裝zi'sa,被顧云川“恰好碰到”。 顧云川一再追問,舒詩瑤才將一早準(zhǔn)備好的說辭講出來。她看到少年眼中逐漸熄滅的光,還有隨后升起的憤怒、自責(zé)、愧疚、難過。 舒詩瑤哭著哭著沒忍住,低頭輕輕笑了一下。 他們是共同體,應(yīng)該要承受一樣的命運。 不是嗎? * 上了高中,果然和舒詩瑤想的一樣,顧云川再也不會想著要“擺脫她”。即便舒詩瑤談戀愛,他也處處留意著,生怕重蹈覆轍。舒詩瑤享受著兄長獨一無二的關(guān)注、男生們的欣賞愛慕,女生們的嫉妒不滿,甘之如飴。她和顧云川不在一個班。她知道一班有個女生叫遲昭,長得很漂亮,但是性格古怪,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即便是運動會也拿著本練習(xí)冊兩耳不聞窗外事。有時她抱著書冊從二班門前匆匆走過,總有幾個男生擠在窗戶前看。 顧云川和她是同桌。 一開始舒詩瑤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同。顧云川是大眾情人,初中時喜歡他的女生就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像遲昭這樣條件好的也不是沒有,甚至說比她更加優(yōu)秀。但顧云川從來沒上過心,這曾一度導(dǎo)致有人懷疑他喜歡的人是舒詩瑤。 但漸漸的舒詩瑤發(fā)覺不對勁了。已然成熟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在無意中提到那個人名字會稍稍露出笑意,他提到她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遲昭又曠了值周”“遲昭又遲到了”“遲昭這次考得不錯”。 舒詩瑤心頭敲響了警鐘。一種從未有過的,害怕失去的情緒迅速裹挾她周身。她終于不再只顧著自己談戀愛,而是多一些時間與顧云川相處。她故意表現(xiàn)得與顧云川很親近,尤其在遲昭面前,但是女生從來不置一言,甚至連多余的情緒都沒有,這一度讓舒詩瑤覺得很討厭。 更讓舒詩瑤討厭的人來了。 葉司予。 那個小學(xué)被她欺負(fù)到毫無還手之力的小男孩長大了。舒詩瑤知道中考前她媽去他家鬧過一次,他姥姥氣死了。當(dāng)時舒詩瑤偷偷去看過他,現(xiàn)在還記得他絕望崩潰的模樣,這難得令她心生出一點點的憐憫來。她以為這就是結(jié)局了,他會永遠(yuǎn)消失在她的世界中,沒想到時隔一年他竟然出現(xiàn)在附中,主動報考了她所在的學(xué)校。 他變化真大。如果不是模樣還在,舒詩瑤簡直認(rèn)不出他會是小學(xué)那個靦腆害羞有些微口吃的男孩子。 舒詩瑤其實從來沒有恨過他,她從頭至尾只見他當(dāng)做是打發(fā)時間的消遣,誰會對一個比自己弱小的人抱持恨意呢?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變得出乎意料地優(yōu)秀,性格冷漠不近人情,偏偏正是這樣更讓人想要靠近他。 舒詩瑤還發(fā)現(xiàn),他和遲昭的關(guān)系不錯。 兩個她討厭的人擁有共同的特點,孤僻,界限分明,從來不在意外界的評價評斷。 一個不在意外界的人,相當(dāng)于沒有弱點。 舒詩瑤的魔法失效了,她再也不能像小學(xué)一樣蠱惑人心,就算將他身世的流言傳播出去他也無動于衷。 但最讓舒詩瑤忍受不了的一點是葉司予對她的無視。他肯定還記得她是誰,也肯定還記得小學(xué)發(fā)生了什么,卻完全視她為空氣,偶爾在一些場合碰到,也都是一副熟視無睹的模樣。 真的,太討厭了。 * 舒詩瑤的高中生活開始沒那么順風(fēng)順?biāo)?,葉司予的存在就像一顆不健康的牙齒,想不起來相安無事,一想起就隱隱作痛。她控制不住地去觀察他,仿佛只有看到他不幸福的訊息才能拯救她少得可憐的那點快感。她多希望葉司予能夠變成另一個她。至少不要像現(xiàn)在一樣無動于衷。 越是看,越能找到一些細(xì)節(jié)。比如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卻總能與同樣不善言辭的遲昭找到話題;比如競賽老師明明已經(jīng)說過他來不來都可以,性格散漫的他卻是每堂課必到;比如顧云川和遲昭討論題目,他略顯別扭與不耐煩的神情。 不難看得出,無論那種感情是不是喜歡,遲昭對他來說都是特殊的。 但遲昭卻不知道這些。 發(fā)現(xiàn)這一端倪的舒詩瑤頭一次從心底涌現(xiàn)出某種陌生的情緒。她和遲昭無冤無仇,交往算不上多,同她的了解全在顧云川的只言片語中得來。在她看來遲昭除了臉長得漂亮可以說是一無是處。典型的工科女個性,沉默寡言,沒有什么生活情.趣,性情孤僻怪異,進(jìn)校這么久了仍是獨來獨往,連一個相對要好些的朋友都沒有。 為什么會喜歡她呢?如果去掉外表的加成,她也不過是一個每天只知道刷題背題的書呆子而已。甚至連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所以,為什么會是她? 這個問題直到最后舒詩瑤都沒有想通。 * 顧云川對遲昭的關(guān)注度直線上升,越來越脫離舒詩瑤最初的預(yù)設(shè)。 這種失控的滋味不好受,和初中時漸行漸遠(yuǎn)不一樣。那個時候她是有把握的,明白無論如何顧云川都不會離開,他承擔(dān)著她的人生,她清楚怎么樣最能刺穿對方的軟肋。但這次不是。封閉內(nèi)卷的世界加入了第三種力量,一種不受控制的無法估計的力量。舒詩瑤很難想象顧云川和遲昭在一起會怎么樣,但她清楚這件事一定不能發(fā)生。 顧云川再提到遲昭時,舒詩瑤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他遲昭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顧云川怔愣了幾秒,難得沒有直截了當(dāng)?shù)刈龀龌卮稹?/br> 舒詩瑤只好引導(dǎo)著問:“她外向嗎?” “她不愛說話。” “她朋友多嗎?” “她沒什么朋友?!?/br> “她非常優(yōu)秀嗎?” “她學(xué)習(xí)成績挺優(yōu)秀?!?/br> “那就是說其他方面一般咯。” 顧云川沒有說話,舒詩瑤當(dāng)他是默認(rèn)。 “那也就是一個長得漂亮些的普通女孩子嘛”。舒詩瑤笑吟吟地做出了總結(jié)。 顧云川皺了下眉,似乎想要反駁,但最終什么都沒說。 “老實講我也沒覺得她漂亮到哪里去。”理智告訴舒詩瑤不該講這些,可現(xiàn)實卻停不下來,“那種程度,藝術(shù)班會化妝的女生隨隨便便就趕上了,她又不愛打扮,等上大學(xué),慢慢就會泯然眾人矣。根本上來說,也不是一個多厲害的人?!?/br> 顧云川抬眸看向她。 舒詩瑤笑了:“我講的有什么問題嗎?” 顧云川未置可否,只是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對她這么感興趣?” “你提起來,就隨便聊一聊唄。”舒詩瑤道,“我們班男生也挺多喜歡她的?!?/br> 顧云川哦了一聲,不以為意。 “走了走了,和你聊天真沒意思?!笔嬖姮幈尺^身,用一如往常的調(diào)侃語氣才壓抑著微微的顫抖。 顧云川沒有看出她的異樣,打過招呼后就先回去了。 舒詩瑤卻沒有回班,她靠在走廊的窗戶前,明明四月份的天氣,卻好像倒回到十二月,冷得通體發(fā)寒。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 她可能真的要失去了。 * 舒詩瑤沒有想到顧云川會接受學(xué)校唯一一個保送名額。 他們在接受最優(yōu)質(zhì)的教育資源的同時,付出的代價就是必須要走一條既定的路。顧阿姨從一早寄予厚望,想讓顧云川能去國外讀大學(xué)。顧云川成績優(yōu)異,需要準(zhǔn)備的考試早就通過了,材料也在高考前幾個月寄了出去。高考成績有影響,但是沒那么多,只做參考。出國可以說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br> 舒詩瑤在看到通知的第一時間去找了顧云川,得到的答復(fù)卻很簡單,他說他和家里商量過來了決定在國內(nèi)留四年才出去。 舒詩瑤笑不動了,表情有些僵:“真的商量好了?阿姨同意嗎?” “她同意了?!?/br> “……為什么突然這么決定,你要讀的專業(yè)國外才是tp1,干嗎要浪費時間……” “以后還是要回來工作的,在國內(nèi)多一些人脈也不錯。而且有交換生的名額,大三再出去也不遲。” “但是……” 舒詩瑤絞盡腦汁還想說什么,但這一次卻被顧云川溫和地打斷了:“況且是我自己想要留下來。” 舒詩瑤一時語塞,半晌才擠出一句:“原因呢?只是你說的那些嗎?” 顧云川搖了下頭,又點了下頭:“除去那些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硬要說的話,或許是我想要自己做一次決定吧?!?/br> 舒詩瑤被這句話釘在了原地。 自己做一次決定。 而不是再被他人的意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