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冷的天氣，葉湘穿著件羊絨大衣，看上去并不怎么厚。她頭發(fā)剪短一些，發(fā)尾微卷，下車時戴著一副占了半張臉的墨鏡，直襯得巴掌小臉下頜尖尖的。

    她這一身行頭果不其然引來矚目。

    葉湘摘下眼鏡，朝著葉司予招了招手。葉司予微蹙下眉，為了不被繼續(xù)圍觀，才不情不愿走過去。

    “晚上一起吃飯吧?！比~湘的語氣盡量裝得輕松些，“我訂了地方?！?/br>
    葉司予下意識就要拒絕，葉湘先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br>
    葉司予微瞇了下眼睛，沉默半晌還是妥協(xié)了。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葉湘訂的是高檔私人會所，上次來這種地方還是兩年前。

    葉湘問葉司予想吃什么，葉司予不說話，她只好點了兩份套餐。服務(wù)生走后，葉司予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玩著放在桌沿的打火機，問她：“什么事？”

    暑假過后，葉司予已經(jīng)喪失了對她作為母親的尊重，語氣淡漠得一如對待路人。

    葉湘也知道是自食苦果。她垂下長睫，調(diào)整了一些才笑著抬眼：“那邊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以后我會經(jīng)常待在這邊……”

    葉司予哦了一聲，沒多大反應(yīng)。

    “你想和我一起住嗎？”葉湘問，“我是說……我可以來照顧你?！?/br>
    既定的傷害已然不可挽回，這是她能想到唯一補償他的方法。

    葉司予想都沒想就拒絕：“不用。”

    如果是在兩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

    可惜不是。

    葉湘靜默一瞬，才又道：“那你想離開這里嗎？”

    葉司予靜靜看著她，黑眸太過幽深，讓人望而生畏。

    “如果你不想留在這里，我陪你一起出國也可以?！比~湘道，“換個環(huán)境，重新開始生活，我保證這一次一定……”

    葉司予松開打火機，冷淡地望著她：“這就是你想說的？”

    葉湘語塞。

    葉司予將打火機放回原位：“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值得?！?/br>
    他說完就打算起身離去。正這時葉湘在他身后道：“你想見他嗎？”

    葉司予沒想到她會突然這么說，猝不及防地，他腳步頓住。

    “他想見見你……”葉湘有些語無倫次，“暑假他是打算回來的，但是……”

    葉司予笑了，打斷她：“見我干什么？看我死了沒？”

    從小到大，那個人都是諱莫如深的存在，葉司予甚至不能提及他的名字。葉司予很小的時候他還會來看他，后來為了避嫌，或者用他們的話來說為了“保護他”，漸漸就不來了。葉司予甚至連他長什么樣都記不清，只有戶頭上每月定時打來的數(shù)字是固定不變的。

    葉湘發(fā)出幾不可聞的嘆息聲。

    “前幾年正好趕上換.屆，局勢比較敏感……”葉湘盡力找一些能讓他聽得懂的解釋，“其實他……”

    “說完了嗎？”葉司予有些不耐煩，“我要回去了?！?/br>
    葉湘知道他耐心告罄，再多的話語也顯得多余。她抬起手，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k，k.我不提他，但是出國的事你可以考慮一下，繼續(xù)留在這里……”葉湘深吸一口氣，“對你沒什么好處?！?/br>
    姆媽去世的事對葉司予造成的打擊遠(yuǎn)多過她的預(yù)期。葉湘這半年雖然不在國內(nèi)，但一直通過邵平軒了解他的近況。

    葉司予聞言輕蹙起眉頭。

    葉湘道：“或者你不想我一起也可以……總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這是我在國內(nèi)換的新號，你考慮清楚可以聯(lián)系我?！闭f著將一張卡片遞過去。

    葉司予瞥了一眼她遞來的東西，稍稍遲疑片刻，接過來，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將要開學(xué)前，遲昭他們搬了家。

    說是搬家，實際帶的東西很少，舊家大部分的家具已經(jīng)老舊，帶不帶走都沒必要，況且遲爸平時上班還要住在這里，主要是遲昭的一些衣物。

    遲昭整理東西發(fā)現(xiàn)初中時葉司予送她的手鏈，價格昂貴也是有一定好處，比如這么久不保養(yǎng)還沒有變形

    她盯著手鏈發(fā)了會兒呆，遲爸在外喊：“昭昭準(zhǔn)備好了沒？車來了。”

    遲昭應(yīng)了一聲，在準(zhǔn)備將手鏈原封不動放回去的前一秒頓住，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戴在了手腕上。

    手鏈尺寸稍有點大，遲昭卡到最里面的一截才不至于松得掉下來。

    她拖著行李箱出門，走前最后打量了房中的景象。前世離開時沒有什么感覺，年輕最大的好處，永遠(yuǎn)不知道再見的含義可能是再也不見，她總以為有一天還會回來，卻不想最后的一眼就是永別。前世遲昭上大學(xué)后遲爸從學(xué)校出來去了輔導(dǎo)機構(gòu)代課，工資翻了幾番，這間房子也被轉(zhuǎn)手賣掉。

    遲爸又在外面催促，遲昭將門鎖起。下樓時遇到了隔壁的鄰居，都是十幾年的老交情，看見他們，問道：“遲老師，要搬家了？”

    “對啊，搬到那邊，昭昭上學(xué)也近一些，方便?！?/br>
    趁著他們寒暄，遲昭拿出手機來，沒有消息。

    將走時她給他發(fā)了一條再見。

    希望真的能再次見到。

    *

    遲昭將公寓里的東西清整出來，正式搬入新家。

    新家比公寓離學(xué)校稍有些遠(yuǎn)，遲昭買了單車，大概十幾分鐘的路程，實在懶得騎車搭公交也就兩站路。唯一不好的地方是，新家和顧云川舒詩瑤住的別墅區(qū)相隔不遠(yuǎn)，上下學(xué)時常會遇到他們。

    新學(xué)期伊始，離著高三更進(jìn)一步，學(xué)生們的壓力也驟然變大。第一學(xué)期大概是為了讓剛?cè)胄５男律鷤冞m應(yīng)，活動比較多，到了第二學(xué)期就不剩多少，就算有也是學(xué)術(shù)性的，比如辯論賽之類。

    稍具轟炸性的消息是顧云川準(zhǔn)備參加學(xué)生會競選。

    學(xué)校沒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學(xué)生從高一進(jìn)校就能自愿參加競選，只不過對于新生來說入選概率太低，即便入選，大多也只是打雜一類的編外人員。

    顧云川的目標(biāo)卻從一開始就很明確。現(xiàn)任的會長是一位高三學(xué)長，學(xué)業(yè)忙碌的緣故，他對學(xué)生會的事物基本已是半放養(yǎng)模式，只在一些重要的場合出面，之所以沒有主動辭去職務(wù)，是因為這個位置帶有很多加成，比如同樣的分?jǐn)?shù)下，學(xué)校推薦自招會優(yōu)先考慮學(xué)生會的人。

    顧云川的成績不需要這些額外的好處，他參選的理由很簡單，單純是為了鍛煉自己的能力，上了大學(xué)應(yīng)付相同的職位更輕松一些。這類家庭出身的孩子，目光已經(jīng)不單單放在分?jǐn)?shù)上，就像前世一樣，考場上的分?jǐn)?shù)廝殺，對他們來說只是無關(guān)痛癢的錦上添花。

    顧云川變得忙碌起來，成績卻沒有落下去，仍舊萬年第二。

    寒假過后，遲昭沒再和葉司予聯(lián)系過，那條再見的短信一并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倒是從遲爸那里得知，葉司予在寒假后請了整整一個月的假，再回去時就像變了個人，或者用寧航的話來說他是“結(jié)束了冬眠期”。表面上看，葉司予似乎終于擺脫了那半年長久糾纏著他的困擾。等到了三模聯(lián)考，他已經(jīng)重回二十五中第一的寶座。

    不得不感嘆，葉司予至少在學(xué)習(xí)這方面真的是天賦異稟。就連遲昭也不敢確定，如果讓她連續(xù)頹廢半年，能不能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回歸巔峰。但葉司予卻做到了。

    得知葉司予狀態(tài)漸漸好起來，遲昭懸著的心放下一半。至于為什么是一半，她也說不上來，只是隱隱感覺其中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但不管怎么說，他好歹回到了正軌，一天一天離她記憶中的模樣越來越接近。

    氣溫也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熱起來。

    等到了六月，高考中考接踵而至，一個在月初一個在月末。附中被入選為考場，前后各放了三天假。放假前班主任苦口婆心，這一屆高三走了你們就算是高二學(xué)生了，不要一放假心就變野了之類的話。

    和去年一樣，中考結(jié)束在一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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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九月。

    新學(xué)期開始的第一天。

    上班族倒是沒什么不同，穿校服的學(xué)生大多無精打采, 要不然就是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論述著假期發(fā)生的事。遲昭在公交站臺下等52路。她穿著附中校服, 白襯衫, 百褶裙。風(fēng)乍起，輕輕吹動裙擺, 引來不少人有意無意的打量。

    遲昭眼睫微垂，戴著耳機。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的不是流行曲, 而是voa的聽力訓(xùn)練。在播放至xxx海風(fēng)即將來襲一則新聞時，公交車進(jìn)站, 站臺上分散站著的人群集合起來, 等在閉合的車門前。

    遲昭收起耳機, 也跟在后面上車。交通高峰期人有點多，上去時不小心被身邊的男生撞到。男生忙不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br>
    公交上沒有空位, 遲昭只能站著。先前的男生喊著借過去后排與大部隊會合, 不知道是遲昭這張臉還是她本身的名氣, 男生在經(jīng)過她時紅著臉又鄭重地道了一遍歉，害得遲昭也跟著又說了一遍沒關(guān)系。

    落在遲昭身上的目光又多了一些。

    旁邊的車窗大開，九月算不上十分涼爽，微風(fēng)透進(jìn)來，倒顯得不是那么擁擠。到了下一站科技城, 絕大多數(shù)的上班族下車，空出許多位置。遲昭坐在靠窗的一列，離得近了, 聽到前排兩個穿著隔壁三中校服的女生聊天，話題一路從最近大熱的小鮮rou到鄰班的八卦，最后再到今年的中考狀元。

    “你不知道嗎？就是剛剛那個……”女生刻意壓低了聲音。

    同伴不明所以，依舊大喇喇地問：“哪個哪個？”

    “……葉司予啊……聽說他小學(xué)是附小的……”

    遲昭零零星星聽到瑣碎的字眼，卻被對方無意提及的名字驚醒。

    女生的同伴恍然大悟，悄悄往后面看去，遲昭也跟著回頭，人沒那么多，后排整個空出來，幾個男生站在靠近車門的地方，在其中她看見一個再眼熟不過的人。少年天生就長著一張會吸引女生注意力的臉，只是新學(xué)期的早上，他顯得格外沒精神，懶洋洋半倚在欄桿上，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確實好帥哦……”前排女生喃喃著小聲嘀咕。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又或許是心靈感應(yīng)一類不靠譜的原因，就在遲昭打算收回視線的時候?qū)Ψ絼偤锰а劭催^來，四目相對之下，有種偷看被人抓了個正著的既視感。

    葉司予也愣了一下，估計沒想到這么湊巧。他走過來，前排兩個女生噤聲，心提起來，險些以為是說話聲音太大被議論的正主聽到了。

    葉司予在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葉司予中考發(fā)揮得相當(dāng)好，可以說爆了冷門，比遲昭還要讓人出乎意料。畢竟遲昭聯(lián)考時就壓了第一，而葉司予聯(lián)考時還在全市五十名開外。

    他的性格同樣也變化很大。

    如果說半年之前遲昭見到的他還處于一種左右不定的迷茫期，如今的他已經(jīng)脫離了那樣的困擾。不是自暴自棄的低迷，而是不在乎了。這樣的改變說不上好還是壞，要是有的選，沒有人愿意用那樣的經(jīng)歷來換取這一切。

    “怎么沒騎車？”葉司予問。

    “車胎爆了。”遲昭道，“沒來得及去修。”

    暑假后沒多久，遲昭就去參加競賽集訓(xùn)班，葉司予也消失了好一陣，再聯(lián)系上他已經(jīng)接到了附中通知書，并且在這附近租了房子。

    葉司予一直以來對附中都挺反感的，遲昭還以為他會報考一中。

    “你房子收拾好了嗎？”遲昭問。

    葉司予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遲昭看他的樣子挺困的，將自己書包里的咖啡牛奶拿出來扔給他：“昨天晚上睡得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