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兩個捕快一左一右的提著他的胳膊，范軍徹底慫了，頓時口不擇言起來：“你們，你們官官相護(hù)，我，我要告你們串通起來想要整死我！”

    啪！

    府尹臉色更黑，因為生氣的原因，驚堂木被他剛才那么一拍使得手微微有些發(fā)麻：“荒謬！公堂之上豈容你胡言？在場這么多百姓看著，你卻信口雌黃說本官徇私，你可知孟姑娘是皇上親封的縣君，有五品誥命在身，你們民告官，按照大嵐律例，自然要先滾頂板，再行受二十大板，才能開始審理，這話你隨意問個讀書人都是這樣的?！?/br>
    “大人說得對，大嵐律法第七十二條有此規(guī)定，民告官者，必先受刑以示決心?！?/br>
    “我也作證，我記得半個月前清霜姑娘狀告的時候府尹大人就問過，你們難道不知道？只不過不是誰都有清霜姑娘的運氣?！?/br>
    “對，的確有這條?！?/br>
    人群中幾個年紀(jì)輕輕的學(xué)子站出來證明，讓范軍夫婦二人傻了眼。

    范軍和范李氏是半個月前見到清霜那樣在衙門外當(dāng)著那么多百姓的面擊鼓申冤，而這半個來月一直連孟薇的面都見不到，所以才出此下策效仿清霜。

    而也正因為如此，府尹便決定公開審理，百姓亦可旁觀，畢竟他不怕得罪孟薇，但怕得罪葉子川和護(hù)國侯府。

    都說君無戲言，既然這賜婚圣旨已下，除非孟薇死了或者犯了什么罪惡滔天的事情，要不然就穩(wěn)坐小侯爺夫人的寶座，要是他審理的不得小侯爺?shù)囊馑?，但又不能徇私，還不如讓這些百姓看看，怎么著這位么多人作證，他就是想徇私也‘身不由己’啊。

    但是現(xiàn)在，面對抹黑他名聲的范軍，既然這兩人被小侯爺所不喜，正好他也能‘投桃報李’給小侯爺表表態(tài)。

    這么想著，府尹又道：“罷了，念在你們可能不知，本官就不重罰，在原先的二十大板上加上十大板，以儆效尤，只是不知道你們夫妻二人，誰要狀告孟縣君？”

    二人對視一眼，顯然都不想受罰，打板子就算了，忍忍就過去了，可那釘板密密麻麻，看著就讓人頭皮發(fā)涼，這要是從上面滾過去，得扎上多少個窟窿？

    他們本來手中就沒多少錢，可這要是再被扎得全身都是窟窿，得花多少錢？

    范軍想了想，小聲勸慰妻子：“要不你去吧，你身子肥胖，頂多扎到點rou，我一定會多讓孟薇賠償銀子，你不是想吃香云樓的菜嗎？到時候讓你一日三餐都能吃到香云樓的菜。”

    范李氏身材雖然比范軍肥胖，但這種看不見的大餅她可不相信，尤其是讓她去流血受罪就更不可能了：“你是孟薇的親舅舅，這主意是你出的，你也名正言順不是？說不好孟薇看你決心害怕別人說她不孝就為你求情免去責(zé)罰呢？”

    ☆、347.視死如歸

    二人商量了好一陣，誰都沒有說服誰，全然沒有注意到京畿府尹的臉色已經(jīng)猶如鍋底。

    葉子川慢斯條理的押了口茶水，看向京畿府尹：“大人，敢問這里是公堂還是市集??？”

    就算是旁人也聽出葉子川的不耐煩，京畿府尹額頭沁出冷汗，卻還得笑臉相迎：“小侯爺提點的是。”

    “啪！”又是猛地一拍驚堂木，見范軍夫婦被嚇得停止了議論，他這才道：“你們商量好了沒？若是誰都不愿受這個罪，那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只是你們浪費了府衙和一干捕快的時間，還要賞你們一人十大板?！?/br>
    “什么？如果我們不告了還要挨板子？”

    “這是自然，你們告不告應(yīng)當(dāng)早有決定，公堂之上沒有戲言，若是人人無事都如你們來一出，那京中的那些大人亦或者是誥命夫人豈非都要走一趟任人戲耍？”

    上一回二人各自被打了二十大板他們還記憶猶深，這不告既沒有銀子，又要受十大板，日后還要過著苦哈哈的日子，處處看人臉色。

    可若是告了，雖然一時間疼痛，可卻有可能大筆的銀子，下半生榮華富貴，美妾在懷，而且孟薇和護(hù)國侯府小侯爺出雙入對，搞不好到時候他還能攀上個一官半職，誰讓他們是孟薇唯一的娘家人呢？

    雖是這么想著，但瞥向那似是閃爍著寒光的釘板，范軍還是下不了決心。

    見此，范李氏心中一狠：“大人，我們不告了......”

    “不說什么呢？”

    “肅靜！”

    礙于府尹大人的怒目而視，范軍看向范李氏略有不滿。

    范李氏用著府尹大人和孟薇他們正好能夠聽到的聲音解釋：“相公，我知道你一直后悔當(dāng)初因為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而把你唯一的外甥女賣了，可你也只是想要給她一個活路，現(xiàn)在我們手頭有了點錢，你就把家里的田地、屋子都賣了湊路費只為了找到她?！?/br>
    “卻沒想到孟薇記恨我們賣了她，無論我們怎么解釋也不相信，甚至連她爹娘都不肯回去祭拜，你這才一怒之下告到大人這兒......沒想到孟薇竟然有了誥命，罷了，既然她過得好，我們就放心了，大不了jiejie姐夫膝下沒有給他們燒紙祭奠的人，就把二寶過繼過去好了，相公，我不想你滾那釘板，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和大寶二寶可怎么辦?。俊?/br>
    府尹皺了皺眉，即便心中不渝，但還是盡責(zé)的道：“你放心，按理是不會出人命的，衙門已經(jīng)請了大夫在后堂等著，等到打完板子自會給其上藥?！?/br>
    范軍本來就不甘心，但范李氏這話顯然是說他若是不滾釘板的話，就不告了，可那怎么成？

    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銀子，他也不想再過苦日子，想到有錢有事，又能夠攀上護(hù)國侯府這門親戚，范軍不由狠了心。

    “大人，草民愿意滾釘板，不管怎么樣，是我愧對孟薇，但jiejie姐夫卻并沒有錯，這等沒有良心不孝不仁之人，草民說什么都要好生教導(dǎo)她。”

    孟薇險些抑制不住想要翻白眼，這兩人說了這么一番話，不就是想要博得一個好名聲，在這些不知真相的百姓面前讓他們對自己施加輿論的壓力？

    這種小兒科的把戲上輩子她就看過不少，那些明星甚至是有點身份地位的人，最在乎的就是污名有損、德行有虧，只要這種行為已經(jīng)曝光得到證實，那基本上就是前途盡毀，惹人厭憎了。

    孟薇從來不是那種被打不還手的人，罵不還口之人，只不過她現(xiàn)在身份不同，如果據(jù)理力爭反倒有種和長輩頂嘴、坐實叛逆不孝的話柄。

    古代就是這樣，即便范軍夫婦稍稍美化了將她賣了的原因，但這些人跟沒有就不會深想一旦淪為奴婢，就等于是將命都賣給了主家，人身不自由不說，就連婚配、生的孩子都要世代為奴，就這還是稍稍好一些的，有那不好的直接生不如死。

    賣身的奴隸是沒有人權(quán)的，如果真的是為她好，為什么還要賣了她？

    大可把她送給別人寄養(yǎng)也好過花錢賣命不是？

    見孟薇并不解釋，范軍心中暗喜，覺得孟薇果然還和以前那般骨子里就和他姐一樣是個沉默寡言的的人，這樣一來等到他滾完釘板，再加上周圍那些百姓對他們的同情，事情對他們就更有利了 。

    范軍視死如歸的躺在了釘板旁，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想要快速的滾過這趟刑法。

    仿佛已經(jīng)看到美妾在懷，酒池rou林的日子，范軍再看那釘板不由有了些勇氣，不就是一個釘板嗎？

    他動作快一點翻個身就過去了！

    結(jié)果當(dāng)然不如范軍想的那樣，在第一個釘子刺破他皮膚的那一刻，范軍猛地呼疼起來，痛覺使得身體更加遲鈍。

    范軍后悔了，他現(xiàn)在覺得全身都痛，即便這釘板是面對上半身的，但他已經(jīng)疼痛的想要暈過去，早知道這么痛，他說什么都不會滾頂板的。

    只是可惜，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進(jìn)退兩難，眼看著還有一個翻身的距離，就這么放棄，不僅會讓好不容易站在他這邊的人覺得他是慫包，對他印象不好，再者他也不甘心就這么放棄。

    痛都痛了，這次衙門請來的大夫會給他上藥，可等到回家，他們手里可沒那么多銀錢買藥換藥，前些日子因為他們被打了二十大板，不能干活，已經(jīng)被掌柜的給辭退，他們現(xiàn)在只能花錢租房，這要是再沒有進(jìn)項，他們就得去乞討了。

    一瞬間，范軍腦中權(quán)衡了利弊，咬了咬牙滾過釘板，好在他比起那個同知來說，因為常年種地的緣故，身子骨要硬朗多了，即便滾了釘板打了三十大板，狀態(tài)卻依舊比張同知好得多，意識也很清醒。

    府尹看著兩個捕快要將他帶到后堂上藥，先一步道：“你們的狀紙先呈上來罷?！?/br>
    “狀......狀紙？”

    “你別說你們連狀紙都沒有準(zhǔn)備好？”

    范李氏是真的傻眼了，他們小老百姓的，最怕的就是和衙門有關(guān)，平日里趕集路過衙門都下意識的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是他們第一次鼓起勇氣來衙門，自然對流程不清楚。

    ☆、348.未雨綢繆

    若是平常，府尹至多會輕嘆一聲然后稍稍理解，可是之前耽誤了那么多時間，還險些因此惹怒葉子川，更甚被這兩人污蔑名聲。

    故而，府尹對二人的討厭又往上升了升，卻還耐著性子道：“罷了，你們不知道就算了，改成口述吧。”

    范軍即便沒有暈過去，但也沒多少力氣說話，聽著范李氏將之前說得那番說辭又稍稍夸張，其中還添上自從半個月前遇到后多么期盼相認(rèn)卻被拒絕羞辱......

    聽到這，范軍也被兩個捕快抬著到后堂，也放了心，有他婆娘在，一定不會對不起他的這番努力。

    孟薇站在一旁并沒有打斷范李氏的話，靜靜的聽著，更沒有因為范李氏歪曲是非而惱羞成怒，倒是讓一些人對她稍稍有些好感。

    等到范李氏說完，聽著外圍議論紛紛的聲音，府尹又拍了拍驚堂木這才重歸安靜：“孟縣君，對于范李氏剛才所言，你可有話要說？”

    “回大人，我方才聽范李氏所言，我方才看了圍觀的這么多人中，不乏一些充滿詩卷氣息的學(xué)子，想來大家都是明事理之人，斷然不會憑借一人的片面之詞而妄下定論?！?/br>
    孟薇這么說，倒是讓剛才因為聽了范李氏的話而小聲譴責(zé)亦或者有些義憤填膺之人心中略有羞愧，尤其是孟薇的目光在他們面前一掃而過，更是讓他們頓時覺得心虛。

    這正是孟薇要的效果，早在來的路上，葉子川便小聲告訴他，這么幾年葉子川早就將她當(dāng)初父母過世后，家中財產(chǎn)被范軍一家繼承之后的日子，還有一些人證物證和范軍他們賣她時候的家底都查得一清二楚。

    之所以一直沒有動手，是因為葉子川始終記得孟薇說過要自己讓他們后悔，而另一方面他覺得孟薇是個心軟的人，按照他的風(fēng)格就怕到時候下手太狠，反倒讓孟薇同情對方怨恨自己。

    但卻默默地準(zhǔn)備了不少的資料備用，就怕孟薇哪天會用得上。

    不得不說，葉子川這番未雨綢繆的確沒有白做，雖然如果沒有這些證據(jù)未必會輸，但卻不會讓人心服口服，因為證據(jù)，才是最直接的鐵證。

    “正好，我這里也有證據(jù)，大人請過目，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也能夠相互傳閱，畢竟這并不算是秘密。”

    方遠(yuǎn)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打紙張，將其遞給府尹。

    府尹一目十行而過，面色愈加嚴(yán)肅，等到再抬頭的時候，面上更是一絲緩和也無的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下首的男子：“師爺，你且將這紙上的內(nèi)容一一讀一遍，待到讀完再將這些一一傳閱給那些識字之人。”

    “是，大人，”師爺起身大聲念著上邊的字，“嘉元二十五年二月初十，孟范氏久病不治，三日前當(dāng)著村民的面將三兩銀子與一畝上等田和兩畝中田交由村長，村長又交由其弟，包括其十歲之女孟薇?！?/br>
    “范軍鄰居馮氏與其毗鄰十二年，道范軍每月月底必帶一家老小去一回孟家，而每月月底是孟家吃rou之時......”

    “范李氏二叔李逞，與其同村相距不遠(yuǎn)，據(jù)他所言，自孟薇被范軍收養(yǎng)后，每日卯時初起，家中一應(yīng)事宜皆由其辦，其兩位表弟與范軍夫婦稍有不渝便棍棒伺候，村民不少見其被打的渾身是傷心有不忍，其兩位表弟......”

    ......

    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從那些村民口述記錄，而內(nèi)容無非都是范軍夫婦日子多么逍遙，手頭多么寬裕，接管了那么多的財產(chǎn)不說對外甥女視如己出，甚至連對待下人都不如，而后因為總是苛責(zé)孟薇，讓村子里不少以往和孟薇父母交好的人家看不下去，受不了村子里的人指指點點，就想出了將孟薇賣了換錢的法子。

    而且在將孟薇孤身一人賣了之后，當(dāng)天離范家近的人，還能夠聞到一陣紅燒rou的香味，而他們村子離鎮(zhèn)上有五六里路，早上去中午才能回來，村人作證，范家當(dāng)天并未去鎮(zhèn)上。

    也就是說rou是早就買好了的，如果范家的情況真的那么揭不開鍋，那怎么還會有錢買rou？

    如果真的疼孟薇，怎么會等到孟薇離開了再吃rou？

    顯然是不想給孟薇這個‘外人’吃罷了。

    外圍的不少人，從最初時的不信、議論，到震驚與寂靜，同時看著范李氏的眼神也從同情變成不可思議。

    面對是不是朝她投來的同情目光，孟薇并未在意，畢竟師爺念的那些經(jīng)歷的是原主，而并非她，說再多對不起，原主也已經(jīng)不在了，而她能做的，不過是為她討回一點公道，讓他們自食惡果罷了。

    等到全部念完，師爺這才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一旁的捕快分發(fā)下去，而他則是端起一旁早已冷卻的茶水，也不在意這天寒地凍的喝進(jìn)去會透心涼，猛地灌完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做師爺這么多年，這種朗聲念書的體力活，好似自從離開學(xué)堂就沒有過了，以前還不覺得累，現(xiàn)在卻覺得好歇好一陣子才能緩過來，果然他是年紀(jì)大了。

    紙張分發(fā)下去，孟薇又道：“這些證詞是有專人按照他們所說記錄，上邊還有他們按的手印，如果你們在場之人誰有疑惑，大可拓抄下來親自走一趟詢問，若是有什么不同的大可將其帶到京城與我當(dāng)面對質(zhì)?！?/br>
    眾人看著孟薇坦坦蕩蕩的樣子，再看范李氏臉色蒼白，哪里還不知道孰是孰非？

    更何況孟薇都說了，他們要是有什么疑惑就自己去那個小村子，把人帶來對質(zhì)。

    他們不過是看看熱鬧罷了，畢竟孟薇是和護(hù)國侯府扯上關(guān)系，生活在底層誰不想要吃一吃上層人的瓜？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有多余的閑錢和時間千里迢迢去求證，再把人帶回來，這要是證詞一樣就等于是白跑一趟，浪費時間浪費錢，但要是不一樣，就得擔(dān)上得罪護(hù)國侯府和的風(fēng)險。

    這么想著，那些本來還想質(zhì)疑的人也不由熄了聲，看熱鬧歸看熱鬧，自己參與進(jìn)去就不行了。

    ☆、349.斷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