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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作不合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年前節(jié)下還帶著家里小的往別業(yè)跑,不像話。哼。

    *****

    十二月廿七下午,信王妃徐靜書的車駕抵達(dá)泉山別業(yè)門口時,趙蕎與幾個弟弟meimei剛剛行獵歸來。

    窄窄長長的山道間,趙蕎一襲黑中揚(yáng)紅的獵裝颯爽利落,肩上扛著支“水連珠”,與弟弟meimei們一路嘻嘻哈哈,背對夕陽緩步而來。

    徐靜書將手?jǐn)n在唇畔,使勁揚(yáng)起糯軟笑音:“你們趁長兄不在,嫂子性子軟好說話,竟拿老三工坊的‘水連珠’打獵!晚些若找我哭窮,我一個銅子兒也不多給的!”

    老三趙渭精于匠作,尤擅火器。

    這“水連珠”是他根據(jù)前朝匠作秘籍記載改良來,威力不但遠(yuǎn)超弓箭、弩機(jī),比兵部給各軍火器營配發(fā)同類手持火器都要厲害,射程幾乎能到三百步開外,且可連發(fā)十一響。

    關(guān)鍵這東西造價極高,每次使用時所需的那十一發(fā)“彈藥”更是燒錢的漏斗,所以目前并無大量產(chǎn)出的可能,眼下算是個名聲震天響,卻有市無價的稀罕寶貝。

    幾人瞧見她,呼啦啦邁開步子就奔了下來。

    趙蕎撲來勾住她的肩,嘿嘿笑:“你堂堂信王妃殿下,素衣御史徐大人,和弟弟meimei們討價還價,怎么好意思按銅子兒說呢?”

    “我勤儉持家,理你們呢?!毙祆o書笑吟吟摸出自己的絹子遞給她。

    “大嫂你是沒瞧見,二姐簡直了,”老四趙淙眉飛色舞,“百步穿楊啊她!三哥這水連珠到了二姐手上,那就真是瞌睡遇到枕頭……”

    “什么破比喻,”趙渭往他頭上推了一記,賠著笑臉對徐靜書道,“大嫂車馬勞頓,還是趕緊進(jìn)去歇歇。咱們晚上烤兔子吃!”

    說著拎起指了指趙淙甩在肩上扛著的那個大包袱,有血跡沁的痕跡。

    可憐徐靜書一介文官,“兔子”這東西對她又有點特殊寓意,當(dāng)場臉色就青轉(zhuǎn)白,白轉(zhuǎn)紅,半晌沒再憋出一個字。

    “老三你完了,工坊的金源就斷在烤兔子上了,”趙蕎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拖了徐靜書就往別業(yè)里行去,“怕就別看,烤好了就不怕了。其實也有野雞什么的……”

    進(jìn)了別業(yè)院中,徐靜書總算緩過神來了。

    “對了,昨日賀大人府上的中慶給你送了一個慶州紅釉春瓶,還有一封手書信函,說是賀大人奉上的致歉禮,”徐靜書抿了抿唇,“我自作主張?zhí)婺闶障铝恕!?/br>
    趙蕎拿絹子擦汗的手僵在額間,怔怔的,沒說話,也沒動。

    徐靜書急忙解釋:“前幾日陛下特地派人叮囑過我,說賀大人目前的情形比較特殊,希望咱們家在你與他的私事上,稍予他些體諒,切莫為難?!?/br>
    “雖說以往陛下就挺看重他,可這次好像更……”趙蕎若有所思,旋即又?jǐn)可裥π?,“哦,我不是介意你替我收下,小事。即便陛下沒有特意叮囑過,若我自己在家也是會收的?!?/br>
    “那就好,我瞧著你方才像是想發(fā)火,”徐靜書松了口氣,“瓶子我就給你放在家中了,只帶了信函上來?!?/br>
    趙蕎在唇上咬出個印,末了從牙縫里迸出一句:“發(fā)火也不是沖你,是沖那記不住事的豬腦王八蛋!”

    那日從密室出來時,她明明已同他說得很清楚——

    她!打小就!認(rèn)!不!了!字!

    可去他大爺?shù)氖謺藕伞?/br>
    第18章

    接下徐靜書幫忙帶來的那封手書信函后,趙蕎既不愿打開看,卻也舍不得扔,只能火著俏臉回房去,將那可憐的信函重重扔到床褥上。

    背對著床榻叉腰站了半晌后,她又轉(zhuǎn)回身去,扁扁嘴將那信函撿起來捏在手里。

    躊躇再三,她咬咬牙,同誰置氣似地將蠟封扯了,抽出信紙來抖開。

    然后,愣住了。

    信紙上無字,是一副只有線條輪廓的細(xì)筆畫。

    廿一那日在暗室里對他說的話他放在心上了,這讓趙蕎那股心火慢慢消退下去,眼眶微微酸澀。

    萬沒料到,賀淵給自己的致歉手書竟會是用畫的。

    以往賀淵曾同她講過,因小時有段在戰(zhàn)亂中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歲月,許多不直接關(guān)乎生死存亡的華麗技藝,例如音律、丹青、賞香、斗茶這類,他根本沒機(jī)會好好學(xué)。

    十五歲那年進(jìn)京后,他為著這些事承受過不少微妙眼神,偶爾甚至?xí)划?dāng)面嘲笑。

    之后他便咬牙發(fā)了狠,在人后勤學(xué)苦練。

    趙蕎看著手里那張信紙,有點想笑,又有點心疼。

    賀淵天資不差,又慣能狠得下心自律克己,幾年下來雖談不上多精通,但絕對可稱是樣樣拿得出手。

    可他還是不喜歡畫畫。也不喜歡什么音律賞香品茗斗茶。

    年少時因為這些事而承受了來自別人的莫名惡意,即便時隔多年,那種難堪與忐忑依舊陰影猶存的。

    如今為了向不識字的她致歉,他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提起細(xì)筆,做了件平常不愿做的事。

    “雖不記得我了,卻還是明白我不會嘲笑你,是吧?”趙蕎使勁眨去眼中水霧,認(rèn)真端詳著信紙上的小畫,唇角揚(yáng)起。

    畫面上,一只神氣活現(xiàn)的小狐貍坐在寶座上,驕傲地抬著下巴,茸茸大尾巴高高豎起,威風(fēng)得宛如戰(zhàn)旗。

    座前一個沒有旁的五官,只有眉毛的圓臉小人兒,恭恭敬敬彎著腰,身子折得快成老三畫圖紙用的那種曲尺。

    良久后,趙蕎認(rèn)真將信紙折好裝回信封里,屈指在信封上一彈:“哼,你個只有眉毛的無臉小人?!?/br>
    *****

    待趙蕎沐浴換衫后,天色已暮。

    小五兒趙蕊在門外蹦蹦跳著喊道:“二姐你快些?。∷@那頭已經(jīng)架好篝火了,小六兒拉著大嫂跟著三哥四哥跑得飛快,就咱倆落在后頭了!三哥說我倆得快些,不然吃rou都趕不上熱的!”

    半大小姑娘的嗓音本就脆甜清亮,加之趙蕊師從鐘離瑛大將軍,武藝上是穩(wěn)扎穩(wěn)打的路子,氣息自弱不了。

    這歡快雀躍一揚(yáng)聲,字字似珠玉破窗,叮叮咣咣跌進(jìn)房中,打破了內(nèi)里那份別扭的沉寂。

    正坐在銅鏡前煩悶出神的趙蕎忍俊不禁,笑道:“這小五兒,清早練武被老三失手掀翻滾出老遠(yuǎn),氣得包著淚花喊‘這三哥我不要了,這輩子若再叫一聲三哥,我就是小狗’。這才幾個時辰,她就開始過她的下一輩子了?!?/br>
    正替她梳頭的阮結(jié)香也彎了眉眼:“十來歲的小姑娘,氣頭上口不擇言發(fā)兩句脾氣而已,哪能真記仇啊?!?/br>
    收拾停當(dāng)出來后,趙蕎眼神復(fù)雜地瞥了meimei一眼:“走吧?!?/br>
    趙蕊跟上她的步子,頻頻扭頭看她:“二姐,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笑得還很奇怪。”

    “早上你不是說那三哥你不要了么?”趙蕎逗她,“怎么方才我聽你一口一個三哥叫得脆響?!?/br>
    趙蕊想起自己早上當(dāng)眾撂下的豪言,頓時小臉通紅,邊走邊蹦:“那,那他后來向我道歉了??!他,他都低頭求和了,我就大度些將原本不要的三哥又撿回來了!”

    “好咧?!壁w蕎悶悶聲笑得肩膀直抖。

    “二姐你你你,我不是……誒呀!他是我三哥嘛,我喜歡他的,自然要讓著他點。吶吶吶,就好像我也喜歡二姐你,若你不小心欺負(fù)了我又道歉求和,那我也會讓著你的呀!”

    “咱們小五兒是個大氣的小姑娘,”見她起急,趙蕎也收起調(diào)侃之心,揉揉她茸軟的發(fā)頂,“我真羨慕你。”

    被順毛的紅臉小姑娘立刻不跳了,怪不好意思地?fù)狭藫夏槪骸澳闶谴笕耍w慕小孩子做什么?”

    “羨慕你活得沒心沒肺,卻有滋有味,”趙蕎噙笑遠(yuǎn)目,看著天邊暮色下的山巒輪廓,“若我還是像你這般年歲就好了,沒那么多煩惱?!?/br>
    簡簡單單,嬉笑怒罵。說翻臉就翻臉,想反悔就反悔。

    沒什么瞻前顧后拉不下面子的彎彎繞繞。

    長大了,可真沒意思啊。

    *****

    是夜無月,天似墨藍(lán)穹隆,溫柔罩住滿城氤氳影綽的靜謐心事。

    賀淵負(fù)手站在中庭廊下,目光朝著京郊泉山的方向,滿腹沒來由的百結(jié)愁腸。

    希望“她”看到那致歉手書后,能氣消些吧。

    今日十二月廿七,上回趙蕎說過,她生辰就在廿七。就算家中有規(guī)矩不能大肆慶賀,至少應(yīng)當(dāng)開懷些才好。

    賀淵根據(jù)眾人這些日子陸陸續(xù)續(xù)告訴他的訊息來推算,若他沒有在鄰水出意外,原本這時他與趙蕎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議親了。

    大家都說,原本趙蕎也是該在十一月初隨圣駕出京的,可她染了風(fēng)寒遲遲不好,便只能留在京中養(yǎng)病。

    京中誰不知,她自來就是個“野腳關(guān)不住”的姑娘。

    可她在十一月初到十二月上旬他被送回京其間,似乎就出過兩三次門,顯然是很乖在養(yǎng)病。

    幾乎一個半月足不出戶,這樣的事在她身上大概算很難得了。

    她乖順遵醫(yī)囑地專心養(yǎng)病,應(yīng)該是因為,在等他回來。

    等她的心上人回來,在她正當(dāng)最好年紀(jì)時,鄭重地與她締定此生百年之約。

    雖這些都是賀淵根據(jù)旁人的話拼湊兼之推測的,他腦子里對此其實仍舊一片空白。

    可是,想到趙蕎的熱切的等待與期盼盡數(shù)落空,今夜不知會以何種心情去迎接十七歲的來臨,他心里就莫名疼得厲害。

    那種疼說不出算個什么滋味。

    不是劍挑刀砍那種疼,也不是火燎毒辣那種疼。

    更像有成千上百根針沒歇沒停地拼命在他心上戳,不致命,卻是細(xì)細(xì)密密,連綿不絕地疼。

    這太奇怪了。賀淵閉了閉眼,大掌徐徐按住自己的心口。

    “七爺,您這是怎么了?”中慶上來扶,卻被他側(cè)身躲開了。

    “我也不知道,”賀淵極力忽略心中那種千百根針拼命扎的痛感,“或許是夜風(fēng)太涼吧?!?/br>
    他舉步走回主院寢房的途中,目光又不受制地瞟往泉山的方向。

    不知她幾時才會回城?

    “我去送致歉禮那日,信王妃殿下說過,預(yù)計是年后才回城的。雖沒講具體日期,想來再早也得下月上旬才回吧。七爺,您這是突然惦記起趙二姑娘了嗎?”

    隨行在側(cè)的中慶突然發(fā)問,賀淵才明白自己竟將心里的嘀咕給說出了口,頓時狼狽到頭頂快冒煙。

    “什么突然?什么惦記?”賀淵雖語氣冷硬,實則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兇巴巴到底有沒有將銀票塞回冷冰冰嘴里?!?/br>
    明明是個貪玩好鮮的性子,做什么要在泉山待那么久?那里又沒什么好玩的。

    *****

    原本趙蕎一行確實如中慶所料,預(yù)計是在泉山玩到一月初十左右才回城。

    初三這日,他們?nèi)i滄寺吃了新年齋,又跟著武僧們喊山祈福后,高高興興回到自家別業(yè)時,才知陛下派來的傳令官已等了他們兩個半時辰了。

    傳令官帶來兩個消息。

    一個是昭寧帝給趙蕎與趙渭的口諭:“陛下與帝君將于初七到初十,率宗親臣屬接待外邦來使,著令信王府二姑娘趙蕎、三公子趙渭列席?!?/br>
    趙蕎想了想:“是鴻臚寺歲行舟大人他們之前從沅城迎回的那個外海使團(tuán)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