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晗假笑的恰到好處，把空了的盞碗放到身側(cè)的小幾上，親切地說道：“你起來吧。”

    “謝謝三少夫人?！?/br>
    倩谷道謝后去了一旁站著，三少夫人當(dāng)著夫人的面都敢對她愛搭不理……絕不是眾人口中的病秧子、軟弱可欺的……

    王氏看著顧晗，有些憋悶，她都準(zhǔn)備好要教導(dǎo)顧晗幾句了，又被她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給躲過了。說起來也真是奇怪，顧晗嫁進(jìn)來不過一個(gè)多月，每每的相處下來，卻總能在關(guān)鍵時(shí)刻遏制住自己要對她發(fā)脾氣的想法……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

    就像在她身邊待了多年，十分了解她一樣。

    王氏百思不得其解。但能確認(rèn)的是，她在去顧府談張居齡給顧晗沖喜之前……倆人是沒有見過面的。

    太陽慢慢地落山了，屋里的光線就暗了下來。

    不過一會(huì)兒，張居思由一堆丫頭、婆子簇?fù)碇策^來看王氏了。她行過禮后，坐在了王氏的右下首。

    “母親，思姐兒一時(shí)看不見您，就想的慌?！?/br>
    王氏被女孩兒逗得笑起來，左手食指點(diǎn)點(diǎn)她的額頭：“貧嘴，不是早上過來時(shí)剛見過母親嗎？”

    “……這都快晚上了。”張居思小嘴一撅，撒嬌道：“難道母親不允許思姐兒想您嗎？”語氣里流露出孺慕。

    “傻思姐兒?！蓖跏峡粗?，眼神慈愛的很：“允許的?！?/br>
    “我就知道?！?/br>
    張居思自豪極了，一臉的笑意。

    王氏看到自己的女孩兒就開心，別的都顧不得了，只細(xì)聲細(xì)語地同她說話，愛憐的不得了。

    顧晗眼觀鼻、鼻觀嘴、嘴觀心，只專心喝自己的茶，盞碗空了就再添上熱的。

    張居思嘰嘰喳喳的同王氏說著她的趣事，還笑著問顧晗：“三嫂嫂，聽說你前幾日身上不舒服，思姐兒忙著學(xué)規(guī)矩都沒有過去看你……你可別怪罪?！?/br>
    “規(guī)矩是最重要的，思姐兒不用客氣。”

    張居思狀似天真：“三嫂嫂，我說的話不搞笑嗎？怎么母親都笑了，你的臉卻繃的緊緊的？”

    這話問的太有深意，顧晗怎么回答都是錯(cuò)。要說搞笑吧，她真的沒有笑。要說不搞笑吧，王氏都笑了……張居思還真是要成.精了！無時(shí)無刻都記得給她使絆子。

    顧晗咬了咬牙，試著轉(zhuǎn)移王氏的注意力，“我覺得搞不搞笑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親笑了。四meimei多孝順呀，彩衣娛親。”

    天下沒有父母不喜歡自己的子女孝順的，王氏當(dāng)然也不例外，況且是最愛的女孩兒……她被顧晗說的彩衣娛親吸引了，笑著開口：“思姐兒最合我的心意?！?/br>
    張居思抬頭去看顧晗，陶嚒嚒說的果然不錯(cuò)，這個(gè)三嫂嫂是個(gè)聰明的。一個(gè)彩衣娛親就堵住她的嘴，也討得了母親歡心……她再反駁就是傻了，一頂孝順的大帽子壓下來，她不想閉嘴也得閉嘴。

    顧晗知道張居思在看她，也不理會(huì)，只笑著和王氏說話：“……是母親教的好。”

    桂花苑的丫頭開始掌燈的時(shí)候，顧晗就告辭了。她可沒有陪王氏母女倆吃晚膳的閑心。

    等顧晗回了秋闌閣之后，剛坐下，張居齡就回來了，和她打了招呼后先去了凈房。

    梁嚒嚒進(jìn)來問顧晗晚膳擺在哪里。

    “……就西次間吧?！蓖跏险f給張居齡安排通房的事情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顧晗就什么都懶懶的，提不起精神。

    桃紅今日是一直跟著顧晗的，見她臉色不愉，心里也明白些，手腳麻利地讓小丫頭抬了榆木小炕桌放在香妃長榻上。

    碗筷、菜肴都擺上了，顧晗就親自給張居齡盛了一碗綠豆乳鴿湯，笑了笑：“你讀了一天的書，累著了，喝一點(diǎn)吧。”

    讀書有什么好累的？張居齡盡管這么想，但還是接話道：“你也喝。你月事剛過去，要多多地補(bǔ)充營養(yǎng)?！逼拮訉λP(guān)心，證明心里有他，這樣一想，綠豆乳鴿湯喝起來就更香了。

    顧晗的臉一紅。哪有人把月事時(shí)常掛在嘴邊的……她又不好說他，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

    燭火照的西次間如同白晝，夫妻倆偶爾說一兩句家常，也溫馨和諧。

    晚膳吃的差不多了，顧晗就停下筷子，問張居齡，“我有一件事情想征求下你的意見？”

    “什么？”張居齡“嗯”了一聲。

    “妾身嫁給你也一個(gè)多月了，卻不見你有別的伺候丫頭……”顧晗眼神看著閃爍的燭火，斟酌地：“妾身也有不方便的時(shí)候，忍著對你來說也不大好，就是想問一下，你身邊要不要添個(gè)人伺候？母親推薦了倩谷姑娘，人長得好，脾氣也不錯(cuò)……”

    張居齡正在喝綠豆乳鴿湯，他覺得它比其他菜肴的味道都要好一些，就多盛了一碗。聽到顧晗的問話，便放下了手里的湯勺。

    他抬眼去看妻子，臉上的神情就淡了，“你今日去了桂花苑？”

    顧晗“嗯”了一聲，她和張居齡對視了一會(huì)兒，就轉(zhuǎn)過頭去。他和她說話還是很溫和，眼神里卻沒有了往常的笑意。他在責(zé)怪自己剛才說的事情嗎？

    正常來說，男子聽聞妻子要為他找新人伺候，不都是該高興的？張居齡是怎么了？顧晗不得不承認(rèn)，她嫁給了張居齡兩世，還是不怎么了解他。她自嘲地笑，心里忍不住苦澀起來……

    “你心里也是這樣想的？”

    四周寂靜極了，張居齡的聲音又緩又低。

    “……妾身只是想，你能過的好些，再好一些。”顧晗說的是真心話，前世的她太憊懶，對他不上心。這一世知曉了他的心意，便想著能多補(bǔ)償一些。

    “給我屋里塞新人，我就能過的好嗎？”張居齡逼問著顧晗，“你好好回答我，不要混淆視聽?！?/br>
    “我沒有……”顧晗茫然地去看張居齡。她真的沒有混淆視聽的意思。

    一陣風(fēng)順著打開的槅窗吹進(jìn)來，張居齡背后高幾上的燭火滅了一盞，襯著他的眼睛深沉如夜色。

    良久。

    張居齡問她：“我要是同意了母親的提議，納了新人進(jìn)來，你心里會(huì)歡喜嗎？”

    她心里？

    顧晗一愣，怎么可能會(huì)歡喜呢？就是前世，她聽了他養(yǎng)外室……心里也是郁郁難解。更別說她這一世對她動(dòng)了感情……

    任何女子都不會(huì)因?yàn)檎煞蚣{了新人而歡喜的。就算是迫不得已，也不會(huì)例外的。

    張居齡見顧晗長久地不說話，便起身下了香妃長榻，往外邊走：“……祖父邀了我去長樂閣陪他，夜里不回來了。你自己睡吧?！彼鸵稽c(diǎn)都不在意嗎？還是說，她心里惦記的是周浩波！

    他走出去的時(shí)候，腳步都沒有頓，分明是氣了她。顧晗想伸手去攔，張居齡卻腳步極快地出了秋闌閣正廳。

    一屋子站著伺候晚膳的丫頭、婆子，見三少爺和三少夫人不歡而散，大氣都不敢出。

    顧晗自己坐了一會(huì)兒，擺手和梁嚒嚒說道：“讓人把飯菜撤下吧?！?/br>
    梁嚒嚒應(yīng)是，招手喊了幾個(gè)小丫頭，收拾一番退下了。

    “少夫人，奴婢伺候您梳洗吧?！碧壹t上前去提醒顧晗，“天色也晚了，您受不得勞累?！?/br>
    第78章

    “少夫人，奴婢伺候您洗簌吧。”桃紅上前去提醒顧晗, 小心翼翼地：“天色也晚了, 您受不得勞累?！?/br>
    顧晗“嗯”了一聲, 不自覺便嘆了口氣, 心事重重的。張居齡就這樣去了長樂閣，連件換洗的衣物都不帶……他那么愛干凈, 怎么行呢。也不知道祖父會(huì)不會(huì)問他什么？

    桃紅見她應(yīng)允, 就喊了幾個(gè)婆子往桃木浴桶里抬熱水，然后又兌上涼水，等溫度適中了，才過來喊顧晗，幫她去掉了頭上的發(fā)飾, 梳起小攥。

    臨了，又往桃木浴桶里倒了些玫瑰花汁。

    顧晗泡了會(huì)澡, 由著桃紅拿了手巾給她擦背上的水珠。

    “……你說，我剛才是不是不該和三少爺提通房的事情？”凈房里也沒有其他人，顧晗就問了桃紅。

    人在事中迷, 況且桃紅又聰明，應(yīng)該會(huì)比她看的遠(yuǎn)一些。

    桃紅想了想, 卻沒有多說：“夫人交待下來的, 您也沒有辦法?！敝髯觽兊氖虑? 她怎敢胡亂插嘴。

    顧晗長出口氣, 閉上了眼。桃紅是說對了一半, 卻不是她想聽的。

    夫妻之間, 吵架、鬧別扭、冷戰(zhàn)什么的都無所謂，一起過日子誰家不是磕磕碰碰的，牙齒還能咬到舌頭呢……最怕的是，誰都不肯低頭。僵持不下的時(shí)間一長，沒有隔閡，也起了隔閡。

    晚風(fēng)徐徐地吹著，夜深人靜。

    晚上睡覺時(shí)，顧晗做了個(gè)夢。很真實(shí)又很冗長的夢，如身臨其境一般。

    她看見了張居齡。他容貌還很年輕，俊美如玉的，鬢發(fā)卻已經(jīng)白了。一個(gè)人正坐在西次間喝酒。

    香妃長榻上還擺著榆木小炕桌，旁邊放著姜黃色繡纏枝紋大迎枕……一切都是她在世時(shí)的老樣子。

    張居齡坐在左邊，而右邊錦墊上擺的是她的牌位……

    不知道怎么了？顧晗的眼淚一瞬間就流了滿臉。

    “你身子不好，活著的時(shí)候從未陪我喝過酒，如今可愿意陪我一次？”張居齡滿了兩盅，拿了一盅放在她牌位的前方。

    顧晗逆著陽光去瞅他的臉。張居齡的眉眼彎著，好像在笑，神情卻寂寞如雪。她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

    正在這時(shí)，有人挑簾子進(jìn)來了，聽聲音應(yīng)該是樹鳴，他拱手行禮：“三爺，老夫人昨個(gè)后半夜中風(fēng)了，現(xiàn)在躺在床上不能動(dòng)……連說話都說不清楚。”

    張居齡波瀾不驚地點(diǎn)點(diǎn)頭，隨意問道：“下藥的事情做的隱蔽吧？”

    顧晗聽的心里一驚，老夫人的稱呼是王氏。她記得前世時(shí)，等張居安成家、張居思出嫁后，王氏才由夫人的稱呼才變成了老夫人。

    聽樹鳴的語氣，王氏得中風(fēng)并不是一時(shí)的事情，難道說，在她沒死之前，張居齡就對王氏做了什么？

    “三爺放心，奴才找的是老夫人身邊的近身侍婢，保證萬無一失?！?/br>
    張居齡擺擺手，讓他下去，然后又說道：“……城北的廖家府邸里，廖大爺在青.樓養(yǎng)姑娘的事情捅出去，務(wù)必要傳到張居思的耳朵里。對了，還有廖大爺外室生的兒子也找機(jī)會(huì)讓他抱回廖家去……廖家還沒有孫子，老夫人會(huì)高興的?！?/br>
    顧晗抬眼去看張居齡，城北廖家不是前世張居思嫁過去的人家嗎？張居齡這么做是什么意思？

    樹鳴拱手應(yīng)是，往外走去。自從三夫人死后，三爺就性情大變了。原來對老夫人和四小姐還能強(qiáng)忍著，現(xiàn)在完全是下死手了。

    張居齡沒有要任何人伺候，所以樹鳴一走，西次間就完全地安靜下來。

    “……晗兒?！睆埦育g卻認(rèn)真地和牌位說話：“你活著的時(shí)候，王氏是不是整日地給你立規(guī)矩？你是不是很不喜歡？”

    “既然她那么喜歡說話，那就讓她下半輩子都說不出來吧?！彼纸o自己滿了一盅酒，一飲而盡，淡淡地：“張居思一向以嫡女的身份欺負(fù)你，我是記著的，一點(diǎn)一滴都不敢忘！”他說到這里卻不說了，伸手把她的牌位拿在手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她的名字。上面的“晗”字是他親自刻的，手指的血都滴了進(jìn)去。

    顧晗倒是完全地明白過來張居齡為什么這樣做。張居思嫁去張家后，頭胎就是個(gè)女孩兒，又喝下許多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劑，說是二胎一定能生個(gè)男孩，結(jié)果十月懷胎后，生下的還是個(gè)女孩兒……廖家想要長孫，張居思又過了三年都沒有生下兒子，就讓廖大爺納個(gè)姨娘……但張居思一個(gè)人霸道慣了，如何忍得？就逼著廖大爺不同意，為著這事還和廖大爺?shù)哪赣H大鬧了一場。當(dāng)時(shí)，滿京都傳成了笑柄。張居齡不愧是閣老之首，人的心思都被他琢磨的透透的……把張居思最討厭的東西全部推到她面前，讓她即使討厭也不得不忍著，啞巴吃黃連……這才是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吧。

    凌.遲.處死永遠(yuǎn)比一刀.切更痛苦。

    不管是王氏，還是張居思——張居齡這么做，目的是在為她報(bào)仇吧。

    “……自你走后，再也沒有人記得為我挑飯菜里面的姜絲了。”張居齡自言自語地，“晗兒，我想你了?！?/br>
    而顧晗終于忍不住小聲地嗚咽起來。

    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巧珍端著熱水進(jìn)來，剛掛起簾子，一眼便看到顧晗臉上的淚水。她嚇了一跳，忙絞了熱帕子給她擦臉。

    顧晗就慢慢地清醒過來。夢境里的那些場景分明是她死后的……為什么會(huì)夢到呢？也不像是假的！

    張居齡一個(gè)人過的，也很苦吧。

    她仰頭看著承塵，心里卻定了主意。張居齡心里不痛快，自己大不了低聲下氣地哄一哄吧……她這一世的重生，說不準(zhǔn)就是老天爺讓她和張居齡圓滿的。

    因?yàn)闆]有張居齡看著，顧晗的早膳就吃的很敷衍，一碗白粥，一顆水煮蛋就放下了筷子。她去桂花苑給王氏請安之前，還特意等了張居齡一會(huì)兒……想著他會(huì)回來換衣物，但是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