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她立刻交代:“白露,快驗(yàn)驗(yàn)這湯!蒹葭, 趕緊去請醫(yī)士!” 沈令蓁說完一回頭,看空青和京墨已經(jīng)扛起霍留行往臥房奔去, 剛要跟上, 一抬腳卻是一頓。 這府邸是圣上所賜, 如今府內(nèi)下人并非皆是霍家心腹,說不準(zhǔn)被安插了一二眼線?;袅粜蓄^天剛搬進(jìn)來,想必還沒來得及進(jìn)行排查,此刻他人失去了意識, 昏迷中難保不會將腿露餡。 這也是空青和京墨沒有當(dāng)場救治霍留行, 而先將他扛走的原因。 這個時候, 她不能亂了陣腳瞎忙活,得尋個由頭讓下人安分些。 “吩咐下去,全府上下所有人等一律到前院靜候查審,不經(jīng)允許, 誰也不準(zhǔn)踏出府門半步!” 沈令蓁沒有明說下達(dá)這指令的緣由,但晚膳席上鬧出這樣大的動靜,眾人自然聽得出其中的弦外之音。一時間人人自危,滿府的仆役齊齊聚到了前院。 沈令蓁有心去瞧瞧霍留行,迫于形勢卻不得不坐鎮(zhèn)廳堂,心中一刻不停地思量著,到底是誰下的如此毒手?難道她那送鰒魚的二表哥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么一想,這位二皇子似乎的確有些可疑。 畢竟大齊嫡庶之別相當(dāng)分明,一個當(dāng)真忠厚老實(shí),毫無野心的庶皇子,實(shí)在犯不著叫身為天之驕子的嫡皇子那樣刻薄針對。 趙珣之所以處處擺著高人一等的架子,全因當(dāng)今太子自幼體弱多病,活到如今三十多歲,給人的印象便是隨時可能撒手人寰,嫡長子若是沒了,依照嫡庶長幼之序,自然該由他這嫡次子繼承儲君之位,故他一直以來,儼然是在以未來太子的身份自居。 也就是說,趙珣針對的人,應(yīng)當(dāng)多半是不利于他競爭儲君之位的。 既然如此,他此番這樣下趙瑞的面子,豈不說明,趙瑞很可能也是他的絆腳石? 沈令蓁突然萌生一個猜測:會不會趙珣今日并不是來找霍留行茬的,反而是在用一種隱晦的方式提醒霍留行,趙瑞是他的敵人? 思量間,一炷香時辰匆匆過去。空青快步來到廳堂,當(dāng)著一眾下人的面與沈令蓁道:“少夫人,郎君情況危急,您趕緊去看看吧!” 沈令蓁猛地站起,眼皮子剛一跳,就見空青給她拋了個頗有幾分邪魅的眼神。 她一愣之下心中一定,面上不改慌張,急急去了霍留行的臥房。 剛一進(jìn)門,京墨便迎了上來:“少夫人放心,郎君并無中毒跡象,吐了一場已將胃腹排空,眼下雖未恢復(fù)意識,脈象卻平穩(wěn)下來了,只等醫(yī)士查明具體情況,對癥下藥?!?/br> “那方才空青這是?” “您剛剛做得很好,空青這是順?biāo)浦?,趁機(jī)確認(rèn)府內(nèi)眼線的身份?!?/br> 遭遇如此變故,圣上安插進(jìn)府里的眼線必然要與宮中通風(fēng)報信??煞讲攀鲁鼍o急,他們確實(shí)慌得沒有余裕去盯人。幸而沈令蓁及時集合了所有仆役。如今霍留行這邊的情況已然穩(wěn)定,再若有人出動,便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他們這是趁機(jī)將事態(tài)嚴(yán)重化,打算一舉釣出眼線。 畢竟圣上的探子,與此前趙珣在慶陽買通的霍府小廝有所不同,不宜隨便清理,于霍留行而言是個不小的麻煩。但一旦確認(rèn)了身份,往后有所防備,即使這棋子還安著,也等同是廢了一半。 因此今日可算是因禍得福。 沈令蓁松了口氣,疾步入里察看霍留行的情況,見他仰面躺在榻上,呼吸發(fā)沉,臉色泛紅,從耳后到脖頸都冒起了一顆顆殷紅的疹子。 她一面伸手探他汗涔涔的額頭,一面回頭問京墨:“當(dāng)真不是中毒?怎么瞧著這么瘆人呢?” “席上食物都是事前查驗(yàn)過的,郎君在汴京的確四面皆敵,卻理應(yīng)不會有人拿這樣下乘的法子害他,少夫人安心?!?/br> 京墨話音剛落,蒹葭便帶著醫(yī)士來了。 沈令蓁一看這白胡子老頭十分面熟,是國公府常用的醫(yī)士,猜到應(yīng)是阿娘親信,放心地給他騰了位置。 醫(yī)士坐在榻沿,替霍留行診過脈,又檢查了那碗鰒魚湯,問道:“霍將軍此前是否極少食用海味?” 京墨道:“是的。郎君不愛吃海味,且在邊關(guān)也沒機(jī)會,應(yīng)當(dāng)只在許多年前,來汴京時吃過那么一兩回?!?/br> 沈令蓁微微一愣,又聽醫(yī)士接著說:“人各有體質(zhì),甲之蜜糖或是乙之□□。霍將軍便是不宜食用海味的人,尤其是像鰒魚這類大補(bǔ)之物,往后切勿再讓他沾染。幸而這回吃得不多,催吐也及時,沒什么大礙,不過免不了得受幾天皮rou之苦。一會兒我開個方子,里頭有內(nèi)服的藥,也有外敷的藥,你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好好分辨清楚?!?/br> 京墨頷首記下,轉(zhuǎn)頭看沈令蓁一臉的垂頭喪氣,寬慰道:“少夫人不必自責(zé),連小人們,包括郎君自己都不知道這事,更別說是您了?!?/br> 沈令蓁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滿身狼狽,慘兮兮的霍留行,嘆了口氣。 明明不喜歡海味,還津津有味地嚼下了鰒魚,要不是她親手盛的湯,他大概根本不會碰這鍋東西,也不會遭這個罪吧。 京墨接過醫(yī)士的方子退下,煎好藥回來時,見沈令蓁正用巾帕替昏睡中的霍留行擦拭額頭的細(xì)汗。 一見他來,她輕手輕腳地起身,接過他手中湯碗,小聲道:“我來吧。” 京墨便將內(nèi)服藥與外敷藥的用法都與她解釋了一遍,然后退了下去。 沈令蓁把湯藥溫在小火爐上,正準(zhǔn)備繼續(xù)照看霍留行,剛走到床榻邊,卻見他嘴皮子忽然動了動,喃喃了句什么。 她本不想刻意聽人夢囈,自覺有些竊聽墻角的嫌疑,可又忍不住好奇,想這騙子不知還有沒有什么瞞她的事,或許會從中透露出來,便輕聲與他打了個招呼:“郎君,我要來聽你講夢話了哦?!?/br> 霍留行這次當(dāng)真不省人事了,這樣都沒醒轉(zhuǎn),嘴皮子還在動。 沈令蓁見他并無異議,便將耳朵慢悠悠湊了過去,結(jié)果卻是聽得一愣。 他啞著嗓子在說:“……不是這朵,這才六瓣,你瞎?” “這也不是,缺色……” “養(yǎng)你們什么用,都給我挑糞桶去……” 沈令蓁哭笑不得。 都病成這樣了,竟還在費(fèi)盡心機(jī)地圓謊,還有臉遷怒無辜的手下? 她正覺憤慨,忽又聽他嘀咕道:“我知道她在耍我,她高興就行,我樂意……” 沈令蓁一愣之下訥訥地眨了眨眼,愁眉苦臉起來:“郎君怎么總有辦法叫我心軟,”她哀嘆一聲,“該拿郎君怎么辦才好啊……” * 霍留行醒來的時候,一眼看見沈令蓁趴在近他咫尺的榻沿睡著了,只是氣息不沉,似乎睡得很淺。 他捏了捏干澀的喉嚨,張嘴卻沒說出話來,皺了皺眉,嘗試著咳嗽發(fā)聲,剛一咳,沈令蓁就醒了。 她驀地爬起來,低低“哎”一聲:“我怎么睡著了……”看霍留行滿臉痛苦,趕緊端來湯藥,拿勺子攪勻了,“郎君快喝了這藥。” 霍留行出聲困難,清了半天嗓,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沈令蓁解釋道:“郎君吃鰒魚吃壞了身子,睡過一覺,許多后起的癥狀都慢慢發(fā)作了,眼下喉嚨可能有些腫,暫時出不了聲,身上疹子恐怕也得癢上幾日,別的倒是沒有大礙?!?/br> 她不說還好,一說,霍里行立刻覺得渾身哪兒哪兒都癢,皺著眉頭就要去抓脖子。 沈令蓁趕緊攔下他:“別抓,醫(yī)士說抓了容易感染,好得慢,還會留疤,郎君先把這藥喝了,能止癢的?!?/br> 她說著,舀起一勺湯藥就要喂到他嘴邊去。 霍留行倒是樂意享受她的照顧,然而此刻身上奇癢無比,實(shí)在忍不了這樣的慢動作,直接拿過湯碗一飲而盡。 沈令蓁將空碗放回到幾案上,一轉(zhuǎn)頭看他又去抓背了。 她忙再攔:“郎君忍忍呀!” 這忍痛容易,忍癢難?;袅粜心缶o了拳頭,努著下巴示意那喝空了的湯藥,滿臉質(zhì)疑,大概在問:不是說好了能止癢嗎? 沈令蓁好笑道:“哪有這么立竿見影的,郎君稍安勿躁,醫(yī)士還給你開了外敷的藥,那個起效或許更快些?!彼仡^取來一瓶藥膏,“郎君哪里最癢,我來給你上藥。” 霍留行只覺上半身到處都有螞蟻在爬,一把脫了中衣,指指胸腹與腰背,“嗯嗯哼哼”了幾聲。 沈令蓁大概聽懂他在說“哪兒都癢”,一看他白皙的肌膚上大片大片的紅疹子,也不必他指揮了,食指蘸了藥膏就對著地方抹上去。 霍留行此刻沒有心思旖旎,不停嘶哈嘶哈地抽著氣,拳頭握緊了又放,放了又收緊,等前胸后背,脖子耳根都涂滿了藥,還是覺得不解癢,又要去撓。 沈令蓁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能撓,郎君聽話些!” 霍留行咬著牙,看了眼緊閉的門窗,確認(rèn)影子不會投到外邊,掀開被褥就跳下了床,開始在屋子里疾走,一邊呼哧呼哧地晃著拳頭深呼吸。 沈令蓁又覺好笑,又覺同情,看他無聲暴怒著走了半天,建議道:“郎君越是想它,越覺得難耐,不如做些別的事打發(fā)打發(fā)時辰,等藥吸收了,應(yīng)當(dāng)會好過一些?!?/br> 霍留行停下來,怒看著她:“嗯嗯嗯?” 他在說:做什么? 沈令蓁拍拍自己跟前的小圓凳:“郎君坐這兒來?!闭f著起身去炕柜里翻找起什么來。 霍留行光溜著上半身,穿一條褲衩撐膝坐下,一抬頭,看見她手中多了一根紅繩。 她說:“我們來玩翻花繩。” 霍留行給她氣笑,指著自己的鼻子,又是一串聲調(diào)起伏的哼哼嗯嗯。 沈令蓁猜他在說:我霍留行一世英名,你叫我玩這種幼稚玩意兒? “郎君沒玩過這個,才不曉得它的樂趣?!鄙蛄钶鑼⒓t繩打了個結(jié),一看霍留行似要憤然起身,忙摁住他道,“郎君試一試嘛,我們來比賽,看誰先翻不出花樣,便算誰輸,輸?shù)娜说么饝?yīng)贏的人一個要求。” 霍留行來了興趣,揚(yáng)揚(yáng)眉道:“嗯嗯嗯?”——你說的? 沈令蓁點(diǎn)點(diǎn)頭:“我說的?!?/br> 霍留行笑了一聲:“嗯嗯嗯嗯嗯?!薄悄愕戎伞?/br> 作者有話要說: 褲衩都給你輸?shù)襞痘袅粜小?/br> 第45章 沈令蓁翻了個簡單的“三條”,繃著繩子把手?jǐn)R到他眼下:“喏, 郎君來吧?!?/br> 霍留行嗤笑一聲, 三兩下翻了個“方叉”給她。 “張飛穿針,粗中有細(xì), 看來郎君還是有兩下子的?!鄙蛄钶枰幻婵渲? 一面湊上前去, 手指靈巧翻飛,挑出個“田地”來。 霍留行垂著眼將線絡(luò)掃了一遍, 抬手便是一個“棋盤”:“嗯嗯嗯嗯嗯嗯嗯?”——來點(diǎn)難的行不行? “那我動真格了哦。”沈令蓁想了想,勾著指頭來回穿梭幾下, 輕輕巧巧翻出個“小方凳”。 之前幾個圖案都是一個面, 這回卻有了形, 霍留行低下頭, 從下往上看了看, 比比手勢:“嗯嗯嗯嗯?!薄痔Ц唿c(diǎn)。 沈令蓁配合著抬高,見他細(xì)細(xì)看了一會兒,似是瞧出了門道, 開始動手。 她好言相勸:“郎君盲目出手,小心把繩翻散了?!?/br> 霍留行停下動作, 抬起眼瞥她。 “郎君看仔細(xì)些,到底對不對?” 霍留行眉頭一皺, 觀望了半天,輕輕敲她一個板栗:“嗯嗯?”——詐我? 沈令蓁被他敲得“哎喲”一聲,苦于騰不出手捂腦門, 怨懟地看著他,見他胸有成竹地要來翻繩,一氣之下把手藏到了腰后,不給他碰。 霍留行伸手去奪,被她躲開,“嘖”出一聲來,朝她勾勾手指:“嗯嗯嗯嗯嗯?!薄獎e逼我動粗。 “郎君已經(jīng)動粗了!” 霍留行心說他也沒用力啊,看她腦門當(dāng)真紅了一片,笑樂了,一手摁住她后腦勺,一手給她揉額頭,揉了幾下:“嗯嗯嗯?”——好了吧?