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齡坐在圈椅上喝茶，神情淡淡的。對于王氏說的話，一句也不回。他從來不相信詛咒和無謂的嚇唬，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真正有用的，是不聲不響的實力，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權(quán)/利。

    “母親……”張居安抓住了母親的手，示意她先不說這個，又開口道：“大哥的尸首不能擺在花廳，人來人往的不好看不說，天氣也熱，尸首停不得。后事要趕緊地cao辦起來。您不能這么悲痛，大嫂要照顧春哥兒，是幫不上什么忙的。這所有的事還得靠您來主持?！?/br>
    “是了，你說的對。”王氏看著次子，大兒媳婦不頂事，她得把這個局面撐起來，她長嘆：“但是母親不甘心啊，我還想親自去前院問一問差役，看看是怎么回事？”

    “要問差役……我和三弟去就可以了?！睆埦影矂裰赣H：“我現(xiàn)在就去找小廝去給父親報信?！?/br>
    王氏點了頭，現(xiàn)在不是她傷心的時候，等長子的事情掀過去再說。她摸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zhuǎn)身和許嚒嚒說話：“大少爺?shù)乃馈闩扇巳ジ嬖V老二家的和各位姨娘，還有兩位小姐……”

    許嚒嚒屈身行禮：“老奴這就去辦。”她要走的時候想了想，又多問了一句，“夫人，可還有別的事情？”

    王氏想了想，說道：“去前院一趟，挑幾個老實、聰明的護衛(wèi)，讓快馬加鞭的去湖北荊州……出了這事兒，在老家的父親和兩位兄長也要過來的?！?/br>
    許嚒嚒應(yīng)“是”。王氏雖然還是臉色憔悴、悲痛難言，但已經(jīng)能吩咐她做事了，估計是挺過來了。她是王氏的乳嬤嬤，見她這樣，心疼的緊，說道：“您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大少爺不幸去了，但是春哥兒還小的很……您總要幫著大少夫人些。”

    王氏“嗯”了一聲，又指使著小廝抬著張居寧的尸首往靜塢去。

    桂花苑的丫頭來秋闌閣報信時，顧晗正在東次間用午膳，她嚇了一跳……張居寧怎么突然死了？前世的時候，他可是一直活著的，只是雙腿斷了而已。

    難不成，張居寧在外面還有仇家？

    那丫頭見顧晗不說話，就屈身告辭：“三少夫人，奴婢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這就回去了?！?/br>
    顧晗說道：“你去吧。我收拾一下就會過去靜塢?！?/br>
    桃紅、巧珍她們也聽到張居寧的死訊，驚訝十分……桃綠耐不住心里的疑問，“少夫人，出什么事兒了嗎？”

    “我也不知道?！鳖欔戏畔率掷锏娘埻?，起身去西次間換素凈的衣服。

    回事處接了命令，趕忙出府去買了喪事用物，過了小殮后，原來伺候張居寧的小廝給他換了壽衣，抬去了靜塢正廳。

    寧氏已經(jīng)換了喪服，抱著兒子跪在靈前燒紙。春哥兒由母親抱著，已經(jīng)不哭泣了，只是伸胳膊摟著她的脖頸。一會兒也不愿意放開。

    王氏正讓小廝在小殮床前設(shè)帷，點七星燈。

    顧晗到靜塢時，看到穿了喪服的張居思、張靈、張綠姐妹仨跪在靈前哭泣。她走上前，從丫頭的手里接過黃表紙，投入火盆。行了禮后，寧氏以張居寧未亡人的身份給她還了平禮。隨后，寧氏的丫頭便領(lǐng)著顧晗去換喪服。

    這時候，張修也得了消息，快馬加鞭地回府了。他一下馬就直奔著靜塢來了。張居寧再不爭氣，也是他的嫡長子……他成婚晚，好容易才得了張居寧，家里又只有他一個，自然是疼到了心窩里……這些年，他是對長子不如原來疼愛了，但聽聞他死了……卻還是接受不了。

    張修走進來，先去看張居寧。長子的臉都有些浮腫變形了，安靜地躺著，竟有幾分小時候的模樣。

    張修閉了閉眼，心里更不是滋味，叫過一旁抹眼淚的妻子，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搖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

    張居安、張居齡聽說父親回來了，也從前院過來。他們剛送走了京兆衙門的差役。

    父子三人打過招呼后，又給張居寧燒了紙，才出來往張修的書房去。

    路上，張居安向張修轉(zhuǎn)述了差役說的話，大致說的就是在哪里發(fā)現(xiàn)了張居寧的尸首。

    “還有說別的什么嗎？”張修問道。

    張居安想了想，說道：“……好像是說有人發(fā)現(xiàn)了大哥的尸體，去京兆衙門擊鼓報案，然后，又獨自走了。但是卻把大哥的尸首留在了京兆衙門……”

    張修沒說話。他在想二兒子說的話。這，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報的案？

    “三少爺，三少爺，您等一等……”

    出了靜塢不久，桃紅就從后面小跑著跟了上來，氣喘吁吁地。

    “怎么啦？”張居齡停下來看著她。他記得她是妻子的貼身丫頭。

    桃紅屈身給三人行了禮，才回答張居齡的話，“三少夫人在靜塢時暈倒了，夫人讓奴婢去叫人，剛好看到了您在不遠處……”

    張居齡聞言俊眉緊皺，和張修說道：“父親，我過去看一看。”

    張修擺手，“去吧。”三兒媳婦一向是身體不好的，這也沒什么可挑理的。

    張居齡轉(zhuǎn)身大踏步的又往回走，問桃紅：“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暈倒了？”

    “奴婢也不知道……少夫人上午在秋闌閣還沒啥事兒。”桃紅說道，“不知怎的，剛在靜塢時就不舒服了?！?/br>
    張居齡薄唇抿著，沒有說話。剛走進靜塢的院子，就看到顧晗在廊沿上坐著，閉著眼休息。旁邊來來往往的都是仆從，都在忙張居寧的事情，沒有一個人和顧晗說話。

    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感覺意外的可憐。

    “晗兒，走吧，我送你回去。”張居齡上前一步和顧晗說話。

    “……可以走嗎？”顧晗看著張居齡。她身子不好，屋里吵吵鬧鬧頭都快炸了。剛才暈倒后，王氏就讓丫頭扶著她出來透氣，比著屋里的哭泣聲，外邊了清靜許多。

    “可以。”張居齡說道：“父親、母親那里你不用擔心，我去說?！?/br>
    顧晗答應(yīng)下來。

    第99章

    張居齡打橫去抱顧晗。

    “……不要?！鳖欔贤赃叾懔硕?，來來往往那么多的丫頭、婆子, 看見了也不好, “我自己走回去?！?/br>
    “沒事?！?/br>
    張居齡彎唇一笑：“我抱自己的媳婦，怕什么?！?/br>
    顧晗臉一紅, 還要再說, 卻被張居齡直接抱起來了, 往桂花苑外邊走。

    巧珍、桃紅等幾個大丫頭也隨后跟上。

    “夫君……”顧晗摟著張居齡的脖子, 低聲問：“你知道……張居寧的死, 是怎么回事嗎？”

    張居齡走路很穩(wěn), 不快不慢的，十分優(yōu)雅，“這事你別問?！逼拮拥纳眢w不好, 他不想讓她cao心別的。

    顧晗抬眼看了看他, 不再說話。

    到秋闌閣后, 張居齡把顧晗放在香妃長塌上, 倒了盞桂圓紅棗水給她，說道：“你先喝一點, 我讓小廝去請宋大夫?！?/br>
    顧晗擺擺手，“不用了?！彼约旱纳眢w自己知道, 不過是虛, 需要好好養(yǎng)著罷了。

    張居齡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色, 問道：“你別逞強, 真的可以嗎？”

    顧晗笑起來, “我沒事的。”

    張居齡點點頭, 揉揉她的頭發(fā)，說道：“……那我先去前院了，父親還等著呢?！?/br>
    “你過去吧?！?/br>
    等張居齡走了以后，梁嚒嚒端了一碗乳鴿湯走進來：“少夫人，您喝一點兒？”

    顧晗“嗯”了一聲，伸手接過來，才喝了幾口。門外傳來小丫頭的通稟，說是許嚒嚒過來了。

    許嚒嚒是王氏的人，她回來秋闌閣王氏也是知道的，怎么許嬤嬤緊跟著就過來了……

    “請進來?！?/br>
    顧晗想了想，讓桃紅去迎她。

    守門的小丫頭挑起簾子，許嚒嚒進了屋，往西次間走，先屈身行禮，“見過三少夫人。”

    顧晗笑著讓她起來：“許嬤嬤怎么過來啦？可是母親有什么吩咐？”

    “不是的。”許嬤嬤也笑：“是老奴自己有一點兒小事兒，想問一下三少夫人的意見?！?/br>
    顧晗“哦”了一聲，看著她：“什么事情？”

    “大少爺去了，咱們府要派人給顧府報喪……”許嚒嚒問道：“是直接報到顧老大人處嗎？”她只是個下人，不大鬧的明白顧府……原本這些事情應(yīng)該去問王氏的，但是王氏太忙了，她不忍心去打擾，就過來問了顧晗。

    顧晗想了想，說道：“直接報給祖父就行?！彪m然顧家分了三房，但正當家的還是祖父，一般的大事都是祖父一錘定音。

    許嚒嚒點頭，應(yīng)是，說道：“如此，就多謝三少夫人了?！?/br>
    “許嚒嚒不必客氣，你是照顧母親的，辛苦了?！?/br>
    “這是老奴應(yīng)該做的。算不上累?！痹S嚒嚒說完，屈了屈身，告辭走了。

    第二日。

    顧景行領(lǐng)著顧暖來了，先去了靜塢遞禮。然后才被張修請去了花廳說話。

    “……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了，還請親家節(jié)哀順變?！鳖櫨靶泄傲斯笆?。

    張修點頭，客氣了幾句。他昨天下午去了京兆衙門，問了下關(guān)于長子的事情——結(jié)論是仇家相迫……還讓他看了相關(guān)的證據(jù)。

    張修心里不舒服。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但具體要怎么樣又說不出來。

    中午時，顧景行和顧暖留在了張家。酒足飯飽后，張修請了顧景行去他的書房，顧暖則去秋闌閣看望顧晗。

    “晗姐兒，我聽三叔說了些你的事情……”顧暖看著她：“身體怎么樣？好些了沒有？”

    顧晗請哥哥去正廳坐下，又讓丫頭倒了盞熱茶，遞給他：“我都好多了，哥哥別擔心?！?/br>
    “好什么好？別騙我了，你的臉色騙不了人?！鳖櫯曇粢怀粒骸皬埦育g不知道怎么照顧的你？就這，還信誓旦旦的給我保證……”

    顧晗知道顧暖是為自己好，心里一暖：“他照顧的我很好，這一次只是意外……”

    “三叔也說起過，雖然模模糊糊的，但大致我還是明白的。”顧暖心疼自家meimei，說道：“等你好些了，回去家里一趟吧，母親和祖母也想你了?！?/br>
    顧晗點點頭，她也確實想回去了。

    顧暖也沒有再說什么，見meimei對顧晞的事情格外的感興趣，就多說了幾句：“母親和祖母準備過完年，把晞姐兒嫁去昌平……晞姐兒好像還不大愿意，我前日見了她，她說想在家里多住上一陣子……”

    “也可以呀?！鳖欔舷肓讼?，說道：“讓她和祖母、母親商量一下?！?/br>
    顧暖搖搖頭，長出一口氣：“依照祖母和母親的性子，怕是不肯……”

    顧晗明白哥哥說的是什么意思，一時間也沒有說話。在對待嫡女、庶女這一塊，祖母和母親的意見驚人的相似……恐怕誰也說不通吧。

    兄妹倆也久未見面，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顧暖走時，顧晗一直送到了秋闌閣門外。還托他給祖母、母親她們問好，說自己過一段時間就回去。

    顧暖一一地答應(yīng)下來，揉了揉顧晗的頭發(fā)，“回去歇著吧，我都知道了。”

    天空湛藍，萬里無云。

    顧暖由張家的小廝帶領(lǐng)著上了轉(zhuǎn)角游廊，往雅齋的方向走。

    “哎喲，這幾天守靈真是累死了……”張居思從對面走來，一點都不高興，“我的膝蓋都跪腫了。”她剛從靜塢溜出來，只帶了夏蕊。主仆倆專挑了偏僻的路走，怕被人看見。

    “……小姐，您再忍一忍吧。等過去四天，大少爺出殯后就好了?！毕娜飫竦?。

    張居思長嘆了一聲，“大哥死了，我看大嫂的樣子倒是不難過似的……都沒見她哭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