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西嵐聞言跪著抬起頭,苦求道:“公公,求您了!我們娘娘的身子真是很不好了!從前都是傍晚時分才跪聽訓誡的,現(xiàn)在各位公公晌午后就來,娘娘一跪就要跪到晚上,鐵打的身子也挨不住啊!請各位公公開開恩吧,再這樣下去,我們娘娘怕是、怕是真會沒命的!” 小勇子嗤了一聲,心想:可不就是為了送她上路,他們才費這個功夫來的么。 “告訴你們,少跟咱家來這套!徐公公他心善,經不得你們擺出一副可憐樣子,瑩嬪娘娘今天親自打發(fā)咱家過來,就是不讓延禧宮的再蒙混過去!這訓誡不但不能少,還得把前些日子病中停下的都補上!都給咱家跪好了!” 話如尖刀落下來,西嵐的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瑩嬪她這回是打定了主意存心要遜娘娘死??! 折辱遜嬪娘娘這么久,讓遜嬪娘娘茍延殘喘這么久,終于看夠了笑話,打算要除掉娘娘了嗎? 一想到此,西嵐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跪著瞧前方遜嬪的背影,顫聲喚了句:“娘娘?!?/br> 遜嬪垂頭喘著粗氣,“不礙的……”她不能死,她的女兒還沒長大成人呢,一定要熬到五公主出嫁,她才能安心撒手人寰。 小勇子嫌棄地撇著嘴:“這還演上了?!?/br> 他轉過臉,討好著朝景徐商量道,“徐公公,您看——” 景徐冷眼瞧著,這永和宮出來的,真都隨了她們主子的心狠。不過這事兒他們諴娘娘都不管了,他也沒那管閑事的意思。 景徐看向小勇子:“諴妃娘娘只是循例吩咐咱家過來看看,別的事兒,勇公公自己看著辦吧?!?/br> 小勇子連忙笑著殷勤道:“那就給徐公公搬把椅子來,今天這訓誡,且一時半會兒不能完事呢,徐公公在景仁宮人紅差事多,回頭站上三五個時辰累壞了徐公公,別說諴妃娘娘要心疼,瑩嬪娘娘頭一個饒不了小的!” 三五個時辰!西嵐心口重重一錘,當太監(jiān)的“站”上三五個時辰還要喊疼喊累,她們娘娘呢?身為嬪位卻要“跪”三五個時辰!這些人,他們還有天理嗎? 瞧小勇子那副嘴臉,他們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鬧出人命不罷休了! 西嵐閉上雙眼。 別說眼下她出不去,就算逃的出去,又能向誰求救?她這身份根本就見不到皇上,怕只怕她還沒見到皇上,在求見的途中就會被人推入井中滅口。 小勇子瞥了一眼她們那一臉認命的哀相,嗤笑一聲,慢悠悠地展開書卷,扯著尖尖的嗓子道:“遜嬪沈佳氏——婦德有虧,不能恪守宮規(guī)——” 連串的訓誡聲來回響在延禧宮的正殿內,撞在大殿紅漆的柱子上,如同一聲聲喪鐘。 “誰在聒噪?” 一個缺乏中氣、并不醇厚的男音幽幽從門口響起,打斷了正在興致勃勃訓誡的小勇子。 尖尖的嗓音停下來,小勇子合上書卷,怒斥道:“混賬!誰敢打斷咱家的訓誡!永和宮的差事都敢攔著,不要腦袋了?” 他可是瑩嬪娘娘宮里的掌事太監(jiān),這事兒是經過諴妃娘娘暗中同意了的,皇后娘娘都不會過問的事兒,在延禧宮這么個地界,誰膽敢說他聒噪? 循聲望去,景徐第一個從凳子上竄了下去,一路小跑著換了副嘴臉道:“帛……小帛爺,是您,您怎么到這地方來了?!?/br> 帛堯的臉色冷冷的,“我去哪兒,要跟你報備?!?/br> 繡玥隨著帛堯出現(xiàn)在殿門口,寶燕請人的時機掌握得正好。她還沒見過堂堂景仁宮的掌事太監(jiān)景徐,有一天會點頭哈腰的這樣一副嘴臉跟人說話,平常再頤指氣使不過的神情,此刻卻好聲好氣地陪著笑臉:“您說笑了,說笑了。” 小勇子呆愣著瞧見景徐迎上去,再去瞧門口站著的人,手上訓誡的書卷幾乎掉落到了地上,好半天他才敢磕磕巴巴地上前,“小,小帛爺。” 這回可要完了!最不該碰上的讓他給碰上了!瑩嬪娘娘都要讓著的小祖宗,讓他給撞見了,別說帛堯的性子發(fā)起狠來饒不饒過他,就是瑩嬪娘娘知道了,也要扒他的皮呀! 他剛才說了什么混賬話來著?他這張嘴呀! 小勇子腿一軟,人就栽倒跪了下去:“小帛爺,奴才該死,奴才可不是沖您,奴才不知道您要來這呀,小帛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跟奴才一般見識呀!” 帛堯嫌他吵,“滾開?!?/br> 繡玥在后頭站著,瞧著眼前的場景簡直意外的很。 她請帛堯此時過來,就是想留他到傍晚的時候讓他親眼看一看遜嬪娘娘如何被折磨,請他想辦法救一救遜嬪娘娘。 繡玥本來還有些擔憂,事關景仁宮,他的身份怕是無能為力。 看眼下這樣子,哪里還需要他去輾轉著想辦法,這些個人,怕他都怕得要死。 她狐假虎威地站在旁邊,給遜嬪投去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 帛堯是沖著繡玥相邀前來的,為的是用膳,根本無心跟他們這些人糾纏。 他瞧向景徐:“怎么回事兒?” 景徐遲疑了一下,道:“回小帛爺,這是瑩嬪娘娘的吩咐,諴妃娘娘也都知道的事兒,這遜嬪在后宮里十分不安分,娘娘們要給她個教訓,故此為之?!?/br> “是呀是呀,”小勇子跟著道:“也不是什么過重的刑罰,不過就是讓遜嬪每日跪聽訓誡而已。就這樣,人還不安分呢,瞧瞧,瞧那個做作樣子?!?/br> 遜嬪的死活,帛堯根本無心理會,他只是應了繡玥。他睨了一眼小勇子,轉而對景徐不耐煩道:“讓你們的人以后少來延禧宮,不然讓我撞見,就對他不客氣!” 聽這話,小勇子下意識看向景徐,這意思,不就是不讓他們來了?那這訓誡,不是也就要停了嗎? 這哪成啊。 景徐可比他要機靈多了,訓誡這事兒誰的話更管用,他分不清??墒钦腥橇瞬瘓?,帛堯一旦生氣能把他活活打死,諴妃娘娘卻不敢多說什么,這他可是明白得很! 當務之急,自然是先回宮請示自家娘娘的意思為上策。 想罷景徐嘿嘿笑起來,恭敬回了一句:“那景徐就先告退了?!?/br> 小勇子雖然拎不清,見景徐都走了,忙跟著打哈哈笑道:“小勇子也告退,告退了……” 第67章 當天在西偏殿宴客,繡玥給帛堯燒的菜式是鮮嫩豆腐滑,黃瓜切片炒rou,又燉了一道補湯,雖然她又回到了從前的一貧如洗,但請帛堯用膳,還是要舍得把壓箱底的葷菜都擺上來。 畢竟帛堯這回來,可是救了遜嬪娘娘一命。再多的錢,也買不來一條人命。遜嬪娘娘知道從此免了訓誡,回到后寢殿還哭了,不單是為自己,還哭自己的女兒。 帛堯不知道,這也是她能拿的出手的最好的菜式了。吃過這一頓,繡玥可要喝好一陣子的西北風。 但即便是這樣,同他平日用的永和宮里送來的精致菜肴比起來,還是差遠了。 帛堯瞅著桌上兩菜一湯,自己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感覺。很少有人知道,他小時候吃慣的就是這些菜,他抬頭疑惑地盯著繡玥看,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還是…… “怎么了?”繡玥朝他笑笑,將筷子遞給他,“快嘗嘗,都是我親自燒的菜!”這話可不算騙人,雖然菜都是寶燕洗好了的,畢竟掌勺的可都是她親自上陣。 繡玥瞧著他半天沒動,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些菜比總管平日用的,是顯得寒酸了點,總管見諒,將就將就罷?!?/br> 話音還未落下,門外忽響起了幾聲叩門聲。 西嵐的聲音隔著門傳進來:“玥小主,小主在嗎?!?/br> 繡玥瞧瞧帛堯,起身到門口開了門。 “玥小主安?!?/br> 西嵐站在門口,手上捧著個膳食盒,她瞧見坐在房間里面的帛堯,對繡玥笑道:“遜嬪娘娘聽聞小帛爺今個在延禧宮用膳,娘娘感激小帛爺相救之恩,特派奴婢送了這幾道菜過來,還望小帛爺不要嫌棄。” 西嵐將食盒蓋子打開,讓繡玥先瞧了瞧,悄悄道:“遜嬪娘娘特意叮囑的,菜務必都是要最好的,小主您看看?!?/br> 繡玥向里面瞄了一眼,果真都是極好的菜色,她拎了過來,進到房內高興地給帛堯看,“遜嬪娘娘的心意,都是給總管備的,你看看,都比我備的這兩道菜豐盛多了!” 正愁著她準備那兩個菜式太單薄,這不,遜嬪娘娘就送了美味佳肴來,這下可夠招待他了呢。 繡玥開心著,卻見帛堯徑自伸筷夾了桌上的薄瓜片炒rou到碗里,一語不發(fā)地用膳。 “帛……” “拿出去。”他瞧也不瞧,道。 “可是……” 帛堯嗤笑了一聲,便不再理她,埋頭用著膳。 繡玥有點尷尬,這樣令遜嬪娘娘下不來臺,還不知要如何教西嵐去回稟,還是西嵐機靈,她忙對繡玥笑笑,主動道:“食盒是娘娘吩咐奴婢送給西偏殿來的,若是不合小帛爺胃口,還請玥常在您別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繡玥這陣子正手頭緊張,今年冬天多了好幾口人吃飯,都要喝西北風了,哪還配嫌棄什么?!斑d嬪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代我謝過娘娘?!?/br> 她將食盒收好,一會教寶燕將菜再拿過去兩盤分給小祿子他們吃。 西嵐告了退,繡玥將門合上,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端起碗,瞧著帛堯緩緩用著她那兩菜一湯,現(xiàn)在她才明白,初六聽到請吃飯,臉上那表情的含義。 帛堯是挑剔的厲害,但他嘗這兩道菜,味道其實還可以,不知是否又是巧合,都極完美地避開了他不喜歡的口味,他喜歡rou片和黃瓜片都片得薄薄的,湯不能太寡淡。 吃飯的時候有些安靜,他一直低著頭,靜靜地用膳,初六被倒霉地趕出去跟寶燕幾個人一齊到次間用膳去了,就他們兩個人,繡玥吃了幾口,就一直瞧著他,最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今天的事兒,諴妃娘娘知道了,會不會……對你不利…” 畢竟,他只是一個奴才,諴妃娘娘若說翻臉就翻臉,她還是有點不放心。 聽到這話,他才將目光從手里的碗抬起來看她,隨后哼了一聲:“她對我不利?她害我還少么,還差這一回?!?/br> 這話倒是聽得繡玥心更懸了,她抓著筷子,努力看向帛堯:“不會真有危險罷?若是真有危險,那咱們趕緊想個法子,避過去?!?/br> 帛堯瞧她是真有些擔心了,才又安撫了她一句:“不會有事的。暫時她們還動不得我?!?/br> “倒是那兩個廢物的事,你前前后后籌謀,到底想怎么著?” 這句話問到了點子上,繡玥思忖了片刻,將心里的想法全然說給了他聽:“其實這件事我想過了,從前到后,做得滴水不漏,單看證據(jù),鐵證如山,實在難以找到破綻?!?/br> “那些贓物,是在鄂秋手上被當場抓獲,他無從抵賴。而那些與他接頭的太監(jiān),皆指認是被鄂秋威逼利誘,鄂秋同他們說,說那些玩意兒都是鄂啰哩想要運送出宮的打賞之物而已,他們才敢接手,之前的那些已經被賣到宮外去了,無跡可尋,再想要查也無從下手?!?/br> “更何況這些人姚勝既然敢用,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篤定了他們絕不會出賣他,否則他也不敢貿然讓這些人出來誣告鄂秋?!?/br> 聽到這,帛堯倒是起了點興趣,“既然如此,那你還能有什么法子?” 繡玥的笑容顯得特別有深意,“若是順著他們的人證物證來查,被他們牽著鼻子走。那當然是被動的?!?/br> “不如想想,內務府的寶物失竊,作案的,會是什么人?” 帛堯隨口應道,“當然是宮里的人?!?/br> “沒錯,宮里的人冒著殺頭的危險,盜走了數(shù)量如此之多的珍寶,就說明他們不是單單為了某一件寶物,而目的很可能就只是為了——謀財?!?/br> 聽到這,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點頭道,“不錯” 繡玥道:“咱們不妨先順著這個思路設想,這宮里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出身尚書府,余下的出身都不高。近日來,哪個宮里頭大把大把的花銀子,用不著查內務府的開銷,只要平時稍加留心,就可以留意到?!?/br> 話不用說完,帛堯心里已經浮現(xiàn)出了一個人。 啟祥宮最近往景仁宮里不停送東西,先后送了一柄嵌白玉如意、金鑲雙珍珠墜還有翡翠鐲子,永和宮也送去了鎏金穿花步搖和一套宮裝。 景仁宮前些日子往他的院子送了幾塊觸手生溫的羊脂白玉,當時景徐極為殷勤地向他提及,這是啟祥宮送給諴妃娘娘的,諴妃愛不釋手,卻一塊也沒留,如數(shù)送了過來。 這些事兒,他是知道的,所以自然想到了誰可疑。而鈕祜祿繡玥,他瞧她坐在對面,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樣,她無法知道這些內情,卻還是懷疑到了簡嬪。 這個女人看著隨和,實則精明起來,也不可小覷。 繡玥渾然不知帛堯在心里肖想著自己,還跟他頭頭是道接著分析:“既是宮里的人偷了奇珍古玩,又不在少數(shù),斷然不敢將這些寶物在自己的處所藏匿太久,一來極易被搜查出來,二來這些東西在宮里,大部分就只能是東西,只有運送出了宮,才是實實在在的銀子?!?/br> 她狡黠地露出一點笑,“所以接下來,地利、人和我前番皆已湊齊,只耐心去等一個時機了?!?/br> 這個時機,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必得集齊了所有成事的關鍵人和事,才能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