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壯喜出望外，沒想到杜小芹突然開了竅了，樂得直搓手：“那好！那好！成！你們娘兒倆去，同大哥、嫂子還有妹子多說說話兒?！?/br>
    一時(shí)又見妞子拽著杜小芹的衣服角，怯生生往自己瞅著，“妞子，快，地下冷，爹抱你上炕，炕上暖和。”

    妞子瞧著彭大壯臉上對自己罕有的柔和表情，直覺得汗毛倒豎，卻也不敢做聲，由著彭大壯將她抱到炕沿，脫了鞋子。

    扭頭見杜小芹仍是淡淡的，彭大壯也不惱，“小芹，你也累了半日了，也早些歇了吧，明兒還得趕路?！?/br>
    彭大壯自己睡了一下午，此時(shí)哪里還困？杜小芹這里又松了口，答應(yīng)明兒去杜家要銀子，少說也不能低于上次啊不是？給爹娘做襖子哪里用得了那許多？好歹先留了半吊錢使了再說。

    越想越高興，手又癢了，去擲幾把骰子才好。沒錢不要緊，先借些，反正明兒就有錢了。

    若擱平時(shí)，他只管走人，屋門大敞著，杜小芹還得下炕去關(guān)。這一次臨走還破天荒地特意貼心地給杜小芹和妞子將門關(guān)好。

    妞子晚上喝了大半碗雞湯，一直到睡覺前還記得那鮮味兒！她摟著杜小芹的脖子，娘兒倆一同靠著窗子望著外頭的下弦月：“娘，你看這月牙兒像什么？”

    “像什么？”

    “像小姨給我的棒棒糖，甜甜的！小姨做的玉米烙也好吃，做的菜也好吃！”

    “你想小姨嗎？”

    “想！我可想小姨了！我也想舅舅、舅媽還有安安弟弟?！?/br>
    “那明早娘帶你去他們家玩好不好？”

    “太好了！”

    妞子高興得不得了，她不明白這陣子為什么娘突然不去小姨家了，現(xiàn)在可好了，明天又可以去了，一時(shí)激動地睡意都沒了。

    杜小芹摸了摸妞子的發(fā)頂，微微笑著望著月亮出了會兒神，“那你要答應(yīng)娘，明兒要聽娘的話，娘不讓你說什么你可千萬不能說，聽到了沒？”

    “娘，你放心，妞子一定聽你的話?！辨ぷ痈吲d地點(diǎn)著頭，小姨家又干凈又香噴噴的，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最關(guān)鍵的是那里的人都對自己和娘很好。

    第113章 盡想著美事兒

    每天早上都是杜小芹早起做早飯，今兒杜小芹卻早早兒帶著妞子出了門，天還擦著黑，天氣陰晦，冷風(fēng)“嗚嗚”地刮著，村子里還少有人走動，灰蒙蒙的天底下一片蕭索，沒有一絲活氣。

    妞子穿了件短褐，也就是粗麻布做成的短上衣，里面的麻絮也洗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了，怕她冷，杜小芹惡意給妞子裹了一條自己的頭巾，長長地繞著脖子和頭頂裹了四五圈，看上去纖弱的小身子上頂著一顆大大的腦袋瓜子。

    娘兒倆走的時(shí)候，彭大娘聽見了動靜，還以為杜小芹只是如平常般起來做飯，因此也不甚在意，嘟囔了一句翻了個(gè)身繼續(xù)睡了。

    等彭大娘他們起來一看，都冷了，廚房里鍋不動瓢不響，一摸灶臺，冰涼，揭開鍋蓋，空空如也，不由得就生氣起來。

    “嫂子怎么回事？莫不是睡迷了吧？”彭二壯媳婦兒抱怨道，“大人也就罷了，孩子等著吃呢。”

    孫子是彭大娘心尖尖兒上的rou，聽見彭二壯媳婦兒如是說，更眼里冒火，走到彭大壯他們屋門前，“砰砰砰”拍得山響。

    “妞子他娘！出來！”

    彭大壯昨兒一直樂到快寅時(shí)才回來，這會子正睡得香呢，杜小芹和妞子母女倆幾時(shí)走的都不知道，本來想蒙了頭由著外面人敲幾下不敲了自己接著睡。

    可誰料彭大壯頭縮在被窩里不應(yīng)門，彭大娘在外面就更動了氣，拍得更響了：“妞子娘！了不得，你現(xiàn)在也學(xué)會躲懶了？一家子人等著早飯吃，你還賴著不起？快出來！”

    這下子彭大壯的瞌睡蟲完全被敲醒了，慢吞吞爬起來，喪生喪氣地賭氣答道：“別敲了！大早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屋門一開，就看見彭大娘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

    “娘，你做什么？大清早的。”

    “我不是找你，我找你那憊懶的媳婦兒！是不是還賴在炕上等著我端早飯過去喂她吃呢？”

    說著彭大娘捋了捋袖子，打開架勢就要往里面去揪人。

    “娘，別找了，出門了……”

    彭大壯一把拉住彭大娘，可話還沒說到底，彭大娘就又罵了起來：“早飯不做就出門了？你也不知道管管你這三棍子砸不出一個(gè)屁的媳婦兒？”

    彭大壯不耐煩道：“娘！她帶著妞子去娘家要錢去了！”

    這下子彭大娘立即偃旗息鼓，先是訕訕的：“原來去娘家要錢去了?！苯又植环判模骸澳阍趺床桓黄鹑ィ俊?/br>
    “大冷天的，我起不來，再者說，她帶著丫頭去指不定能要得更多呢?！?/br>
    彭大娘點(diǎn)了一下彭大壯的頭：“你這個(gè)榆木腦袋！是沒睡醒還發(fā)昏呢？你不跟著你怎么知道她要了多少回來？”

    “我看她敢！揭了她的皮！”彭大壯瞪大了眼睛發(fā)狠道，“您老快去做飯吧，再者說拿回來又不是都給家里，替你做身衣裳就得了，我還得留兩個(gè)子兒花花。怎么說那也是我大舅子、小姨子的錢。”

    彭大娘被噎了一下，臉皮兒有點(diǎn)紫脹，“多早晚說都拿了給我了？你這個(gè)不孝子，我又不等著銜口墊背的！”

    殮葬時(shí)給死尸口中含米、珠或者玉，叫做“銜口”，而在死尸褥子底下放上銀錢，叫做“墊背”，這話聽著晦氣地很，彭大壯不耐煩道：“大清早的涼水沒打牙呢，您老也不嫌不吉利，何苦來?！?/br>
    關(guān)了門，彭大壯繼續(xù)上炕補(bǔ)覺去了，彭二壯媳婦兒去做的早飯。

    聽說杜小芹一大早就領(lǐng)著妞子去娘家要錢去了，坐著吃飯的幾個(gè)人都十分高興。

    彭二壯媳婦兒夾了顆黃豆咸菜里的豆子，邊嚼邊說：“娘，這次大嫂看來開竅了，上次她不好意思開口還拿回來一兩呢，這次她主動去要，看來少不了了?！?/br>
    “那就看她聰不聰明了，她妹子的吃食都賣到省城去了，再過個(gè)年把二年的功夫怎么著不得攢個(gè)幾十兩？她現(xiàn)如今就是開口要個(gè)二三兩，她妹子估計(jì)都不帶駁回的。”

    彭大娘一說“幾十兩”，在座的其他幾個(gè)人都咽了咽喉嚨，一家人都生的一雙富貴眼睛，給別人家算起賬來那是不含糊的，雖不知道杜芊芊一個(gè)月具體能掙上多少，可好賴二三兩總是有的，攢個(gè)兩年可不就有了六七十兩的雪花白銀么。

    光是兩年的收入靠這一大家子可是一輩子都攢不來的。

    “娘，還是我說的要孝敬您和爹做新衣裳，大嫂這才答應(yīng)回娘家要錢去?！迸矶严眿D兒抱著兒子喂稀飯，抿著嘴笑著邀功。

    彭大娘已經(jīng)吃完了，從小兒媳婦懷里接過孫子，“我來喂，你趕緊吃。咱們家呀，也就屬你腦子最靈光了。若是給我和你爹做了襖子還有富余，給你和二壯一人做一雙鵝頭靴！”

    “娘，那鵝頭靴也不方便下地干活兒，做了我也不太穿得著，不如就給我媳婦兒也做一件大嫂那樣式的襖吧?！?/br>
    彭二壯媳婦兒含羞帶笑地瞅了自己男人一眼，坐著盤算起隔了幾層、扔起棍子都不太能夠得著關(guān)系的親戚家的銀子來了。

    而此時(shí)的杜小芹已經(jīng)帶著妞子，坐了同村人進(jìn)縣城賣山貨去的騾車到了縣里。

    “娘，咱們不是要去舅舅家嗎？”妞子雖然沒來過縣城，但是還是知道這地界不是小姨家啊，腦袋被頭巾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說話都不怎么聽得清。

    杜小芹給妞子松了松頭巾，“妞子乖，等娘忙完事情，就先帶你吃了早飯，娘給你買香噴噴的餛飩，吃完咱們就去小姨家?！?/br>
    早上起了個(gè)大早，又空著肚子趕了一路，妞子早就餓了，此時(shí)聽到還有餛飩吃，立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巴不得自己娘早點(diǎn)把事情忙完。

    于是妞子被杜小芹牽著懵懵懂懂地進(jìn)了一個(gè)云牌上白底黑字地寫著一個(gè)大大的“當(dāng)”字的鋪?zhàn)?，她小小的個(gè)子也看不清自己娘在柜臺上同柜面里的活計(jì)如何溝通、交易，只聽得那伙計(jì)“抻條面”般拉長調(diào)地吆喝了一句：“湖藍(lán)刻絲穿枝花緞子襖一件，無蟲吃鼠咬，無缺襟短袖，無少鈕少扣兒，十成新！”

    第114章 柴火餛飩

    接著妞子就聽見自己娘數(shù)銅板的聲音，聽著還不少，妞子就瞪大了眼睛看杜小芹在那里數(shù)著。

    “小嫂子，您仔細(xì)點(diǎn)了，可少不少？”當(dāng)鋪伙計(jì)同杜小芹又確認(rèn)了一次。

    杜小芹微微笑道：“正好，麻煩你了?！?/br>
    妞子看著杜小芹手里一大串的錢，覺得自己娘可太厲害了，一點(diǎn)兒功夫沒費(fèi)就得了這么多的銅板。

    她哪里知道，杜小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舍得將杜芊芊給她精心挑選布料、厚厚絮了木棉的襖子給當(dāng)了。昨兒個(gè)被婆婆和弟妹駕著實(shí)在無法了，自己這一房三口人三張嘴都要吃飯，可地里的莊稼都是公公和小叔子在忙，彭大壯以前還能去地里轉(zhuǎn)轉(zhuǎn)，春季里澆水、除草，夏季里收收小麥，這些他都能搭把手，可最近這一兩年越來越憊懶了，十日里高興了能去上兩日就算是勤快了。

    昨兒看著彭大爹和彭二壯忙了一下午到家，褲管子一直到腿肚子都濕了，身上也濺的都是泥點(diǎn)子，臉上、手上凍得青紫一片，彭大壯卻喝得人事不知躺在床上睡大覺。

    而自己這房也只有自己能幫著煮飯洗衣出勞力，杜小芹想著再怎么也不能去和自己的哥哥和小妹伸手，左思右想也只有將自己唯一值錢的這件緞子襖給當(dāng)了。

    “娘，咱們現(xiàn)在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錢了？”妞子興奮地問著杜小芹。

    “嗯，是啊，娘可以帶妞子去吃餛飩了?！倍判∏蹱恐ぷ拥男∈?，在街邊尋了個(gè)露天柴火餛飩鋪?zhàn)?，老板熱情招呼著往來的人：“客官，來喝碗餛飩？”

    一輛小推車、兩張小木桌并幾個(gè)小杌子，老板娘坐在攤位旁負(fù)責(zé)包餛飩，顯然是常年做這營生，只用一根筷子，飛快挑起一小撮rou餡迅雷不及掩耳地挑起，一氣呵成揉入了餛飩皮兒內(nèi)，手起筷落，眨眼功夫十幾個(gè)小餛飩就包好了，老板娘每包十五個(gè)就摞成一堆，在煮著沸湯的鍋?zhàn)优赃呉欢岩欢颜R地堆了十來堆，方便按人按份地下入鍋中。

    桌子旁已經(jīng)坐了三兩個(gè)人等著，鍋里的餛飩個(gè)個(gè)都是泡泡的，飄在高湯上。老板娘見鍋里餛飩熟了，“撒、攪、澆、撈”，左手拿著淺口海碗撈了餛飩，右手快速地加著佐料，豬油、胡椒粉、鹽，再撒上些蝦米碎和芫荽，最后從鍋里舀上一勺子高湯，這就成就了一碗泛著亮亮油暈的柴火餛飩。

    “老板娘，再來點(diǎn)辣油！”

    “好嘞！”

    幾個(gè)人吧唧著嘴巴，交織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嘮嗑，吃得香噴噴。

    妞子看得口水都快從嘴角留下來。

    “大妹子？帶著孩子來一碗？”老板看上去三十歲上下，殷勤地問著杜小芹。

    “麻煩來兩碗。”

    “帶著孩子去桌子那邊坐！這里馬上好！”

    杜小芹帶著妞子剛坐了下來，那邊老板娘就已經(jīng)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柴火餛飩上桌。

    “妹子，你這碗要不要辣油?。俊?/br>
    “好，來上一點(diǎn)?！?/br>
    兩滴辣油滴入碗里，立刻辣子那獨(dú)特的具有侵略性的香氣飄散開來，杜小芹不小心被嗆了一口，直嗆得眼角泛淚，可是一口混了辣油和豬油的柴火餛飩湯下去，全身都慰貼、熱乎了起來。

    “娘，真好吃！”妞子吸溜吸溜地很快吃完了一碗。

    因?yàn)槎判∏勰峭肜锏瘟死庇?，妞子反而比杜小芹吃得還要快些。

    見妞子將那碗餛飩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杜小芹摸了摸當(dāng)了緞子襖得來的銅板，“妞子，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吃一碗？”

    妞子眼睛里雀躍地一下子亮了，瞬間又小心翼翼地湊近杜小芹的耳邊輕聲問：“娘，我真的還能再吃一碗嗎？”

    這明顯是在彭家落下的心病，在彭家好吃的東西永遠(yuǎn)是輪不到妞子的，偶爾杜小芹做好了家里其他人又不在周圍的時(shí)候，妞子就會這樣問了，悄悄嘗上一丁點(diǎn)。

    杜小芹看著妞子，一陣心酸，忙點(diǎn)了頭，對著正在飛速包餛飩的老板娘：“麻煩再來一碗餛飩，不要辣油?！?/br>
    “好嘞?！闭Z畢，老板娘嫻熟地抓了一碗的量下入鍋中，老板在前面收著錢，見后面老板娘忙得手不停，收完錢從自己的暖壺倒了杯茶水遞給老板娘，老板娘接過碗來喝了兩口，倆人相視一笑。

    杜小芹坐在那里怔怔地看著，露天地下簡陋的木桌子，寒風(fēng)緊著吹，鍋里“咕嘟嘟”的高湯裹著小餛飩上下翻滾著，老板和老板娘互相扶持經(jīng)營著這累人又不起眼的小買賣，杜小芹卻也心生艷羨。

    “娘，我吃飽了。”妞子將第二碗也吃了個(gè)一干二凈。

    想著這段日子自己從哥嫂、妹子那兒拿了多少的東西，不能空手去，杜小芹咬咬牙又從當(dāng)鋪給的銅子串兒上取了十枚下來稱了半斤五花rou。

    去杜大山家可就只能靠走了，不過也不算太遠(yuǎn)，從縣城到吉安村的路程倒比從自己村出發(fā)還要近上一些。

    “娘，咱們是不是以后能吃好多好多碗餛飩了？”

    妞子看見結(jié)賬時(shí)候娘只給了三個(gè)銅板，可從當(dāng)鋪出來的時(shí)候娘得了一大串，看來以后自己和娘想吃餛飩就能吃上了。

    那刻絲緞子襖算上面料、木棉和手工，芊芊起碼花了五六百的銅錢，自己還沒有正式穿過一次，更別提下水洗了，可到了當(dāng)鋪生生只給當(dāng)了三百文，自己花了十三文，下剩的回去是要給婆婆做衣服的。

    杜小芹摸了摸妞子的頭，沒有正面回答這個(gè)問題，只囑咐：“妞子，你和娘來縣里這事兒你對誰都不要說，更不要對任何人說娘進(jìn)當(dāng)鋪的事兒，知道了嗎？”

    懵懵懂懂地點(diǎn)了頭，妞子不知道娘為什么要這么叮囑她，但娘說了不能說，自己不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